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完璧归赵
王北斗和宣六遥皆是楞了一楞。
宣六遥明白他是被卷进他们内部的权力争斗中了,此时兵符在他手上,倒不太合适让出来。他也不知让出兵权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既如此,那握在自己手里略微放心些。
他对王北斗笑笑:“王将军,本宫只是代管,待苏大将军身子康复便交还于他,不会打乱贵军部署。”
王北斗略一思索,回道:“恕卑职未能及时拜见皇殿下。按本军先例,若是大将军不能掌军,就由二将军执掌,当年的苏老将军已经破了先例,他也说过,若是苏大将军有什么事,便由我王北斗接掌。”
柯祖明插言道:“苏大将军只是生了病,养几日便好了,还不到交权的时候。”
“你是什么东西。”王北斗没有动怒,甚至有些平静,“在中原混不下去,跑来糊弄苏大将军。苏大将军是讲义气才把你留下,他就当养一条狗,狗也不会插手主人家的事。”
柯祖明气得脸色发白,狠狠地盯着王北斗。
王北斗不屑与他对视,将视线转向宣六遥,客气拱手:“还请皇殿下将兵符交出。皇殿下年少,若是有了军事亦不得章法,还是交由卑职掌管吧。”
宣六遥点点头,低头看了看兵符,随即把它塞进自己怀里:“本宫也不知道你们什么先例后例,兵符既然是苏大将军交给我的,我自然是要还到他手里。本宫是大梁朝的皇殿下,想必还是有资格拿着这兵符的吧?”
王北斗有些噎住,却又不甘心:“听说苏大将军是急发病症,神智已是不清,又如何将兵符交由皇殿下?”
“是,他神智模糊间还牵挂着将兵符交给可靠之人,可见苏大将军一颗心全系于国事之上。当然,王将军此次前来也是为国事担忧,本宫记在心里。回京后我会替你上奏请功。”
宣六遥说得轻轻松松,王北斗再无言语,带着人退了出去。
柯祖明长舒一口气,不自主地坐到苏四海床边,过了片刻才意识到此举不妥,赧然起身站到一边,嗫喃道:“多谢皇殿下。”
“本宫只是觉着这么做稳妥些,并非有意帮柯先生。”
“是,是。”
沉默间,苏四海的哼唧声越发明显,几乎带着哭腔,可见已是难受至极。可看他额上、身上却无汗,只一团火烧在内里,烧得他五内俱焚,更是似又做起了恶梦般地惊叫起来:“别过来,阿香,你别找我!”
阿香!
宣六遥顿时想起那个可怜的舞姬,他望向宋子规:“阿香治得如何了?”
宋子规抿紧了嘴,半晌才回道:“她已经死了。”
宣六遥点点头,想拍案,却无案可拍,他扔下一句“行,你们照顾他吧。”,带着胡不宜俩人拔腿就走。
让苏四海烧着去吧,能不能挺过来看他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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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烧,烧了三四日。
这些日子里,宣六遥和胡不宜、莫紫萸就呆在小院里,身上有兵符,他也不想乱走,免得惹起事端。宋子规倒是经常在小院外转悠,大约也是怕他带着兵符乱跑。
第五日,宣六遥有些不安了。
苏四海发烧了这么久,再不褪下,即便不死,也怕脑子烧坏了。要么还是替他招个魂吧,反正这些天他也受够罪了。
正琢磨着,宋子规小跑步地进来了,脸上带着喜色:“皇殿下,苏大将军醒过来了。”
“哦?”宣六遥有些意外,他指了指脑袋,“这里还好么?”
“说话挺有条理,醒来便问起皇殿下。”
“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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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内火像把苏四海的肉都烧尽了。他原本便清瘦,肉不多,此时皮肤绷在骨架上,瘦骨伶侚像是多日吃不饱似的。
也是,这几日确实没吃饱饭。
却也像把他的一些东西烧没了。宣六遥说不清,只觉得此时躺在床上的苏四海眼里多了许多忧思,眼神沉沉稳稳的,只是莫紫萸跟进来时,他的目光又在她身上停留了好一会。
莫紫萸已经告诉过宣六遥,苏四海总是看她,看得很讨厌。
宣六遥此时注意到了,便觉着他仍是贼性不改,也便少了些尊重,大剌剌地往床边一坐:“苏兄,你身子好了?”
“不好。”
“......哪里不好了?”
“听说皇殿下来了一次后,再不曾来看望过我。”苏四海垂着眼看他,黑眼珠里无喜无怒。
宣六遥转身隔着被子拍拍他的腿:“也不知你能不能活过来。若是活不过来,往后跟我打交道的就是王北斗,我看你作甚?”
“皇殿下失望了?”
宣六遥本打算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可实在看不出他心情如何,只怕开不得玩笑,只得正了脸色,柔声说道:“苏兄,你能挺过来,我很高兴。”
苏四海乌沉的眼里总算亮了一亮,随即又暗淡:“殿下真会哄苏某高兴。”
不哄还能咋地?
