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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金丝银镂


宣六遥不紧不慢地背上竹篓:“先生这么说,是怕外人随便进山,扰了我们清静。”

“怎么,你是看这一大片仙山养不出一只猛兽来么?你俩跟紧了我,耳朵听着些。”上央说着,率先出了灵清观。

宣六遥和阿九面面相觑,好半晌,宣六遥一拍大腿:“怕什么!”

两人紧追几步,跟了上去。

山林茂密,果香花艳。上央先带着他们在灵山顶上转,又往远处的几处山里寻,除了最西边的那座:“那座山谁也不许去,山里有颗包治百病的灵芝,不过有神仙镇守,谁也不得擅闯。”

神仙?

宣六遥扯扯嘴角,神仙在此呢。

他突然想起些什么:“先生,那灵芝能治胡十七夫妇的病么?”

“这个......”上央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老夫不知。即便能,怕也是取不到。”

“不试试怎知道?再说先生不是会隔空取物么?取过来不就得了?”

上央在他头上敲了个栗子:“就你聪明。”

也不知是褒是贬,反正他扔下这一句就大步走开了。

总归是没这个能耐。

害得宣六遥他们在山里转了好几日,竟然真的找到那株稀缺的草药,那草药长得跟糖串串似的,长长的叶片下还稀里哗啦地结了一颗颗紧密饱满的果子,倒很有些多子多福的意味。

既然找着了,宣六遥也就不惦记西山的那颗灵芝了。

不过经过时,能听到山里传来“咕咕”声,上央说这是西山神仙的坐骑——鱼鹰。

也不知先生说的猛兽可是这只鱼鹰,别的,也没见着。

他们平平安安地回了灵清观熬制药膏,上央盯着药锅内翻滚着黑色泡沫的药汤,突然来了一句:“胡......不宜,就叫胡不宜。”

“什么?”添火的宣六遥一个激灵。

“胡十七夫妇生了孩子,就取名叫胡不宜。有何不宜?”

上央自作主张,替胡十七夫妇未来的孩子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这名字,像是一个轻盈的铜铃,在宣六遥的脑子里嘤嘤地敲出声来:狐不疑,狐不疑......

它要来了。

它要来了!

灵狐要来了!

“你笑什么?”上央狐疑地瞥了一眼他。

哎?

宣六遥这才发现自己在咧着嘴傻笑,口水哗啦的。他赶紧吸溜:“好......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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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流转,又一年冬初的时候,宫里又送了一趟东西。

傅飞燕得知圣上已经知道他们在灵山,也就光明正大地送了许多吃食和衣裳,还夹带了很多金银。上央把金银元宝都拿走了,一个也没给宣六遥留。

宣六遥眼睁睁地看着他当着面用一条床单把它们都裹着拖走,沉重的金银互相磨擦着,叽哩咕噜地,像是宣六遥腹诽的声音。

可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再多的金银,也抵不上先生愉快的笑容。

他自己的不愉快,又算得了什么。他郁闷地坐在院里,又觉着自己的郁结有些不应该。大丈夫当视金银如粪土,先生想要粪土,由得他要便是,要多少有多少。

可他为何不给自己留一点儿?

一点儿也行啊。

东院和西院就隔着一道围墙,院里有什么动静都能听得到。

这几日,西院里总有些滋啦滋啦的声音,也不知上央在做什么,他都没往东院来。宣六遥被那滋啦声惹得心里好奇,忍不住开了天眼去偷看。

只见上央坐在院里,面前是一只石鼎,石鼎里红红白白地不知流着些什么。上央一边搅,一边把那些金银元宝往里扔,然后把那些烧化了的红白汁液挑起来,一层一层地挂起来晾。

晾干了,那些汁液就成了布片,柔软光滑,泛着一层润润的光泽。

宣六遥想了半日。若说是炼金术,那当是扔了旁的东西炼出金银,这用金银炼出布来,怎么想也想不出为了什么。

既然想不出,那就不想了。

他唉声叹气地滚进去读书,直到西院一声大喊:“六遥,过来!”

“哎!”

他忙不迭地滚到西院。

院里的石鼎已经不见,金银也没有,布片也没有,空荡整洁,只西墙下一道泉水,沿着半爿竹筒汩汩地流到底下的水缸里。

“先生叫弟子何事?”

来了灵山后,上央说他已经不是皇子,他也就自称了“弟子”。

上央坐在正屋的一张桌子旁,桌上叠着一件袍子,看着新的一尘不染,颜色白里透着些许金黄,却又黄得很浅,倒像是白色放久了泛出的一点黄,但又因为有着光泽,断不会让人往旧里去想。

“试试。”上央冲着袍子抬抬下颌。

傅飞燕替他送的袍子,都在他屋里。也不知上央又从哪里给他搞了一件?宣六遥疑惑地提起袍子看,觉着这面料很是眼熟。

“这几天我耳朵痒得很。”上央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哦,我替您掏。”宣六遥赶紧放下袍子,准备去找耳勺。

“是有人在背后骂我咧。”

“啊?”

“有人骂我贪财。”

“谁?”

