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人情冷暖
宣六遥擦擦脸上的口水,摸摸因着唾沫滋润而越发显得嫩滑的皮肤,默默无言地坐回去。这么个小娃,打又打不得,说又说又通。
他又苦恼地发起呆,浑不察觉她又跑了出去。
重见天日的胡不宜站在井前,小可小心地收起胡须,将长长的嘴巴搭在井台上。它卡上长角,悠闲地放松身子,任自己挂在井沿,下半截身子浸在水里荡荡悠悠,很是自在——若是没有胡不宜在旁边的话。
一双肉呼呼的小手在它的龙头上不停地摸来摸去,拍拍打打。更可恶的是,她有时抓着长角晃几下,有时将手指伸进它的鼻孔乱捅,捅完了,又将它的长鼻当成一面小鼓,劈里啪拉地乱拍。
简直是胡头大乱、没完没了。
小可再好的脾气也被扰得不胜其烦,威胁地低吼一声:呜---小崽子,离我远一些。
偏偏胡不宜仗着宣六遥在屋内,她看透了它的外强中干,反而冲着它大叫:啊---
她的叫声尖尖亮亮,仿若在说:你敢对我怎么样?
小可气得直从鼻孔出气,若不是它真的卡住了,它也就钻到井下不理她了。
它搅动尾巴,想把身子往上浮一些,好把头立起来,收回井里。可是胡不宜抱着它的长鼻,堵得它几乎无法呼吸。
救命啊,它要被一只人崽子弄死了啊。
小可一时透不过气,忍不住手舞足蹈,胡乱扒拉。
可不管它怎么扒拉井壁,将井里的水搅得哗啦作响,宣六遥却总不出现,似乎铁了心不想管它们。
它只能用力张开嘴。清鲜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把它满满地呛了一大口:咳,咳!
咳出的气流将胡不宜的双腿高高吹起,她头低脚高,沿着小可扬起的头顶哧溜滑了下去......
扑嗵!
她一头栽进井里。井水冰冰凉凉地包住了她。
再往下沉,水变得温暖起来,却又硬硬地压住她的胸口。
她无法呼吸。
一张口,井水温润滑腻地灌进来,似满怀温情,却满是无情。
好不容易在人间活了一年,眼看着各项封印慢慢解除,这一下又要前功尽弃了。胡不宜的心里有些遗憾,又有些恐慌。
又一大团黑影落入井底,那是小可。
它的头顶上来,两根鹿角般的枝丫将她的身子卡在中间,胡不宜只觉背上一阵沉重,接着哗的一声,沉重尽重卸去,井台刹那间离自己很远。
唰唰唰,她看见了她住的小院、灵清观、灵山、白云、大地......
她这是要上天了么?
是的。
宣六遥,后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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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茶功夫后,她坐在宣六遥身侧的地板上。
衣裳干干净净,头发已经扎成两根冲天小辫,手里抓着一根香喷喷的肉干,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动来动去。
巴适得很。
小可怎么会真的把她带到天上呢,它自己都寻不着回仙界的路。宣六遥怎么舍得责罚她呢,还不得用好吃的来犒劳她?
不多会儿,肉干吃完,她的腿又自己想往外跑了。
可惜刚到门口,便觉腿上一紧,似被绳子扯住。
她低头看,并无他物,又伸腿往外去,可仍是前行不得,似有人紧紧抱住她的腿,求着她不要往外走。
定是宣六遥搞得鬼。
她伸手一抹,果然摸到一根细绳拴在脚踝之上,她提溜着摸得着、看不见的细绳往回走,正正好走到宣六遥的身侧。
沿着绳子摸过去,细绳的另一头,正拴在他的脚踝处。
她蹲在他脚前扯扯绳子,他的脚动了动。她抬头望望他,他低头看看她。她无言,他无语。
放开。
不放。
放开。
就不放。
放不放?你再不放我就#@&%*#......
宣六遥没有看懂她眼里的后半句,好整以暇地把目光转回身前的书册,半刻后,余光中见着胡不宜慢慢站起,随即,耳边响起一声彻天彻地的尖叫。
那尖叫,似一根钢针刺进耳膜,又似一根闪电,将他从灵清观直送南天门,再从南天门送到北天门,又突然出现在阴曹地府黄泉路,昏昏沉沉回了灵山此屋中。
他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仰躺地板,身前是顶天立地胡不宜,粉头嫩面悍女娃。
“放,放,我此刻便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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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佘宅。
佘非忍在宅子里孤孤单单。
香莲走了,朱青颜又安排了一个下人给他,是个瘦瘦高高像个麻秆子的男仆,名唤阿柴。就是之前看门的那个阿柴。名如其人。像柴禾。像就像吧,反正原本的香莲长得也不好看。
阿柴做事也像柴禾,慢慢吞吞。去厨房取个饭菜,巳时去,未时回。中间隔上一个时辰,直等得他饥肠辘辘、眼冒金花,才慢吞吞地托了饭菜回来。饭菜俱凉,若是鱼,总是鱼尾,若是肉,只有骨头,若是青菜,全是白花花的菜帮子。
没办法,谁让佘非忍之前得罪过他。新主母也说了,小公子脾性有些骄纵,她不介意替他磨磨性子。主母都发话了,他一个下人还能不听?