宣六遥笑笑:“这几日我还真担心苏兄。”
苏四海约摸信了,看了他一会,扯扯嘴角,算是宽慰一笑。随即把瘦巴巴的大手掌往他跟前一摊。宣六遥识趣地掏出兵符,放到他手里:“完璧归赵。”
“等我几日,等我身子养好了,我带皇殿下上天会山找雪莲去。”
苏四海主动提起此事,倒让宣六遥有些意外。他不知苏四海如何打算,还谋不谋反了,还是打算把他诓到雪山再绑起来?他只能点点头,道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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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四海养病时,爱把宣六遥叫到身边。
虽然他一个大将军,原本不应如此使唤皇殿下。但皇殿下年少,他又是地头蛇,他想使唤,就使唤了。
他让人搬了一张靠椅放在床头,就让宣六遥坐在靠椅里陪着自己。他的手总是不自觉地伸过来,要么握住宣六遥的手,要么搭着他的腿,似乎不碰着、摸着,就不安心似的。
众人以为他生了病,连着口味也变了,可他又会盯着莫紫萸使劲瞧,盯得她直躲到他看不见的地方,他还会抬起头再瞧上两眼,才放了心似地躺回去,满足地叹上一口气。
好在他不盯胡不宜,总算没那么怪异。
宣六遥觉着他可能脑子还是有烧坏,可听他说话,倒也算清楚。
“苏某这辈子,都憋屈得很,”他絮絮叨叨,“小时因为是妾生子,总被人瞧不起,兄弟姐妹都欺负我。”
“只你的母亲不是夫人?”
“不,老夫人不在安邑,这里的,全是我爹讨的小妾。他们都跟我一样,都是妾生的。”
“那都一样,也没谁瞧不起谁。”
“不,因为我娘进门前是娼妓,他们都笑话我是野种,是从外头带进来的,不是我爹的种。我是幺子时,他们都打我,后来又有了弟弟妹妹,他们也还是打我,连弟弟妹妹长大了,也一起打我......”
宣六遥瞥瞥他,也不知他说的是真的还是自怜自艾,虚弱的人总会觉着自己很可怜,有些人,也总会把一些并不存在的想象当成了真实。
苏四海的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眼里有了活气,因着瘦,黑眼珠显得更大,几乎填满整个眼眶,可不得不承认,他算得上是个美男子,脸颊线条分明,鼻子、唇线都如雕刻一般,似笑非笑时,总有一种隐隐的孤傲之感。
可惜呀,他是个坏人。
不把女人当人,狼子野心意图谋反。光这两点,就足以判他个十恶不赦、永堕地狱。
宣六遥看柯祖明和宋子规都不在屋里,冷不丁地问他一句:“所以你立了志将来只许你打人,不许人打你?”
“将来?”苏四海笑笑,“我一有了还手之力,就跟他们打。力气小,就用棍子、瓦片、石头,有一次,我偷了个兵士的刀,把他们砍得屁滚尿流,有一个被砍断了脚筋,连伤带吓的,拖了近一个月才死。后来,他们就不敢惹我了。”
他抬眼看向宣六遥,眼里憋着得意的笑:“是不是觉得我很坏、很狠?像皇殿下你这样的性子做了我的兄弟,要么不惹我,若是惹了我,我定然要打到你一见我就喊爷爷。”
宣六遥不作声,只默默地看着他。
苏四海脆弱了,话也变多了。他把自己的过往翻了个底朝天,自己的可怜,别人的可恨,却又不知不觉带了许多自己的恶。他却不觉得自己在作恶,而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是反抗,是手段。
最后,他讲累了,垂着眼虚无地盯着某处,然后用力捏了捏宣六遥的手:“皇殿下,我觉着你还是活着更好。”
宣六遥此时已经听了几天的废话,正昏昏沉沉着,突然觉得这句话有些异样,他一个激灵,看向苏四海。
苏四海躺在枕头上,一双黑凹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又朝他勾勾手,示意他凑近,神秘兮兮地低声说道:“皇殿下,你想当皇帝么?我扶你当皇帝,我保证,以后绝不反你。”
宣六遥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他的眼里,既狂热,又冷静,想必说是的真心话。
只是,只怕要辜负他的好意。
宣六遥笑了笑,抽出手,轻柔地在苏四海的额上覆了覆,温和地说道:“苏兄,做皇帝有什么好?一辈子只能住在那么大点的宫里,没有一个能称兄道弟的知己,也没有一个真心相慕的爱人,时时刻刻要提防着身边人的异心,以为手握天下,其实,他拥有的,也不过片瓦。”
苏四海定定地看着这位少年皇弟。
他想,大约这皇殿下还是太年轻了,既未尝过女人的妙处,也不懂权势的好处。既然不懂它们的好处,自然也就不想要了。
——他说的话也是真心的。
皇殿下口口声声称他为兄,他心底里觉着十分感动、万分妥贴,他是真的想扶这位温和的少年殿下做皇帝,让他长长久久地做皇帝,而他苏四海只要做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护国大将军便好。
总归是皇殿下太年轻了。等过几年,他尝过些人情冷暖,他就想要了。
一定是的。
苏四海想着,略有惆怅地放开宣六遥的手。
夜长梦多,如此说来,他还得霸王硬上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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