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啊,他不重要。”
包厢里的嘈杂声很大,隔着门,陈尘还是听到外面隔桌之间酒杯碰撞的声音。
“他是你爸。”陈越彬夹了一筷子豆芽苗塞进嘴里,咀嚼了两口之后,一脸忧虑,“以后你要怎么办。”
人喝了酒,会把情绪放大。陈越彬面前的酒杯空了一次又一次,就在他第四次倒酒的时候,坐在对面的少年开了口:
“他进了监狱,自然有法律制裁他。跟我没关系。”
故事才刚刚开始。
“啪——”拥挤杂乱的黑屋里传来清脆的巴掌声。
“我问你钱到底在哪儿!!还不说是吧!看老子不打死你!”
陈尘左额流着血,抹去嘴角的猩红冷眼看着眼前这个扬言说要打死自己的男人。
说来真可笑,这是亲生父亲。
破旧的窗外透进来一丝亮光,投在墙角那个一动不动的女人身上。
在这严寒的冬日,与其说是穿着,倒不如只是披着一件单薄的床单,青青紫紫的瘀痕爬满整条裸露在外的小腿。污秽不堪。
陈尘正想往墙角的女人挪去,却被陈满德一拳打倒在地。
十五岁的少年弱不禁风,被一脚踩在地上动弹不得。陈尘忍着背上传来的火辣辣疼痛感,拼命伸长胳膊去够角落深处已经了无声息的女人。
“快说!钱在哪儿?!”逆光里已经看不清陈满德狰狞的嘴脸,陈尘渐渐视线模糊,意识不清昏睡过去。
这海市蜃楼的一生,可怜又可笑。
陈尘出生在小县城里,从小就被周遭的人骂是野孩子。他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也从来没有人提起过。自己的父亲对他非打即骂,八岁的年纪没进过学堂没学过拼音。
直到一年冬天,他发现门口蜷缩着一只小黄狗,巴掌大的身躯躲在角落里。就在他上前想要抓住的时候意外看到自家边上的猪栅栏里隐隐约约有一道微弱的亮光,透过破败的栏杆,他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在这个近零度的季节里捧着手里的雪球啃。
陈尘家境贫寒,这个猪圈是当年爷爷和大伯父在世时建起来的。
当年家里虽然穷,但也还是养了一头小公猪。陈尘小时候常常想,自己连吃饱饭都这么难,眼前这头猪为什么还能时时刻刻都能有吃的。随着猪体态日渐圆润,爷爷和大伯借来邻居的三轮打算把猪带到县城去买个好价钱,未曾想在去的路上由于驾驶不慎连人带车翻进修葺的洼道里。
等发现的时候,俩人早已经没了气息,猪也跑了。
大伯常年在外孤身一人没有儿女,而爷爷是这家中唯一会疼惜自己的人。陈满德每日酗酒,家中重担长年落在年迈的老人身上。
陈尘看着被村民抬回来的大伯和爷爷,年幼无知的他听着村民说爷爷再也回不来了。
明明不懂死亡是什么,但却是像被人捂住口鼻窒息般地难受。
那一年,陈尘五岁。
陈尘只见过那个女人那一次,之后猪圈空荡荡哪儿还有人生活的痕迹。
后来不知道是谁报警说经常半夜听到女人的哀嚎,警方后来在不远的山口脚下发现了用铁链禁锢的疯女人。说话含糊不清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后来这件事引来了不少媒体纷纷前来报道。陈满德在家中一次醉酒无意说出真相:
“妈的,那个娘们怎么一天到晚哭哭哭,早知道当初生了孩子就该让她滚。”随后看了一眼不远处清理污秽的陈尘,“你也滚,屁用没有还得让老子养你。”
到底是滞后的村落,随着日子慢慢流逝,人们渐渐遗忘了这个当时引起社会舆论的女人,慢慢不再有人关心她是否得到了政府的庇佑,不再有人过问她是否吃饱穿暖,不再有人会问陈尘,你想不想读书。
陈尘十岁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个穿着体面的叔叔,手里提着男士公文包,脚上一双蹭亮的黑皮鞋,西装革履。
他问陈尘,你想读书吗。
我想。
非常想。
来人是陈家远方表叔。虽然也姓陈,但他们家跟陈尘家完全不同,住在城里,家里是水泥砌的四层小洋楼,当年陈老爷子下海经商成了率先富起来的一批人。
陈越彬是陈家长子,子承父业也开始了经商生活。凭着自己胜于常人的待人处事和营销策略,陈家的生意越做越大,订单信息来自全世界。可惜陈家一直无后,这成了多年来陈老爷子的一大遗憾。
后来,十岁的陈尘背上书包,也是第一次看见自己这个所谓的妈妈踏进陈家大门。
和初见时赤裸着身子不同,她裹了社会人士捐赠的衣服畏畏缩缩躲在厨房的灶台下,可相同的是,她依旧咿咿呀呀说不清半个字。
陈尘醒来的时候,周围是一片陌生的白色,消毒水刺鼻的味道蔓延整个房间。
“你醒了。”
陈越彬看着满脸是伤的陈尘,冷静的眼里透着心疼。
“她呢。”
“谁?”
“她。”
“救护车赶到的时候,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陈越彬起身倒了杯水,慢慢扶起陈尘,“直到最后一刻她都在努力保护你。”
陈尘回忆起自己昏迷前的那一点儿记忆:陈满德气急败坏对意识不清的自己拳打脚踢,角落的女人匍匐着来到自己身边,用尽力气把自己护在怀里。
最后是酒瓶碎裂的声音。隐约看见倒在血泊里的女人双手仍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袖。
“……妈。”陈尘哆哆嗦嗦从嘴里流出这个称呼。哽咽的声线下是藏不住眼角落下的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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