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杨崖余
“你醒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满面杨光地开心道。
“这是哪？她在哪？”
“她——睡着了，比你要睡得久一点——”
“什么！”男子嚯地起身。
“没事没事儿，这丫头没说明白，那姑娘也活着，只是用了一点药，还在睡着。”一个中年妇人忙靠过来。
“长得真俊，一个比一个俊。”
妇人夸赞着，身旁的小姑娘却撅起嘴巴跳到了一旁。
“我们宝贝女儿也俊。”妇人急忙呵呵安抚。
“她在哪？”
“来，跟我来。”
还在还在！
梁月舒了一口气。
裴沂风正躺在榻上，呼吸均匀。
“是你们救了我们！”
“是那丫头和我相公救了你们。”
妇人带梁月走出厢房，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个威武高大的中年男子，男子穿的是蛮人服饰，两丈远的旁边蹲着的是——昨天那个獠人。
“您是——杨公？”
“对，正是杨某人，杨崖余。”
“梁月拜谢杨公救命之恩——”
“快快请起，是她救了你们。你们也一定有不小本事，能让一个獠人不怕死地来为你们求救。”
梁月向杨崖余告解了来历。
原来獠人一直跟随着二人进入了丛林。看着二人闯进陷阱，后闯进杨府，搬了救兵。
“这是你们的吧。”
杨崖余伸手拿出一个药囊。
是裴沂风的药囊。
“还有你们的剑，都给带回来了。你二人以身犯险，追查蛊役之事到此，真可谓英雄出少年了。只是，只怕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杨公知道其人？”
“焦部的叛徒，乌如。这人本是南焦祭司，擅长用蛊，后来不知道怎么搭上了中原那帮人，便离开了焦部，而且屡次前来侵犯。我杨崖余不吃他那一套，他却手段用尽，用百姓的命起事。”
“杨公可知这人如今投靠了谁？”
杨崖余摇摇头，“这个不好说啊，中原的形势不乐观，怀有反心的大有人在。这乌如暗中联络豺狼虎豹，尽做一些暗地里的勾当，我杨崖余深居千障山，不涉中原，自是不得而知。不过以他赶尽杀绝的手段，你们想找到他也容易。他们的人已经了解了你们前往零陵郡的去向，自会追你们到那里。”
“晚辈听闻，杨公祖上是从徐州迁移到此，难道您就没有想过再回中原吗？”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不回了，回去也早就是物非人非了。永明之乱那几年，族人流散各地，如今骨子里流淌的血液都已经融入了新的东西，慢慢的，人也会变样。所谓的祖宗之法，也不是靠固守在一隅来维持的，何况圣人倡导的礼法早就崩坏于上。”
“可是此地多是獠人，杨公在此能过上安稳日子吗？”
“哦，这个——”杨崖余笑道，“獠人其实并不可怕，只要你能掌握住他们的软肋。你看，那獠人是人非人？对，他们也是人，只不过此地蛮荒，开化的较晚而已，他们用旧时、野蛮的方式对待陌生人、对待生活。是人，终究就有人的共性，是人，慢慢地，他们就会与更多的人交流、融合，需要人需要的东西，渴求人渴求的东西，有需要、有欲望，就会有软肋。
“看见了吗？这个姑娘也喜欢吃我们喜欢的东西——”
杨崖余瞅着那个来求救的獠人，那是个小姑娘，此刻正在啃杨氏女儿送给她的烧鸡腿。她摘掉了面具，白皙的皮肤就如尘封数年的雪山一般。
“慢慢地，她也会喜欢穿上漂亮衣服，喜欢胭脂水粉，喜欢和一个男子过夫妻生活。
“獠人有很多部落，不同部落之间经常发生血战，她的部落、她的族人都死了，自己便躲进了山洞里。像她这样的人有很多。”
“杨公是想帮助这些獠人早日开化、统一起来？”
杨崖余听到梁月此言，不禁把视线移动到他身上，眼光凝重。自己携一家老少居住在这危机之地几十年，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到一个即将迈入花甲之年的人，这么多年的消磨，不正是为了这个报复吗？
中原往来此地的权贵、将领、高手，不计其数，对他威胁的威胁，请求的请求，诋毁的诋毁，却没有一人能真正懂得他的心。今日一个少年郎却一眼看穿了他。
那眼光是充满感慨的眼光，那眼光是看到希望的眼光，那眼光是欲纵横的泪光。
“杨公仁济苍生，实乃大德无量。”
“你们两个也是，后生可畏，老夫活到这么大，除了景仰过当年的裴悬济之外，不曾敬佩过任何人，今日杨某可要好好地敬你二人一杯。”
“前辈言重了，这如何敢当。”
“诶，志同道合者，勿论年龄，敢当，敢当。”
当日傍晚，杨崖余便在杨府大摆宴席，为结识两个少年侠士庆贺。
裴梁二人发现，杨府中很多人都是獠人，他们穿上当地蛮人的衣服，与普通人无差，而且有的看起来甚是体面。
杨崖余在教这些人读书识字，学习中原语言，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能听得懂杨崖余夫妇的话，行动起来训练有素，就如战场的士卒一般。
裴沂风对那个獠人小姑娘非常感激，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她能跟他们去中原，去见识一下另外一种生活，不过，那个姑娘要达到与他们交流的水平恐怕至少需要一年。无以为报，裴沂风只得把自己随身的一个药囊解下来、装上她最喜爱的蜜饯送给那个小姑娘。
獠人小姑娘心灵通透，接过药囊的时候发出快乐的嘶鸣声。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做到了，你这么善良，一定会幸福的。”
裴沂风轻轻伸出手，撩人姑娘愣住了，迟迟没有反应。裴沂风等了很长时间，对方才若有所悟，缓缓抬起胳膊，像对面的女子一样，终于，那双满是长毛的手露了出来，像裴沂风伸去。
“嘿！你们在干什么？”杨崖余的小女儿杨佩环突然跳出来，手持长剑，吓的獠人姑娘后窜了好几步。
裴沂风心头大喊一声“啊”，手臂无力地垂下。
“姐姐，这是你的剑，你会耍剑吗？佩环想看你耍剑。”
“我——”
“环儿又顽皮了，姐姐的伤势还没好，怎么给你武剑？宴席开始了，快落座吧。”
“好吧，那等姐姐伤势好了再武剑。我们现在去吃东西。”
杨佩环拉上裴沂风，急忙跑向正厅。
这桌饭，对于裴梁二人来说，无疑是此生最美的一顿饭，死里得生，又逢义士，深处南越，汉獠同食。
然而宴席的最后，杨崖余却提出了一个令二人一时无措的请求，这请求是在他吟诵完一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之后说出来的。
“你们二人情义无双，又有勇有谋，杨某有个不情之请，恕我直言了，你们觉得我这杨府值得久留否？”
二人一听，霎时愣住，须臾方双双起身，抱杯敬上。
“能得杨公相救，现在又蒙公不嫌，实属我二人之幸，只是眼下还有要事在身，恕晚辈不能久留。”
“恕晚辈难承厚爱，沂风此次出来本是为寻找父亲而来，晚辈还做不到像杨公这样为大家舍己身的胸襟……”
“罢了罢了，人各有志，杨某也不能强人所难，咳，不打紧不打紧，是老夫多嘴了，咱们继续吃继续吃。”
翌日，二人便向众人告别。
“我恕你们不能留在这，你们也恕老夫无法走出千障山吧。老夫曾与乌如交过手，那乌如最大的特点是用毒，最大的缺点也是用毒，老夫也就只能帮这么多了，你们且小心行事。”
杨崖余派人一路相送，直到零陵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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