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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禾城清谈(4)


  论题一出,下面就响起窃窃私语,不外乎是震惊。
  “这题是谁出的?大河在漠北,我们为何要为他们想治河之策?”
  “就是,就是,唉我说不会是漠北的人混进来了,来找我们讨法子吧!”
  “这简直荒谬!”
  “荒谬!”
  “太荒谬了!”
  “换题!换题!”
  在一片愤慨的嘈杂声中,凤鸣珂和谢连璆不禁侧头去看苏修,直觉告诉他们,这题是苏修出的。
  然后众人就看苏修施施然站了起来,向诸位见礼,而后道:“这题是在下出的,不巧在下祖籍紫荆,父母祖上三代皆与漠北无半分关系。而大河水患自古便是民生一大难题,不知此题有何不妥?”
  有人道:“漠北塞外蛮人,不懂河道治理之法,致使河道决堤,河水连年泛滥,倾毁良田,我们不拍手称快已经是怜悯那些可怜百姓了。”
  接着有人嗤笑道:“吾等何故做那郑国,为他人做嫁衣?”
  苏修身姿挺拔,干练的窄袖与众人的宽衣大袍格外不同,她站在那,独身而立,显得与众人格格不入,说的话也总不合群:“居安思危,有备无患!何况诸位怎就肯定,有生之年再也回不了血脉故地了呢?说不定此时的他人之患,彼时就成了自己的心腹之患了。再者只是清谈罢了,未见汝等郑国之才,切莫自比郑国之行。”
  一时间,面对苏修的嘲讽,众人却无言反驳。
  是啊,他们这些自以为矜贵的世家子弟,追溯祖上,其实有不少曾是北方望族南度而来,只是如今耽于安逸享乐,他们早已忘了世家的骄傲,只记得世家的矜贵,早已忘了他们也曾在北方的土地安身立命,时光消磨,下意识地,他们竟然能脱口而出那是漠北的国土。
  多么可笑,多么嘲讽,大河之名来自于他们的先祖,大河是他们的起源,他们竟然从不曾想过要回去。
  他们自称世家,他们自命清高,他们祭祖祀孔,香火不断,却遗忘了他们的起源。其实不过几代人而已,却没人再记得了。
  许久,有一人起身对苏修作揖道:“是在下失礼,这位公子所出之题并无不妥。大江、大河治水之工虽有不同,但其灾前防治、灾后安置之法一通百通,互有借鉴可取之处。”
  苏修颔首看了那人一眼,一身蓝袍,做工精湛,玉冠暖玉,想来家世也不一般,而且见着有几分眼熟,似乎是方才辩得最激烈的人之一,那架势也是恨不得将口水喷对方脸上去。苏修有些意外,她一直以为这样的人应该最是心高气傲,拉不下脸来认错的。
  此时,谢连钰才一锤定音:“如此,诸位无异议的话,便开始吧。”说着便有人来上了一炷新的香。
  论题时各抒己见,氛围倒是平和许多,百家之言中,苏修听见一句:“大体上,大河防治之法,必要的一是筑堤,二是调水调沙,大河害在下游,病在中游,根在泥沙,大河数次改道却不能永绝祸患……”然后苏修抬眼去瞧,竟然还是那穿蓝袍的公子,心中有些讶异,莫不是自己“狗眼看人低”了?这位蓝袍公子撇去性格如何不谈,倒是有些实在的想法。
  像其他那些说什么“寻合适的人才主持大河疏浚工程”的,还有说“大多治河工程不能长治水患,皆因官官相护、贪腐成性,故以清廉正直的官吏监督工程,以治贪腐之弊”的,苏修也就左耳进右耳出了,这说的不都是废话么。
  然后苏修还没来得及在心里吐槽,谢连钰就又过来了,说:“人才自然是需要的,但更重要的是寻求人才的良策,贪腐难根绝,水患当头,以清治腐怕是吃力。”
  然后苏修就体会到了语言的艺术,她蓦然明悟,自己在心里的吐槽似乎有些难听了,大致会,出口成脏!
  一直旁观当听众的凤鸣珂有了些兴致,他挺了挺背,侧过来:“不知连钰兄有何良策?”
