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画像
前世瑾苏去了之后,他便一直有命人定期打扫和修葺辰王府,一切都保持着它主人还在的模样。
那是大约两年之后,一日夜间暴雨,天火拦腰劈断了王府花园中的一颗大树,树顶倒下砸坏了旁边的假山。
第二日雨停后,他立马便命人来修复假山,谁知匠人们在修缮时却意外发现了假山下的一条暗道。
顺着暗道走下去,赫然是一间尘封已久的地牢。
阴暗潮湿的地牢中匍匐着一具尸体,早已是森森白骨,请仵作来验过,人是两年前死的。
想来,是瑾苏被他俘虏后,便再没人知道这里还关着一人,活活给饿死的。
所幸白骨身上残破的衣料中找到一块腰牌,上面刻着“左金吾卫将军”。
两年前的左金吾卫将军是谁,一查便知。
地牢中除了这具白骨,还有一张书案,案上笔墨纸砚齐全,想来是有在此记录供词。
可惜时间太久,地牢内又潮湿浑浊,桌上一叠写过的宣纸早已脏污发霉,粘连在一起看不清楚了,只依稀能辨认出“靖宁”“信”“伪”“太子”等字眼。
这些信息,结合云文山的身份,再加上如此谨慎的把人藏在地牢中,几乎不用费力,便能想到这必然和当年的谋逆案有关。
可是,瑾苏为什么要冒险查这案子?
这问题折磨了他上一世的往后余生,可他终是寻不着那人问答案了。
思及此,他看了眼谷秦舟,决定还是不把重生的事告诉他了,他这兄弟本来从小就有点呆,今天已经受了那么多刺激,再给他说这个只怕他会震惊碎掉。
他想了想,只对谷秦舟道:“我有暗探,自有我的门道,你相信我便成,总之云文山肯定有问题,得弄回来审一审。”
谷秦舟从小便对他绝对信任,知道他做事向来可靠,便也不再纠结,只问道:“他现在可是金吾卫将军,不好弄,你有什么计划吗?”
宋璟熙点头,问:“秋猎的时间应该快到了吧?”
谷秦舟闻言嗤笑一声:“还秋猎呢,崤山一案后,老皇帝吓破了胆,那之后就不曾再办过秋猎了,不止秋猎,这几年重文轻武比以往更甚,几乎所有的武赛都取消了。若不是每年冬至大祭天子不得缺席,我看他老人家恨不得永远待在皇宫中半步都不再踏出来。”
宋璟熙淡淡沉眉,倒也不太意外。
养兵花钱,军器、军备、粮草、军饷,哪一样都是用白花花的银子堆出来的。承安帝重享乐,总觉得军队的开支是从他享乐的钱中抠出来的,一直便有抑武的心思。
只是以前摄政王还在世,又有国公府立着,还时不时有北戎在边境侵扰,他也就嘴上说说,不敢真的付诸行动。
可七年前摄政王去世,再没人管着他了,五年前北戎又被他爹率兵打残,这几年太平,他自然会在兵武这方面有所抑制。
宋璟熙沉吟片刻:“我有办法,这次跟我来的使团里面有很多武将,东丹擅骑射,我以两国交谊切磋的名义请求皇帝开一次秋猎,他应是拒绝不了。”
“你要在秋猎动手?”谷秦舟问。
宋璟熙:“一般秋猎的巡防都是金吾卫负责的。”
谷秦舟不愧是宋璟熙兄弟,默契十足,一下懂了:“我要做什么?”
宋璟熙想了想说:“借个人给我。”
“谁啊?”
“茹婉儿。”
谷秦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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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照晚棠,繁星入海。
辰王府东苑已是灯火明亮。
书房内一片静谧,只听见有指甲一下下叩在木桌案上的声音。
墨君泽随意斜靠在座椅上,食指轻轻叩桌,沉眸认真看着另一只手上的卷宗。
舒熠则安静的候在一边。
半晌之后,墨君泽放下卷宗,垂眸凝思片刻,又去仔细看桌上那张画像。
画上女子明艳温婉,眼窝很深,鼻梁高挺,与大黎女子的五官精巧不同,更像是西边关外胡族人的长相。
他阖眼在脑中回想了下上一世那个叫曹文的小太监。
确与画像中有六七分相似。
“有意思……”墨君泽轻笑。
本想将曹文找出来,好好安顿,以报上一世共赴死之恩,却没想,倒查到些有趣之事。
他站起身,轻轻伸了下懒腰:“找人把画像拓一份,然后把原件放回去,别引起怀疑,另外关于曹文的身世,我要更详尽的信息。”
“是。”舒熠应声。
墨君泽揉着脖子,准备去温泉别院泡个澡再休息。
走至门口,抬头看了眼天色:“这么晚了,西苑的人回来了吗?”
舒熠:“还没。”
墨君泽深吸口气,嘴唇动了动。
舒熠观他嘴型,感觉他家主子刚才好像是骂了句脏话,但是没出声。
墨君泽按了按额角:“去,叫刘长史带人去萦香楼,将小公主接回来。”
舒熠点头应声,稍迟疑了下又问:“那王子呢?”
