第十九章 自我怀疑
世界上有两件事情能让人获得发自心底的惬意与满足。
一是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爱好中，不必担心外界的打扰。
另一件事是劳累到极点时，可以舒舒服服地栽倒在床上，美美地睡一觉。
当王诺花了三天时间学会使用LongoMatch（一款足球录像分析软件），按照德里奥的各项要求，分析、标注、整理了一场比赛，便深深迷上了这项工作。
而当德里奥检视完王诺连续奋战十几个小时换来的成果，看到清晰简洁且准确无误的各种标注和数据整理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妈的，你简直是个天才，小子，你做出来的东西，比那些学了一两个月的新人菜鸟做出来的狗/屎强太多了。”
德里奥显得非常激动，第一次爆了粗口，“不要踢球了，你的天赋在此，跟着我干吧。”
“五年时间，最多五年时间，我可以介绍你去列日大学，考个教练资格证和某个运动学相关的学位。”
“然后你可以直接来标准列日的教练组任职，这可比踢足球靠谱多了！”
王诺得到夸奖高兴极了，他没有休息，又热情高涨地投入到了德里奥安排的另一场比赛分析和标注中。
钟表上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王诺却感觉不到一丝困意。
王诺面前有三个屏幕，虽然是同一场比赛，但两侧屏幕呈现的是不同的画面。
主屏幕上是LongoMatch的界面，王诺正在完成一次快攻时比赛画面的分析。
这些都是德里奥或分析团队其他人亲自去现场录制的，真正的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
每场录像，都布置了很多内容。
要总结不同球员的习惯和倾向，攻防转换的表现，触球分布点，中轴人物的处理球方式，球队的战术打法特点，丢球后的反应，可能存在的漏洞等诸多信息。
德里奥甚至要求王诺把每个球员单独划出几分钟时间，单独进行分析。
他的踢球风格，跑动路线，传接球配合，过人方式，隐晦的小动作等等。
几乎一场比赛要反复看七八遍才能总结整理出德里奥所要求的东西。
但他一点也不觉得枯燥。
标准列日U19基本每周会安排4次合计2小时左右的战术课。
录像分析可比平时训练时的战术课有趣多了。
王诺已经完全沉浸在了比赛分析里，仿佛自己置身在球场当中。
他能闻到青草和汗液的味道，能听到现场球迷的高歌和欢呼，他和场上其他二十二个人一起奔跑。
当球队围攻对手时，每一脚传球线路，都用白色线条勾勒出来，是那么清晰。
队友穿插跑位，撕开对手防线的一瞬间，王诺会忍不住在心底欢呼，多么精妙的传球和启动时机！
当球队陷入被动，被迫龟缩半场时，他会观察每个人的动向，设身处地代入。
如果自己和场上的某个球员互换，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每时每刻的防守站位，最后一条线的保持，对出球点的限制，及时的补防和上抢，自己能不能不犯错误？
王诺发觉录像里的一线队员做得大都不赖。
几乎每个人都能恰如其分地完成自己的任务。
球被己方断下来的那一刻，吹响反击号角时，王诺握着鼠标的手情不自禁地颤抖。
原来录像分析是这么有趣，熬夜到凌晨的王诺开心极了。
绝好的反击机会！
录像中的队友做出了最合理的选择。
球被分边，在对方球员的高位逼抢中，标准列日总是能寻找到最佳出球点，三传两倒就过了中线。
球被打到了边路，王诺按下暂停键，一边标注可能存在的出球点，一边把自己代入到录像之中。
王诺感觉仿佛是自己在踢比赛。
视线一阵模糊，录像中队友背部的球衣名字渐渐变成了WANG，每个球员都是！
王诺带球向前，遇到两个王诺的贴身夹抢，横传给王诺，王诺接球连停带趟，过了一名防守球员王诺，把球打到右路。
右路的王诺速度很快，一路带球下到底线，跟防的边后卫王诺毫不留情地滑铲，球出了底线。
角球开出来，王诺和王诺争顶，球弹到了禁区外，那是一片开阔地，周围三四米只有王诺一个人。
呼，王诺捏着鼠标的手心满是汗水，他感觉录像中的自己小腿有点发软，仓促间几乎分辨不出来周围球员的球衣颜色。
足球朝他滚来，越来越近，王诺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时候，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在王诺耳边低语，充满诱惑。
“绝好的射门机会，让所有人都见识见识你的厉害吧，快，远射！”
王诺马上用行动表示了赞同，他迎着从禁区里弹出来的足球，抬脚怒射。
禁区里人很多，一片混乱，大力出奇迹，王诺相信远射是最好的选择！
球朝球门飞了过去，对方门将鱼跃而起，把球托出了横梁。
