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启程归谷
红袖这一声喝止,许朢舒果真是不讲了,只是看着凤安歌,似乎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凤安歌:“你说,我听!”
许朢舒笑了,颇为满意,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太中听:“一将功成万古枯,苏修作为北府军的大将军,她手上沾的血可比你想的要多得多,那是佛陀造七级浮屠也压不下的罪孽,你以为这样的人真的会大发善心吗?如果不是她一开始就认出了你的身份,你觉得她会救你吗?北塞这样的地方,陷阱永远比杀人越货之事多的多。”
“可他斩杀的都是敌人!”凤安歌是这么反驳的,可是她脑海里蹦出来的却是,山洞里,她想碰那白面具时苏修忽然睁眼说的那句话:在北塞这个地方,会趁人睡着的时候,偷偷靠近的,只有一种人,敌人!
“是吗?包括漠北的平民百姓?包括大开城门的降兵?包括郓城那些跟错将领的士兵?公主殿下,您只看见冰山一角,何故以偏概全?”这一些事,自不是许朢舒杜撰的,因为只有真实,他才能一点一点地摧毁苏修在凤安歌心中的形象。可是却无人注意到许朢舒在说着诋毁的话,却是以一种赞叹的语气,许是声音太过低沉,以至于这种诡异的赞叹,只有他一个人可以聆听。
月光打在许朢舒的脸上,面冠如玉,人家说的是谪仙模样,可凤安歌却觉着白的有些瘆人。顺着他的话,她不禁然想到的是,那天,苏修宛如地狱修罗的模样,不是那张脸,那张脸好看的紧,是那双眼,和那双手。
人能读出几种情绪?眼睛弯着是笑,眼睛瞪着是怒,眼睛吊着是苦,眼睛眯着是算计,那眼睑半垂的样子呢?她现在还能刻画出苏修垂着眼睑看着徒单楚信的样子,除了认真,她也形容不出别的。
苏修说:“伤她者灭!欺她者诛!胆敢辱她者,千刀万剐!我小心翼翼护着的人,你又凭什么肆无忌惮地欺辱?谁给你的胆子?徒单里和吗?不过是败军之将!”凤安歌觉着这句话实在太好听,好听到,就算现在她背脊生凉,也还是念念不忘。
许朢舒自是明白的,苏修纵然满身杀伐,对不起那些城下埋骨,也就是所谓的政治牺牲品,可她对得起大荆,对得起凤宸,也对得起凤安歌。所以,他的这些话,能让凤安歌畏惧苏修,能让她重新审度苏修,却不能让她厌恶苏修。而他本来的目的也不在于此,不过做个铺垫罢了,他怕后面说的太狠,这位公主殿下要是真想不开做了什么,那位皇帝陛下还不得把他生吞了。
“公主殿下怕是不愿意承认,您现在留在北塞,就是个累赘。行军布阵棋差一招,便要落个满盘皆输。您说,今日若是您真落到了漠北的手里,届时苏将军兵临城下看到您,她是救还是不救呢?救了,便失了先机,任有通天之力,这城怕是再难攻下了。运气好些,苏将军从此背上败军之将的名声,又或者,运气差了些,北府军全军覆没。不救?您可是大荆公主啊!”见凤安歌想要反驳什么,许朢舒却没有给她机会,冷言道:“公主不是三岁小孩,当知今日之事,有一便有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边云崇倒是想说,他们可以保护公主,可是事实摆在眼前,今日他们失职了!这位许公子的话,他着实无法反驳,可将军的命令他又不得不遵守。云崇正纠结着,便又听得许朢舒对他说道:“我想苏将军原先说‘保护公主殿下呆在将军府’,应是怕公主泄露了身份引来歹人,如今这身份也已然和人尽皆知没什么区别了,再回将军府只会更危险。倒不如你们一起送公主回药王谷还安全些,将军府那儿,派人知会一声,我想苏大将军是能理解的。”
云崇并未应下许朢舒的话,而是转头去问凤安歌:“殿下?”云崇心里虽也觉得许朢舒说的不错,可还是要看凤安歌的意思,她若不想走,云卫自然能将她安然带回将军府。
凤安歌想任性地说,她相信云卫!可是她怕了,她不了解战事复杂,但她知道战事会死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许朢舒说的太过于真实,太过于直白,她不敢装一点点的傻,她不敢用她的任性去赌苏修的命,去赌北府十万人的命。她是知道的,苏修有多在意北府之名!
