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雅宴
墨君泽默了下,将手中茶喝了口,才缓缓道:“我虽与宋璟熙有仇,但宋家却对我有恩。”
“宫中腌臜事多,父皇先后有九个皇子,最后能安然活到大的,也不过只剩四人,我母妃势弱,只是个御史中丞之女,与其他皇子比起来可说是无权无势。若不是国公府护着我,那些人不敢轻举妄动,可能我早就‘意外的’死在宫中不知哪口枯井中了。”
他想到什么,轻笑了声:“国公老爷子啊,见着我总爱念叨,小子,今儿天冷,你这衣服是不是穿太少啦?小子,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又病啦?小子,你是不是又瘦啦?”
“侯爷呢,知我身体不好,每次从边关回来都不忘带许多名贵药材给我,侯夫人逢年过节便爱亲手裁布缝衣,有宋璟熙的一份,就必然也会有我的一份……”
墨君泽轻声道:“他们是真的将我看作自家人。”
“那你……”季舒云本想问:既然宋家待你如亲子,那你又怎会和宋璟熙有如此深仇?
但他觉得墨君泽定不会回答。
墨君泽放下杯子,靠回软垫上,语气柔和地说:“我不介意养个废人一辈子,只要他乖乖的别作妖。”
季舒云很多时候都觉得看不透这个人,长着极致缱绻的容貌,却有极致冷戾的性子,看着像未染风霜的温室之花,却不知他会从何处摸出利刃。
说他绝情吧,他将宋家的恩情化作了执念,但说他有情吧,他又能亲手打死宋家的嫡长子。
怪胎。
季舒云再一次在心中给了这个定论。
他重新给自己倒了杯茶:“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确定他在北戎吗?他去北戎做什么?”
墨君泽往他正准备喝的茶杯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点,才道:“借兵,攻打大黎。”
“噗——”
“什,什么?!”季舒云一口茶全喷了出来,甚至顾不上擦被溅湿的衣角,惊呼,“他疯了吗?!”
墨君泽侧头瞥了眼刚坐的地方,现在已经是星星点点的茶渍,他轻哼一声。
“可不是?疯的彻底。”
舒熠一直守在雅间门口,靠着门框看楼下的表演,快到日暮时分才听门内人唤他进去。
见他家王爷已经起身,显是事情已经谈完准备要走了,便将门口架子上的披风取下,过去披在墨君泽背上,又绕到前面,低头仔细的为他绑好系带。
墨君泽有点无奈:“舒熠,现在天气真没冷到需要穿披风的时候,你看外面谁穿了?”
“王爷金贵,可不能和那些糙人比。”舒熠很固执,“你昨晚回来就昏迷不醒,可吓坏我们了,府医说恰逢变天,要多加当心受寒。”
糙人季舒云:“……”
季舒云见舒熠对墨君泽面面俱到,心里很不是滋味,嘴巴忍不住又开始犯贱。
“我说墨瑾苏,你这破身体要是哪天快病死了,记得先把小舒熠托付给我,他这么贤惠你可别耽误……诶诶!小舒熠,我开玩笑的!你把刀放下!放下——”
季舒云感受到脖子上冰凉的弯刀刀锋,立马怂了。
墨君泽扫了他一眼:“明知他烦你,干嘛老惹他?”
季舒云不服气:“我就不明白了,小舒熠你干嘛烦我啊?我对你不好吗?我长的丑吗?我也不比你家王爷差多少好吗?”
“下次再乱说话,我先割了你的舌头。”舒熠狠狠剐了他一眼才手一挽将弯刀利落插回鞘中。
墨君泽走到门口又回身交代:“工坊的事太子始终怀疑我,最近派来的暗探多了许多,刚过来时舒熠就解决了三个,你出行也多当心些,别让他怀疑到你头上。”
季舒云明白他的意思,点了头。
出门没走两步,又听季舒云在身后叫舒熠。
舒熠想来是这人又要作弄自己,忿然转身,却见一物飞过来。
他本能伸手便接住,打开一看,是一瓶上等的金创药。
“我朋友送我的,说是专门找江湖中的一个名医配的,我这样的斯文人又不打架,哪儿用得上这个,送你了。”季舒云靠着门随意的说。
舒熠却有点纳闷:“你的朋友好生奇怪,明知你又不会功夫,怎么总是爱送你些金创药跌打药的?”