  苏修与谢连璆两人也是竖起了耳朵来听,自古治国理政人才难得,贪腐祸民,这问题谁都知道,但这问题偏偏最不方便解决,还是哪朝哪代谁都不好回避的问题。
  谢连钰抬眸与凤鸣珂对视了一眼,回道:“良策不敢当,只是有些想法。士人清议之初,便是为逐宦官、外戚之恶势,举贤良方正之人,故而才多自士出,然名士多自世家出。如今见了子修兄的论题,我倒是有些解惑。此题严格来说算不上论,应当是问策更为明确。清谈推崇名士,大多言儒道释法,经史子集,博学思辨有余,而术业专攻不足。正如现在在场的,提出的方法大多归于如何整顿人力物力,提高治河成效,只有极少数人在考虑治河的方法。”
  现在清谈忌讳议论朝政,再讲的话便要涉及用人制度上了,这种事牵一发动全身,影响的不只有朝廷还有世家,是以谢连钰自是点到为止,不再深入。
  而其未尽之语几人各有体会,这意思是世家所学不再局限于君子六艺呢?还是世家不再垄断仕途呢?
  但同样的,无论是哪一方面,如果这样做的话,对大荆众多世家来说,都是大地震。
  苏修震惊的是,这番话竟然是谢连钰说出来的。谢家大公子,难道他本身所代表的不就是世家吗?
  凤鸣珂的眼中闪过亮光,说:“连钰兄果然是通透之人,在下自愧不如。”
  苏修倒是未发表评价,只不过,她的眸色沉了沉:这谢连钰若是真的不入仕也就罢了,但如果他入仕,也绝不能搭谨王的船渡河。
  最后香灭时,苏修一点不客气直接点了那蓝袍公子做本题头名,见有人不服,苏修只说:“在场诸位,唯有那位公子是能治河之人。”便一句话堵死了所有人。
  文采斐然,出口成章又如何?洪水滚来的时候你跑得掉吗?
  讲道理,苏修觉得自己非常公正,没有偏颇!
  时间过的快,这会儿日头已经西斜了,主要的活动结束,有人便起身告辞,也有人聚在一起开启了小型茶话会。
  苏修第一此见这情景还挺稀奇的,过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便想起身去找凤安歌。只是还没来得及起身,便见一下人跑了进来,言语慌张喊道:“大公子,不好了!后花园打起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谢连钰闻言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起身便往外走,只是从那颇大的步幅可见其心情并不美妙。
  那下人也跟着要往外走,却被谢连璆喊住,他皱着眉问:“等一下,到底怎么了?”
  下人弯下身道:“回三公子,听说是因为一只小狼崽……”
  下人话还没说完,便觉得眼前一晃有什么过去了,随后一股风扑来,才反应过来好像是什么人出去了。
  谢连璆看着苏修一瞬间空荡荡的位子目瞪口呆,然后也不管下人要说什么了,一把拉起顾自悠闲吃果茶的凤鸣珂就追出去了:“哎!子修兄!”
  “咳!噗!”凤鸣珂脸红脖子粗,那一下,差点没被茶水给呛死,他觉得谢连璆一定是欠他家大家长管教了!你的仪态呢?啊?
  苏修一路轻功过去,到的还比谢连钰早些。她刚站定就看到凤安歌抱着狼崽子被挤到了荷塘边,随时可能被人挤下去。
  “啊——!”
  随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就是一阵东倒西歪,然后凤安歌就一脚踩空了。
  “啊!”凤安歌的破出喉咙的惊叫声只短促地发了半个音,然后就感觉自己被人一把拉住了,随后在耳边响起的是三声非常连贯的“噗通”声。
  紧随苏修而来的凤鸣珂三人,一只脚刚迈上花园小径的石砖,就眼睁睁看着苏修为了救一个姑娘,毫不留情地一脚一个,把另外三个姑娘给踢下水了。
  三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谢连钰没有再上前,远程指挥会水的婆子婢女下水救人,另外又吩咐人准备姜汤。
  苏修还记得“非礼勿视”,也不管一众被她的“凶残”吓得噤若寒蝉的娇小姐,拉着忽然间乖的不行的凤安歌就往凤鸣珂三人那边走了。
  谢连璆看着满脸寒霜的苏修,莫不痛心:“子修兄,懂不懂怜香惜玉啊!”
  苏修懒得理他,只盯着脑袋都不抬的凤安歌,语气冷硬:“怎么回事?”
  苏修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凤安歌的脑门,但凤鸣珂和谢连璆不是啊。他们继眼睁睁看着苏修之后,又眼睁睁看着凤安歌原本黑溜溜干爽的眸子瞬间憋了泡眼泪,欲落不落,然后抬头瘪嘴看向苏修。
  苏修皱眉,脸上还是冷清,但是语调明显劈叉了:“怎,怎么了?”
  凤鸣珂、谢连璆:“……”恨不能自戳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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