上央抬眼瞧了一眼他,不说话。

宣六遥莫名其妙,又拿了袍子看,越看越喜欢。

袍子的面料摸上去柔软得很,滑腻得很,亮得却又不过分,颜色又素雅。里边还加了一层夹层,夹层里不知添了什么,轻轻软软,一捏就扁了,可一松开又恢复了原样。

大小看着也差不多。

他喜滋滋地换上新袍,大小合适,轻便极了:“先生,这袍子哪来的?好得很。”

“用皇太后赐的金元宝、银元宝做的,可是正好,一厘也没多,都用进去了。”上央慢条斯理地说道。

“哎?”

宣六遥很是惊讶,前几日上央在院中用金银炼的布是给他做了这一身袍子?

“金丝银镂袍,防火、防水,防刀剑,里边的夹层用的上好丝绢,添了鸟禽的羽绒,薄软而暖。宣小真人可喜欢?”

“喜欢,喜欢。”

自然是喜欢,喜欢极了。宣六遥喜滋滋地低头左看右看,心想此时正在长个子,明年就怕穿不得了,心里不由得有些遗憾。

上央却说:“老夫是按着你成年后的个子来做的,你尽管穿。”

不待他道谢,上央叹了一声:“忙了好几日,怕也背了好几日的怨,老夫乏了。”

说着,他起身往里走。宣六遥连忙追上去:“先生,弟子替您捶背。弟子从未怨过先生,更未骂过先生。先生对弟子的真心,日月可鉴。”

“那你为何这几日都不曾来看过老夫一眼?”

“......是怕扰了先生。”

宣六遥颇是心虚,上赶着要去敲上央瘦巴巴的后背。

“不必了。你母后嘱你回宫里一趟,你就去吧。顺便去看看胡十七夫妇,想来他们的孩子也到了出生的时候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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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灵山三年了,宣六遥这是第一次离开灵山。

他和阿九牵了马下山,转去那个山洞里挂马车厢。

那车厢在山洞里已经安置了三年,仍和之前一样,连垫着的褥子都不见半分潮气,就连当年阿九受伤沾染上的血渍,也似乎只要加点水就能重新变成鲜血似的。

他和阿九这三年里,个子都长高了。

一过年,他就要十岁。而阿九此时也有十八九岁,虽自带不足,肩膀和腰身比从前仍是宽阔了,尤其这三年在山上,各种杂活重活,他做得很多,从前的柔弱气少了许多,倒显出些气概来。

他把马车厢套上马身,手脚利索。宣六遥站在一边看着他,想起他曾舍了命护他,看着他此时的变化,心里颇为感触。

阿九套好马车,回过头来,见宣六遥楞楞怔下的,他扯了扯嘴角,将他抱上车辕,又替他掀开帘子,待他进厢后,才一跃跳上马辕,抖了抖绳索:“驾!”

车身微微动了一动,便没有动静。

“驾!驾!”

阿九吆喝着,抽响了马鞭。

宣六遥掀开帘子,探出半边身子询问:“阿九,怎么了?”

阿九微红了脸,跳下车辕拉起马绳:“无妨,大约是这马好久没拉车,生疏了。”

他不说是因为他第一次赶马——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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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主仆二人,一个在车厢外专心赶马,一个在厢内闭目养神。只听着马蹄敲击地面,嘚嘚有声,还有车轮辘辘,只觉一道布帘,将两人划成了天南与地北,静默无话。

在山上的日子里,不知从何时开始,阿九越发沉默寡言,总似藏着些心事似的。

宣六遥也不知如何宽慰。山里的日子,总比不得宫里或京城。

天色暮时,马车停了下来。

车外有小二招呼的声音:“客官住店?”

他才想起忘了交待阿九从胡十七的村子走,罢了,回来时再从那边过吧,反正也要在京城买东西带给他们的。

客栈里暖和了许多。

一楼的大厅是吃饭的地方,摆着几张大桌,已经坐满了大半。上了灯,衬着饭菜的热气,再有高高低低说话的声音,一下子热闹就出来了。

两人站在楼梯下发呆,都有些眼眶发热。

人间烟火气,久别重逢了。

“客官这边坐--”响亮的招呼声把他俩从感怀中惊醒。

店小二将两人引到大厅角落处的一张小桌,小桌虽不大,视野却好。面朝门坐着,一眼便能将店堂门口的来客和大厅里的人尽收眼底。

饭菜上齐,宣六遥和阿九都已饥肠辘辘,下箸如飞,狼吞虎咽。

“这位小公子,让让。”耳边突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一个浓眉长目,长着鹰勾鼻的持刀男人挤到宣六遥身边,一抬肘,把正在嚼饭的宣六遥挤出了半张凳子,差一点捧着饭碗一屁股落到地上,幸得一旁的阿九伸手拉了一把,才不曾跌跤。

宣六遥端着饭碗站在桌边,望着这个男人。

男人其实年纪不大,仔细看,约摸二十来岁,皮肤有些黝黑,便显得老成。他穿得平常,普通的布料袍子,却也不像那种靠苦力过活的老百姓,更是虎背熊腰,眯着眼盯着店门口时,很有威势的样子。

最特别的是,他那双眼睛,在不算明亮的灯烛的光线下,似黑似灰,还透着一层幽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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