季舒云别开脸:“我怎么知道?他们有毛病呗。”
墨君泽在前面听见,心里哼笑一声,摇摇头。
怂货。
回府的马车上,舒熠断定自家王爷一定是病了,非得给墨君泽怀里塞了个手炉,又盖上了厚厚绒裘。墨君泽闷在绒裘里,不一会儿身上就起了汗。
他有点无奈,看来昨天确实把舒熠吓到了。
行进中马车的窗帘偶被风吹起,遥遥可见远处高耸的宫墙。
上一世他没和季舒云一起逃,只因有人说了一句,那北戎统帅的身形和刀法都像极了当初的宋小将军。
他抱着一丝希望不愿离开,以为是阿晏回来了。
如今想来,真是蠢。
宋璟熙的本事,季舒云那边未必能拿的下他,还是得做最坏的打算。
“舒熠。”
舒熠应声进来。
墨君泽并未转头,只是看着窗外说:“大黎往南出去一直走,便到南海,再行船一日,有一沧莱国,你可听过?”
舒熠摇头。
墨君泽不甚在意,含笑道:“在一座岛屿上,是一个小国。我小的时候大黎曾来过沧莱国的使臣,她告诉我那里景色优美,四季如春。”
舒熠不明白王爷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只静静的听着。
“明日去账房支一千两黄金,找两个信得过的人,去沧莱国置办点产业,要一座庄子,其他的随意。”
舒熠有点愕然,不过他从不是好奇之人,只点头领命。
墨君泽见他这样,又想到上一世,三千暗影为护他全部丧命,舒熠最后到死都拼命挡在自己身前。
“舒熠,”他低声道,“若将来有一日,外敌攻入大黎,国破城毁,到时候你们……”
“我们所有暗影定当誓死保护王爷,抵御外敌!”
“……就跟着我逃命去沧莱国吧。”墨君泽继续把话说完。
舒熠:“……”
他家王爷好像……真的不太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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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大祭将至,又逢使团到访,鸿胪寺最近可说是人仰马翻。
所谓冬至大如年,每年这一日的祭天祈福仪式关乎来年国运安康,都是需由鸿胪寺、太常寺、礼部甚至光禄寺共同协作的大事。
需要确定的事情太多,墨君泽每日刚从朝会出来就被匆匆请进了鸿胪寺。
鸿胪寺有寺卿坐镇,一般的事宜本是不会惊动到他的,只是一些大事还是需要他来定夺。
这日,墨君泽与寺卿商议完那一堆的祭祀流程,使团安排,观天占卜的事后,已是将暮之时。
他揉着肩膀往门口走,却被仓促追来的鸿胪寺卿张延叫住。
“王爷,您这是要去哪儿?”
墨君泽莫名:“自然是回府啊。”
“……”张延有点尴尬,“王爷,日中时下官曾提醒您今晚有曲水宴,您可是忘了?”
墨君泽微怔。
“曲水宴?”
