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太后，太妃与公主

京都，万寿城，栖凤宫。

        长乐帝李灵刚陪太后与皇太妃进过晚膳。太后今天心情不错，午后就把慧太妃从梧桐宫请过来拉家常。此时正拉着慧太妃的手说着体己话，“我的好妹妹哦，先帝爷就这样子不管不顾地撒手走了，留下我们两个苦命的姐妹在宫中相依为命。”说罢眼角竟又垂下泪来。慧太妃生性娴淑，平日里对这个事事要强的太后也是能让则让。年轻时，先帝爷翻她的牌子总是比太后多，她背后吃了多少太后的刁难也数不清了。幸好儿子争气，活生生在北疆打出赫赫功名，先帝恩宠有加，连带着她这个母亲也觉得脸上有光。不期先帝遽然离去，而今听太后这么一说，不禁心里亦戚然欲泣。

        李灵见况却有些急了，这十几天来，太后太妃一想起先帝爷就常相拥而泣。忙走到太后身边，拿起手绢替太后擦去眼角泪水，劝道：“太后太妃，先帝出身于行伍之间，奉天之命，替天行道，起兵抗击暴陈。数年之内，便一统宇内，万民景仰。古今为人君者，无人能出其右。只可惜天不假年啊。孩儿今自当继承先帝遗志，兢兢业业，克己慎行，守好先帝创下的大好基业。”

        “皇帝，你登基不久，朝中事务繁多。以后，就不要每日都来向我们请安了。尽管处理好你的朝政，天下百姓，不可一日无君。凡事务求必有始有终，尽善尽美。切不可依着你的性子任意而为。否则，你如何对得起你的列祖列宗？如今，虽说天下太平，但居安思危乃人之常情，况且你贵为一国之君，更应如此。内有先帝留下的诸位重臣，外有你皇弟镇北王睿贤，我就不信这天下不会长治久安。如有谁胆敢欺君妄为，我第一个饶不过他！”太后一番话掷地有声，有劝勉，有告诫，竟让李灵听出了一身细汗。

        “慧妃啊，此次先帝爷宾天，于情于理都应该让镇北王回京见上先帝爷最后一面，但确实是近年胡人又起觊觎之心，镇北王肩上的担子太重了。故而皇帝夺情让其就地服丧，尚望妹妹和镇北王不要心存芥蒂才好。俗话讲，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皇帝好，大燕国才会好，镇北王也才会好啊。”

        慧太妃一听这话坐不住了，急忙起身跪下，“回太后，臣妾与睿贤绝无此心，睿贤身为弟弟，辅佐皇帝自是理所应当。更何况自从离开宫中，北上戍边之后，他便不再是在我膝下承欢的睿贤，而是大燕国的镇北大将军了。国事家事，孰轻孰重，相信睿贤会分得清的。”

        “哎呦妹妹，快请起快请起。你看，都怪姐姐多嘴，反害的妹妹多心了。不会最好，不会最好。走，姐姐带你去看那些侍卫们堆的雪人去，这些侍卫们啊，平日里扫完了雪，闲时手贱就会在他们住的院子里堆一些雪人，听丫头们说，有些倒是挺惟妙惟肖的。我们现在就去，再迟天色就暗了。皇帝啊，你就先回去吧。不用陪我们了。”太后似笑非笑地作势要去搀起慧太妃，太妃见状急忙一闪身站了起来。顺手搭上太后胳膊，搀着太后走出殿外。

        李灵望着太后太妃的背影，呆站了一会，心想，分明是太后您叫我下旨，不让弟弟回来的。怎么就成了我夺情了？哎，心乱如麻。这登基半个多月来，李灵第一次感觉到在太后面前，他还是当年的小孩；也第一次感觉到，其实做皇帝根本就没有做太子来得安逸。

        慧太妃陪太后到侍卫那边看完雪人后，便向太后告乏回到了梧桐宫中。太后今天说的话犹历历在耳，太后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让她有点不寒而栗。与太后明争暗斗了几十年，她太了解太后了。深思之下，她说睡不着，让宫女侍候好笔墨，欲抄几首小诗解闷。待宫女退出后，提笔给在北安的儿子，镇北王李睿贤，写了封信，将今天太后的一言一行皆细细描述。明日贴身的宫女会将这封带出宫外，交给镇北王常驻京都的门客。不出意外的话，三天之内，镇北王将会收到这封信。写毕，将信封好藏好。又仔细抄了几首小诗，随即便让宫女将笔墨收起。