佘非忍已经忘了自己曾苛待过他,也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责怪道:“阿柴,怎么去这么久?”
阿柴的理由也很充足:“厨房烧得慢,前头先烧好的,都送去夫人屋里了。”
“你不能拿好一些的菜吗?”
“鱼尾吃了聪明,好肉都在骨头边,菜帮子养人。”
“算了,下次我跟你去厨房。”
晚饭时,他带着阿柴去了厨房。
厨房里热气腾腾,已在准备整个宅子的晚膳了。香气四溢。
里侧的锅上炖着几盅干贝佛跳墙,这个倒也不错。眼看厨娘上手取菜,佘非忍踮起脚:“给我一盅。”
他以为如同之前一样,他出了面,厨房的人总归要给面子。岂料管厨房的张嬷嬷看也不看他,只顾着将盅碗递到别的丫环处,最后将锅盖一扣,去掀另一个锅。那口锅里炖着蹄髈,浓酱赤红,肉酥得筷子一戳便入。
“给我一个。”佘非忍递上盘子。
张嬷嬷总算接过他手里的盘子,递回来喷喷香的......猪蹄。猪蹄便猪蹄,也是美味,偏偏上边精肉皆已剔尽,只剩两块囫囵的圆骨头,还有一块......生姜。
阿柴拿着托盘过来,上边已盛了一碗饭和一盆土豆,连盘肉也没有。他把托盘往佘非忍手里一放:“小公子,你先拿回去吃。我在这边吃完了过来。”
佘非忍托着托盘往外走,阿柴往几个下人处凑。那边桌上,倒是有一盘热腾腾的蹄髈,满满的,全是带皮的精肉。
也不止这些菜,从他眼前经过的,还有花揽桂鱼、龙身凤尾虾、油焖笋、纯葫羮,排着队地往朱青颜的屋子送。多出来的,都便宜了下人,偏偏不便宜他。
仆人们忙里忙外,除了让他“让让”,再无人多看他一眼、多问他一句。
之前他母亲在的时候,那些下人们见着了他,都要停下来恭敬地向他行礼问安。若是他母亲在,他们定然不会让他一个人托着这么一盘入不得眼的菜。若是他母亲在,这些美味佳肴,哪还需要他开口要,早已忙不迭地送到他面前,让他挑三拣四了。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佘非忍一日之间便又尝透了。凉风吹过脸颊,残霞在天边只剩下一丝暮光,冰凉的泪水滚落在身前的碗中,权当加了味。
阿柴说吃好饭就过来,直到天已墨黑仍不见踪影。
还好佘非忍不太怕黑,也会用火折子,他点亮灯烛。屋里有几本书,他摊开一本,放在身前,似乎有了事做,也能略略驱走一些清冷。
黑暗无声,思绪如云般漫过来。无数的疑问渐渐在他心里开了花。
母亲为何突然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生前真的和姨母发生过争执吗?所为何事?是因为这些事,才轻生离世的吗?
可是母亲,你不是最疼我吗?
为何这么轻易地把我丢下,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世上?我才七岁,还不足以照顾好自己,你一走,连个照顾我的人都没有。往后,我就成了世上最可怜的孩子。
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眼泪已经打湿桌面。
夜深的敲更声远远传来,已经很晚了,臂肘湿凉,他抹干桌子,趴在桌上睡着了,梦里清清冷冷。
半夜醒来,他仍在桌上趴着,凉意嗖嗖,半边手脚已是全麻。灯烛已经灭了,也不知是被风吹灭的,还是阿柴回来熄灭的。他睡到床上,自己脱衣,自己打开被子,未洗漱,也未换衣。
一觉睡醒,天已亮。
以往这个时候,香莲已经将洗漱的清水送来。可此时屋里,仍什么也没有。
“阿柴,洗脸水呢?”
“我去拿。”
阿柴不情愿地回一声。过了一会,一盆清水不轻不重地顿在佘非忍面前,水花溅到他脸上、身上,冰冰凉凉。
“太凉了,要加点热水。”
“小公子,凉水洗脸,一整日头脑都清醒。”阿柴总是有无数理由搪塞他。
“毛巾呢?”
“架子上挂着呢。”
“替我拿过来。”
嗵。
阿柴扯了毛巾远远地扔过来,倒是正好落在盆里,却又溅了他一脸的水。
看来又得他自己拧毛巾了。从前都是香莲替他拧好毛巾送到他手上,他第一次自己拧毛巾时,都不知该往左还是往右,只能团在手心里,用两个手掌的力气挤掉毛巾里的水,湿答答地抹在自己的脸上。
还好挤毛巾这种事,做过一次也便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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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段时日,朱青颜又来看了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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