他回想了下,似乎确实有这么一件事。
中午正忙着决议一堆的事情,当时张延对他禀报此事,他就那么一心二用的听了一句,转身就给忘了。
上一世王子只待了几天,所以不需要准备曲水宴,故而这一世他也一时没想起这事。
大黎素来被称为礼仪之邦,招待远道而来的贵客,除了四品以上官员参加的宫宴之外,对于要待比较长时间的来使,还要在宫外举办四品以下七品以上官员参加的曲水宴。
其作用是为了让平日在鹤都活动的官员们认个脸,省的冲撞了来使。
曲水宴由鸿胪寺全权负责,故而墨君泽即便再不愿意,也得出席。
他和张延到时恰逢使团的马车也刚到停稳,小公主先蹦下马车,活泼的左右看了一圈,见到墨君泽,笑眯眯的跑过来打招呼。
墨君泽实在不太习惯东丹人突然对他殷勤,总觉得有什么阴谋,不过面上还是端着笑容回了礼。
王子跟在后面,抬眼见到墨君泽,立马眉开眼笑的快步走过来。
墨君泽别开眼,装作没看见。
众人在门口客套的见过礼之后便准备进去,小公主却站在门口左右看了看,停了脚步,面带嫌弃。
虽说知道宫外曲水宴的地方不会像皇宫御花园那般奢华富丽,可是,这也太寒酸了吧?
这里居然连围墙都没有,只用竹栅栏随意的围了一圈。入口的门更是简陋,只是一个仅容两人同时过的茅草木门。
门上一块牌匾,写着草堂二字。
两旁有木牌题字: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门内只有一条青砖小路弯弯曲曲的延伸进去,也不知道通到哪里,路两旁全是开的正盛的山茶花,算是唯一赏心悦目的地方。
“你们好小气呀,在这么寒酸的地方请客。”草原民族向来直爽,小公主心直口快的小声嘀咕。
墨君泽闻言只笑了笑,没说什么先行漫步往里走。
显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张延习以为常,笑呵呵到走在小公主旁边解惑。
“此地曾是一位文豪大家的故居,他还在世时正是在这里创作了很多诗赋字画。后来大家仙去,也没有子嗣,朝廷便将此地收归作为曲水宴的场所了。”
“这里平日是不会开放的,只有贵客自远方来,才会开门招待。”
“这么厉害?。”小公主心思单纯,三言两语便开怀起来,“当初住这里的是哪位大家啊?”
张延颇有点骄傲的说了一个名字。
“啊!我知道我知道,我们东丹的小孩儿都会学他的诗。”小公主顿时对这个地方充满了崇拜。
桑拓王子却是没听他们说了什么,一双眼睛都黏在了前面那道清瘦的背影上。
说话间,几人已穿过茶花林走进内庭,只见豁然开朗别有洞天。
参宴的人都已经到了,正三三两两的聊天,见几人进来,忙起身行礼参拜。
墨君泽抬手示意大家不必多礼。
等墨君泽,王子和小公主都入了主坐,其他人才纷纷落坐。
只见偌大的百花庭院中,一条蜿蜒曲折的水渠环绕其中,水渠不深,约一臂宽,渠中清泉缓缓流过,还有红白色的锦鲤在当中游弋。
顺着看上去,泉水是从一假山上流下,汇入渠中,环绕一圈,又流回山脚。
宴席便是延着水渠而设。
月上柳梢,风灯萤火,一时间但闻流水潺潺,伴丝竹入耳,尽显风雅。
张延见所有人都入席后,便吩咐开宴。
侍者端着美食鱼贯而入,不一会儿众人身旁的桌案上便放满了佳肴。
小公主没见过这种宴席,很是好奇,正纳闷为何只有美食却不见一点美酒呢?
就见两个窈窕女娥走到假山下坐下,将早准备好的美酒倒入杯盏中,再将杯盏放在一个小托盘上,又把小托盘轻轻放入水中,小托盘便载着酒盏像小船一般顺着水悠悠而去。
“哇。”小公主看到这种新奇的玩儿法,小声惊叹。
“这酒叫做卧梅,”张延笑着给王子和小公主介绍,“是用卧雪之梅酿制而成,入口甘甜,余韵回味,喝下后能品到凝雪寒梅的清香。”
小公主听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正巧一杯酒盏晃晃悠悠游到面前,她伸手就要去拿,却被旁边的张延微抬手挡住了。
一旁墨君泽斜靠着塌椅,撑着下巴含笑道:“小公主,这酒可不是随便就能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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