        太后在栖凤宫内也是辗转反侧。今天她对皇帝和太妃说的话，通通都是话里有话。希望他们都能听懂。她太爱儿子李灵了，偏偏李灵虽饱读经史，却更喜欢舞文弄墨吟诗作画。如果不是因为嫡长子的身份，太子的位置都坐不上。这十来年，二皇子李睿贤在北疆屡立军功，先帝爷赞赏有加。而李灵却在安逸的建州过着名仕生活，一想起这些，她心里就恨得牙痒痒的。如果不是这次先帝爷暴薨，再过几年太子的位置恐怕都要让给李睿贤了。如今李灵终于继位当上了皇帝，她一定好保护好李灵，谁敢挡她的道，她必会将其碾作齑粉。

        宫女紫菱站在栖凤宫后门处，紧张地翘首四望。雪还在下，院外可以听到侍卫们巡逻踩在雪地上的沙沙声。“咕咕”宫墙外树上一只夜枭扑棱着翅膀飞入黑暗深处，双翅扇起一团雪雾。紫菱吓了一跳，缩回宫门内。不久，再三确认四下无人后，紫菱迅速走到宫墙根前蹲下，摸索着抽出一块墙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裹塞进洞里，又小心翼翼地把墙砖推回原处。

        远处，慢悠悠地传来侍卫们打更的声音“笃，笃，笃”

        蓝公主枯坐在帐篷里已经一个下午了。

        儿子格鲁巴今天很开心。午后给娘亲带回来一只碧玉簪，是托去南边的商队带回来的，格鲁巴知道娘亲思念南方故国，包括那边的人那边的物件和那边的山山水水。所以格鲁巴就经常托南下通商的马队，替娘亲收罗一些燕国的宝贝。同时格鲁巴顺口告诉娘亲一个好消息，上午爹爹也利吩咐他要利用好这个冬季，加强士兵的训练以及粮草的储备。因为南方的永泰皇帝死了。明年开春后，爹爹准备率军南下。

        蓝公主听了，如闻晴天霹雳。

        二十年前，也利被迫签下城下之盟。燕国北方的心腹大患得以解决。第二年，北胡皇后病逝。也利在周元的策划下，向李乾上表，提议和亲。李乾倒是很大方，便将蓝公主赐予也利为妻，两国和亲，一度成为天下美谈。蓝公主原是慧妃娘娘的通房丫头，随慧妃一起嫁入宫中，跟随主母多年，听说李乾要把她嫁与也利，宁死不从。后来在慧妃的多次劝说之下，方勉强同意。

        周元的想法是以和亲，麻痹李乾。毕竟刚刚战败，国家和百姓也都需要休养生息。如果能借和亲一计，换来北胡数十年安宁，何乐而不为？也利本身草莽豪杰一个，在周元的鼓动下也就上表求亲了。没想到迎亲那天看到花容月貌般的蓝公主，却早已神魂颠倒。婚后对蓝公主那是集百般宠爱于一身。只是也利对逝去的皇后也用情甚笃，这么多年没封蓝公主为皇后，但一直以公主尊称之。

        儿子走后，蓝公主屏退左右侍女，起身从梳妆台中拿出一只箱子。这箱子做的极是精致，通体刷着铮亮可以照出人影的黑漆，八个角都用黄金包覆，箱盖上则用金丝，玛瑙，珍珠镶嵌两只展翅的凤凰，箱体侧面则饰以云纹，一看就知是皇家之物，这是当年蓝公主出嫁时，慧妃送的嫁妆箱。蓝公主小心地打开箱子，映入眼帘的是各种珠宝，平日里蓝公主无聊时最喜欢赏玩这些珠宝以解思乡之情。然而今天蓝公主对这些却毫无兴致。她取出珠宝，卸下红色的箱衬，轻轻按了一下箱内侧的机关，一个暗格无声地弹出，里面躺着一个明黄色的小包裹，打开包裹，是一面雕琢精美的玉佩。玉佩的正面是一颗龙头，栩栩如生，龙身盘旋于玉佩周边，灵动逼人。蓝公主拿起玉佩贴于脸上，再也控制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沁湿了她的手，也沁湿了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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