“我走!”小姑娘抬头平静地吐出两个字,却能听到铿锵之音,“我现在就去药王谷!”
许朢舒看着凤安歌倔强地憋着眼泪的样子,还记得给要她留下些念想,说:“虽说医者仁心,不过药王谷却有一条三不救的规矩,公主殿下若是想保苏将军的性命万无一失,不若好好学学药王谷的绝世医术,毕竟,求人不如求己!”说完这些,许朢舒又退了两步弯腰对着众人拱手施了一礼,道:“在下还有些事要办,便不送公主了,望珍重!”
许朢舒这突来的辞行,竟也没人觉得惊讶,除了凤安歌站在原地不言不语,红袖与云崇皆是回了一礼。
凤安歌定定地目送许朢舒与霸虎慢步远去,黑黝黝的眼,在夜里也是澄澈,没有什么不舍,却是装满了怀疑:战场虽凶险,可许朢舒又是怎么确信,有朝一日,苏修这位大可幕后坐镇指挥的将军会有性命之危?
许朢舒已经离开许久,红袖见凤安歌还是站在原地发呆,刚想出声提醒,便见着凤安歌弯下腰,温和地将靠在脚边的狼崽子抱起来,说:“收拾一下便出发吧!”
“诺!”红袖恭敬应着,心绪却复杂,只是最后也没有多言半句,心里暗叹一声便转身吩咐药王谷的弟子去准备车马了。
路道上的尸体早已处理完毕,那些个云卫也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迹,云崇跟在凤安歌身后走了两步才说:“殿下,云卫时常隐在暗处,有什么吩咐,殿下唤我便可。”
“好。”凤安歌这声刚应下,便感到身后有一阵微风掀起,是云崇离开了。
还是那辆十分不起眼的马车,不过此时它成了凤安歌的临时座驾,与原先的黑暗不同,现在里面点上了一支小小的蜡烛,火微,却明。
马车里,红袖看着凤安歌一口一口地啃着碎干粮,她有些惊讶,明明吃的很费力,也并不美味,殿下却一点也没有嫌弃。红袖压下惊讶,说道:“殿下,这干粮太硬,您少吃些垫垫肚子就行,待进了城,奴婢与您寻些热食来。”
凤安歌顶着满嘴的碎屑抬头,入眼便是红袖姑姑一脸的心疼,她囫囵吞下一口干粮,才语气平静地说道:“红袖姑姑,不用麻烦,我已经习惯了。”
红袖脸色一僵,半响无言,而后是更加心疼了:这还是她那个娇贵非常的公主殿下吗?
“红袖姑姑,我不是药王谷的弟子,也可以学药王谷的医术吗?”想着许朢舒临走前说的话,凤安歌问道,她知道红袖姑姑是母后从药王谷带出来的,原是药王谷弟子,那这些该是清楚的。
红袖一愣,说道:“只要谷主同意便可,只是,公主从前不是最不愿意背那些医书了吗?”
“都说了是从前,对了,许大哥方才说的,药王谷有三不救,是什么?”
“不救杀者,不救盗者,不救邪淫者。”此时红袖自然是知道凤安歌在想什么,她顿了顿又说道:“殿下,虽说为将者忠君报国,不可与那些俗世恶人相提并论,可是药王谷素来远庙堂居江湖,宫中御医也并非皆是虚名之辈。”
“我知道。”凤安歌想装作不懂,可她偏偏是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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