墨君泽嫌恶地拂袖转身。
“管他作甚。”
而此时萦香楼内,谷秦舟正怒眼瞪着宋璟熙。
他不说茹婉儿谷秦舟还没想起来,一说起茹婉儿谷秦舟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好意思给我提茹婉儿,我辛辛苦苦调教出来的头牌花魁,花了我多少钱财和精力?多少达官显赫垂涎着我都没舍得她让人染指半分,平日里我是绝对不会让人将她带出去的,那日也是因为来人说是要带去见见东丹王子,我想着若她能让东丹王子看上,于她也是一个好归宿,我也可以大赚一笔。”
“结果,”谷秦舟气的哼笑一声,“人出去没多久就给送回来了。那送人的侍卫当着我面儿轻蔑嘲笑,说‘什么无双花魁,第一美人,那王子看都没看一眼’。真是奇耻大辱!我萦香楼不要面子的吗?”
宋璟熙听他念叨完,默默别开脸,假装这事与自己无关。
他是没想到这开花楼的竟也如此看中面子。
谷秦舟让他给气笑了:“你倒是说说,那茹琬儿不好看吗?哪点不入你眼了?”
“没有不入眼,我只是当时没注意到她罢了……”宋璟熙没多想的回答。
“那你注意谁去了?”谷秦舟顺口反问。
宋璟熙一梗,垂眸不言。
谷秦舟愣了下,细细观察他的神情,赫然明了。
谷秦舟冷了脸,站起身不可思议的盯着他:“不是吧?宋怀晏,你可别告诉我你对那姓墨的还没死心!那家伙狼心狗肺,早不是当初那个七皇子了!别忘了他当初可是亲手打死了你,你难道不是回来报仇的吗?”
“我……”宋璟熙哑然。
“你!”谷秦舟从小与他一起长大,对他何其了解,一看他这反应便能猜中他心思,顿时气结,指着他手都在抖。
“宋怀晏!那个人自私自利心里只有他自己,你别给我犯傻!”
“你别忘了,当年你怎么会被抓住的?你明明都已经逃出去了,以你的身手谁能抓的了你?若不是你放不下他,怕他受到牵连,傻了吧唧的又潜回来想带他一起走,又怎么会中了圈套被北衙的人抓住?可他呢?他又是怎么对你的?他怕死不敢来赴约就算了,后来更是眼看情况不对为了自保竟活活的将你打死!”
谷秦舟喘着两口气,沉声道:“这些痛,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宋璟熙低声呢喃,“可……”
可他不是没报复过,那条路他已经走过一次了,可他并未得到救赎。
他杀了所有的仇人,甚至把北戎人都杀光了,可他并不开心,最终众叛亲离,也只剩下他一人。
谷秦舟的话字字诛心,他又怎么可能忘记,当年刑场上的鞭子打在身上有多痛,能让他这个见惯了战场厮杀的人也经常在午夜梦回时惊醒。
因着那份比谷秦舟更甚的愤恨与不甘,才导致了他前世的癫狂与残虐,犯下了滔天罪孽。
那时候他知道自己疯了,可他清醒不了,他无能为力,只能任由自己这么疯下去。
可如今老天给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他必然不能浑浑噩噩的再来一次。
冷静下来后,很多事便也清晰起来,他有很多事想知道答案。
他想知道当年她爹为什么会无诏带兵进崤山猎场?
他想知道太子的亲笔书信是怎么回事?
他想知道谋逆案的真相是什么?
他想知道上一世的瑾苏为什么要私下查谋逆案?
他想知道瑾苏明明能逃,为什么留下来?
他想知道当初他攻破鹤都,瑾苏站在宫墙上见到他时那一瞬间的欣喜与期盼是因为什么?
他想知道……当初瑾苏在他掌心上未写完的话,是想告诉他什么?
“当年的使臣告诉我,皇帝答应饶我一命,其实算是被东丹以通商赋税半胁迫的。”宋璟熙哂笑一声,“毕竟抄斩宋家的圣旨是他下的,放虎归山的后患他自然懂,当时的条件便是,饶我一死可以,但要废了我的武功,并废了我的双腿……但我想他最希望的,还是我死。”
谷秦舟呼吸微凝。
“以瑾苏与宋家的关系,皇帝不会待见他,方家和现太子也不会放过他,谋逆案后,他便是众矢之的。”
“若非当年刑场上那一出他帮皇帝解决了我这个后患,从而取得了皇帝的庇佑,他根本……就不可能活到现在。”
“可他又做错了什么呢?”宋璟熙轻声道,“这些都是宋家的成败,与他无关,他原本只不过想做个远离朝堂不争不抢的封王罢了。”
谷秦舟语塞,他看着宋璟熙片刻,神情异常严肃。
“宋怀晏,你打小惯爱为那姓墨的说好话,可这次不一样。即便是如你所言,你也该明白,他当时并不是只有那一条路,他大可立马向皇帝请旨找一个偏远的封地远离朝堂,没了威胁方家自然不会动他,虽无权无势但至少可以安稳活下去,可他做了什么?”
“从小到大他受了宋家多少庇护?没有宋家他能安然活到大?当年那情况即使他没能力救你,可也……”谷秦舟说到此处咬牙切齿,“可也不应该是他来亲手杀了你!怀晏,权势和你,他最终选了权势,你清醒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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