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蛇观藏簪
佘宅。
佘非忍过了有惊无险的一晚,次日又出现在朱青颜面前,倒显得比她这个已歇过一日的人还要脸色康然。
朱青颜仍半躺在床,死死地盯了他好一会,半晌,朝里翻了个身,无趣地说道:“回去吧。”
“是。”
佘非忍乖乖退下,经过梳妆台,台上一枝金簪,明晃晃的诱人,他想也未想,手一抬,金簪悄无声息地滑进袖笼。
他将它埋在小屋前的野草根下,次日天蒙蒙亮,他刨出金簪溜出了佘宅。
凌晨的街巷仍带着湿气,他识不得太多路,但东拐西弯,在日头升起,满城镗亮时,他在一条人烟稀少的窄巷中,发现了一个破败的旧院子。
院门窄窄,门上已长了黑蓝的霉点,有些木条已脱落,透过或宽或窄的缝隙,佘非忍看到院中有一只香炉,香炉的颜色发黑,长着绿色的铜斑,再往里看,屋门倾斜着,露出屋里的塑像来。
那塑像长袍宽袖,漆色已掉落得看不清全貌。
他站直身左右张望,看到门边挂着一只小木匾,上书三字:香炉观。
大约是个废弃了的道观。
他推推院门,院门吱呀一声开了。院子里的地面满是落叶,还有蛛网,看起来久未有人进,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他小心地走进屋子,屋子里落叶、蛛网不多,地是石板地,塑像是用木头做的,敲上去空空有声。佘非忍心下一喜,空心的?正好。
他绕着塑像细细察看。功夫不负有心人,被他在背后发现了一个木门的缝隙。他小心地将手伸进缝隙,将木板往外扳。
也不知木板是时日久了已不甚结实,还是本来就是如此打开,木板轻松地被扳落,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随之而来的是扑面一阵腥臭。
想必是里头有死老鼠吧。
佘非忍揉了揉鼻子,小心地探头望里看。里头昏昏暗暗,也空空荡荡,只在地上散落着一些灰白色的东西,有长有短,有扁有圆。他伸手取出一块细看。
好像是骨头,跟猪蹄似的。是谁在这儿偷吃荤腥,然后将骨头扔进塑像里头,也真够促狭的。
他将骨头随手往里一扔,咕咚一声。
一阵细风从颈边吹过,他低下头继续往里望去——一双乌黑溜圆的诡异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他吓得浑身僵住,与它定定地对视着。
突然脑海中出现无数画面,混杂着向他涌来。
一条黑蟒从天上掉落,落进一座青山,遇见一条赤蟒,它俩缠绕一处,从长尾处掉出一只浑圆的蛋,蛋壳裂开,是一条全身雪白的小蛇。
黑蟒突然冲赤蟒张开血盆大口:“我是玄黑,你是赤色,为何生了白的?”
不待赤蟒解释,黑蟒张开颈间翅膀,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自下而上地窜走了......
佘非忍眨了眨眼睛,清醒过来。面前这除了眼睛是黑的,整颗蛇头雪白,还有挂在塑像里头的身子想必也是雪白的,嗯,它应该就是幻境中黑蟒和赤蟒生的小白蛇,如今它是一条白蟒了。它是个没爹的。
哎,好像也是上次上吊时吓了他又救了他的那条。
有点像,不知是不是。
佘非忍屏住呼吸,四肢朝地慢慢往后退去。
它漆黑的圆眼睛里有一条竖纹,直直地盯着他。它的头有大木盆那么大,佘非忍直觉它只要张开嘴,那里一定塞得下一个成年人。
他的屁股慢慢转了个弯,渐渐地,他看不见那双眼睛了......咻,他直起身飞快地窜了出去。
太可怕了。
他站在院门口,心怦怦直跳。
回头望望,那白蛇竟没有追过来。
它会不会就是把自己从绳套上掀下来的那道白光?
佘非忍悄悄地踮着脚返身走回去,他觉着自己胆子大得快要疯了。谁没事把自己送到蛇口去?他慢慢走到屋门口,探头朝里望去。
哗,那大白蛇正绕在梁上,一颗硕大的蛇头静静地对着他。
它吃不吃他?
佘非忍往门后缩了缩,再一探头,那蛇头却从门上方垂挂下来,正与他眼对眼,几乎贴了个脸对脸。
“我想藏个东西。”他急忙说道。
“藏——什——么?”它竟然回了,声音如嘶嘶的风,他也听懂了。
“金簪。”他从怀里掏出簪子,“这是我从继母处偷来的,不能被发现。”
白蛇细细嗅过簪子,慢慢说道:“藏外头香炉底下。”
“哦。”
佘非忍放下心来。
香炉虽已很旧,炉里却仍有半鼎旧灰,被几次雨水泡过,已成了黑乎乎的一堆。他小心地将金簪塞进黑灰底下,回头对白蛇说:“替我看着,不许旁人取。”
“知——道——了。”
白蛇目送着佘非忍出了小院,才回身重新挂到梁上。它正是之前宣六遥在皇宫后墙遇上的那条,也是佘非忍转世前的儿子。
大约是父子连心,它在佘非忍上吊之时及时赶到救下了他。
它知道,他却不知道。
它一生都未得到父亲的爱,当它已经不需要父亲时,父亲却来了。且,成了一个稚童,还是被继母虐待的可怜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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佘非忍刚走进佘宅的大门,便被家丁拎进朱青颜的屋子。
屋里已经跪了三个婢女,包括青嬷嬷。
朱青颜坐在宽椅上,脸含怒气。她如今肚子已是显了怀,圆鼓鼓地,脸色比起成亲前憔悴许多,总觉着有些疲惫的样子。
家丁将佘非忍扔在她面前,他识相地爬起跪好。
朱青颜的眼神凝了一凝,她仔细地看着他的神情:“你一大早去哪了?”