真可惜，王诺觉得自己尽力了，只是运气不好……
然而，随着王诺一厢情愿地射门，录像中球员球衣名字上的WANG突然开始燃烧。
飘扬的灰烬渐渐散去，露出了本来的名字。
王诺从幻想中清醒过来，画面恢复。
发出角球争顶的那一刻，禁区弹出来的足球正滚向卡玛戈——标准列日一线队的主力，前场多面手。
面对相同的局面，他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他同样迎着球，却没有抬脚射门，而是把球分边了。
左路马保卡尼接球，毫不停留，一脚把球扫到了禁区里面，那是一个半高球，曼加拉利用强壮的身体挤开后卫，头球冲顶攻门。
球进了！比甲联赛，标准列日1:0领先梅赫伦！
王诺呆呆地看着屏幕，再次按下了暂停键。
原本接下来他要倒放这段进攻录像，在卡玛戈分边时划线，标注所有人的站位。
但此时此刻，他突然感觉怅然若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的注意力还停留在刚才的那段进攻里。
相同的情况下，卡玛戈冷静的处理，让球队收获了进球，取得了领先。
看来维特安特的安排是有道理的，王诺心里泛起苦涩，这就是自己和一线队主力的差距吗？
不是球技上的，而是理念间的差距。
王诺承认，即使是上帝视角，一线队员的选择也看上去非常合理，他们的技战术太标准了。
每一个传接配合都有其目的，十一个人散落在巨大的球场上，看起来却像是一个整体。
回忆自己处理球的方式，相较之下，确实有所差距。
平时看比赛没有这种感觉，但当王诺依照德里奥的要求和规范，整理比赛图像和数据，仔细划线标注时，一些细节便浮出了水面。
让王诺清晰地感受到了一切。
一种挫败感史无前例地弥漫在王诺的心里。
这场一线队的比赛只是上个赛季中普普通通的一场联赛，并不是什么欧冠和欧联杯。
可这样的比赛所呈现出来的内容和节奏也让王诺自叹不如。
王诺充分的自信，但并不盲目自大，当事实摆在眼前时，他无法欺骗自己。
分析球赛所带来的满足感一扫而空，王诺有些疲惫地取下耳机。
耳机敲在键盘上，凹下去的按键在屏幕上形成一串单调的叉号标注点，王诺任由叉号像一条长长的蜈蚣般爬满小半个屏幕。
他转身站起来，腿坐得已经发麻了。
王诺扭过头看向落地窗，才意识到刚才沉浸在比赛里过了多长时间。
窗外天色已经蒙蒙发亮，透过玻璃，可以看到若隐若现的星星正在从地平线消失。
王诺看了眼手表，5点15分，他从昨天早上到现在，除去吃饭和短暂的休息，几乎连续工作了二十个小时。
套间里的光线忽明忽暗，王诺知道德里奥正在里面检视制作好的报告。
三四天下来，他比王诺休息的时间更短，球队新赛季依旧要打欧冠，他要在休赛期做一份详尽的资料汇总。
王诺见过德里奥列出来的清单，里面针对性地选择了几十场比赛，每场比赛都要求十页报告长度的分析和相关的技战术支持。
王诺感觉到深深的疲惫，这种疲惫使人迟钝，胸部发闷。
刚才全身心沉浸在比赛录像里还没什么，等到回过神来，就顶不住了。
王诺急需要睡一觉，恢复状态，也顺便忘记心里的沮丧。
他没有打扰德里奥，写了张便条，放在桌子上。
黎明时的列日空气中散发着阵阵凉意，顺着公路一路往北骑行，基本见不到什么人影。
列日本身并不是一个旅游城市，这个时间段，人们还都没起床，王诺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感觉好受了一些。
一线队基地离家很远，十几公里的骑行，对腿部还是有一些锻炼效果的，王诺却并不满足。
他很后悔这几天熬了两次夜，熬夜对运动员来说是大忌。
王诺下定决心，无论德里奥怎么安排，自己都要保证正常的作息。
另外，单车也要放在家里，来回十几公里，都用跑步代替，为新赛季储备体能。
他看着远方的一个雕塑，那是一个人倒立着即将跳入河中，这时候，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来，雕塑全身都笼罩在一片灰暗当中，显得朦胧和压抑。
这只是日出前的昏暗，回去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王诺心里如是想。
但直到回到家，躺在床上，王诺还是无法入眠。
一闭上眼，就会回想起录像中的卡玛戈，那记冷静的分球在王诺脑海中久久不散，一遍遍地重复。
王诺踢球多年，偶尔会感到沮丧和难过，大多是因为没发挥好或输了比赛。
而这次，仅仅是对一线队一场普通的联赛进行了录像分析，王诺头一回对自己的踢球方式产生了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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