“在附近走了一圈。”
“有什么好走的?”
“孩子许久没有出去玩耍,想趁早上无人时走一走,早些回来喂马。”
朱青颜往椅背上一靠:“行了,把簪子拿出来。”
“什么簪子?”佘非忍装糊涂。
“从昨晚我把金簪放到梳妆台后,你,青嬷嬷,桃红,还有柳绿来过这屋里,是你们之中的一个偷走了金簪。我说了,你们若把金簪交出,此事一笔勾销,若是不交,你们四个,全给我滚蛋!”
说什么混帐话,她们三个是仆人,滚便滚了,我是佘家的嫡公子,你敢真把我赶出去?佘非忍跪着不动,默然不语。
不想青嬷嬷和那两婢女膝行过来,围着他开始哭诉,哭诉自己有多难,求小公子开恩,交出簪子,别让她们丢了这个差事。
青嬷嬷五六十岁的人了,头发已经花白,哭声哀切,磕的头梆梆作响。两个婢女也是哭得梨花带雨。
像是她们已经吃准了他就是拿簪子的人。
亦确实如此。
佘非忍心内纠结,他凭本事偷的金簪,凭什么还回去?何况一旦交出,也就坐实了自己偷金簪的罪名——朱青颜嘴上说的一笔勾销,实际上往后她不知要拿这罪名如何折磨自己。
可这三个女人着实嘈杂,她们本也无辜,凭什么被自己拖累。
罢了,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
“簪子是我拿的。”
一言既出,众人缄默。青嬷嬷和那两婢女松了一口气,各各止住哭声,退回跪好。朱青颜不意他能承认,一时竟忘了发火。
佘非忍继续说道:“孩儿昨日歇息时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穿着长袍的人说,佘家将要添一个小公子,但是怕有阻碍,若是愿意去给他上供,他会保佑这个小公子平安落地。孩儿想跟母亲讲,又怕母亲不信,骂我胡诌,便自作主张偷拿了母亲的金簪,今日早上孩儿找到了那人的神像,把金簪供奉给了他。”
众人楞了半晌。
良久,朱青颜冷笑一声:“原本你承认了也就算了,你却拿胡话来哄我,却是要好好教训一番了。青嬷嬷,家法。”
“是。”
青嬷嬷急急起身去找竹鞭。
佘非忍赶紧大喊一声:“母亲,我说的是真的!”
朱青颜想不到他还嘴硬,扯着嘴角冷笑一会:“行,那我派人跟你走一遭,你去寻那神像,若是金簪在神像前,我便信你一回。若是不在......”
“母亲若是不信,可亲自跟我走一遭。”
“免了。阿七,你陪他去。”
“是。”
佘非忍回头一看,阿七正是把他拎进来的那个家丁,也是果骝惨死、他被铁星蓝带走时,跟阿柴交换眼色的那个。
也好。
佘非忍低下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等一下。”朱青颜像是放下了一件心事,打了个哈欠,“白日里活多,你们把活干了。晚上再去。”
她倒也不着急那金簪在神像前会丢失,又或者说,丢了也正好。
反正也不是实打实的金簪,涂了一层金粉罢了,值不了几个钱。若是没了,反倒有机会整治一下佘非忍。
她笑笑:“你们先下去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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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寒凉,佘非忍和阿七一起出了门。
阿七缩着脖子,提着灯笼,不情不愿地,走得左摇右晃,嘴里边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先生柯祖明曾说过,从走路之像能看出其人性子和命运,若是如这般轻浮不定,其命如水上芦苇飘忽不定,自然也算不得好命。
佘非忍走在一旁,目不斜视,只用余光留意着他。
阿七这人,也不知可曾和阿柴勾结过害他?
他正思索着,阿七突然说道:“小公子,当初刺死那匹矮马的是阿柴,不干我事。我只是告诉他你进了杂物间。”
哦?
佘非忍心下一动,却不吭声。
阿七垂了眼看他,怕他不信似的:“阿柴说小公子是妖物,早晚要把那马害死,不如他来帮你。我还劝他,说小公子明明是老爷的亲生儿子,是佘家的嫡长子,怎么会是妖物?他偏偏不信,去杂物间拿了叉子,拦都拦不住。”
佘非忍瞥他一眼:“阿柴怎么杀的果骝?”
“就......”阿七握住灯笼的提杆,把它当成叉子一下一下地往下刺,“就这样,我扶着......哦不,阿柴把铁叉往下一刺,那马就死了。唉,阿柴也真是的,明明知道这是小公子的心爱之物。”
是了,你也知道,你跟阿柴一起杀的果骝。
佘非忍心下了然,森然回道:“难怪那日阿柴在河边时,我远远地看着水上像是飘过来一匹马将他踢进水里,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这么说来,当真是果骝的冤魂回来报的仇。”
阿七朝天上左右望一眼,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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