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草环
书房内。
达尼森管家将今日所见事无巨细地汇报了一遍，并简单提了提回程途中两人就工作话题沟通的情况。
原来是经济上遇到了困难么……
沉默少顷，埃尔顿道：“如果她想要自主行动，就遵照她的心意来吧。”
他看得出对方很谨慎，就像只伸出短爪小心试探外界的幼兽。
经过一下午的自省，他也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只是暂时为其提供住处的房东，不能以保护之名，去限制对方的自由。
商议过后，埃尔顿连着今晚安排品牌商上/门服务的计划一同取消了。
既然对方不愿意欠人情，他不应该再做多余的事。
“您放心，昨晚应急采购的那批，应该还是够裴小姐将就穿一段时日的。”
达尼森管家说：“另外有件事，回来时卫队发现有只飞翼猫尾随，对方似乎是想要探查飞车的行进路线，不过被我们驱逐了。”
虽然据消息称，对方被驱逐了四次才彻底离开，而且离开得心不甘情不愿。
飞翼猫……白家的人？
埃尔顿蹙了下眉。
由于跨界进化在自然界中是极为罕见的现象，所以有相关经历的物种在联邦无一例外颇负盛名，其中就包括从纯陆种进化为陆空两栖种的飞翼猫。
而埃尔顿之所以能这么快便缩小嫌疑范围，主要在于猫族中的飞翼亚种，繁衍至今唯有白氏一支。
“弄清楚对方的身份了吗？”
“经过特征比对，应该是白家这一代的幼子，白仑。”说着，达尼森管家报出对方的基本信息。
埃尔顿沉吟。
虽然他跟白家人在军政会议上见过几次面，但不过是点头之交，双方几乎不存在交集。
而且管家口中的这只飞翼猫才十七岁，这样的年纪……
他慢慢皱起眉：“是冲着那位……”
“应该是。在裴小姐停留于公园期间，两人似乎有过近距离接触。”达尼森管家答。
事实上，作为一只嗅觉敏锐的熊，他在跟裴绮真重新碰头时，就察觉到对方身上沾上了外人的气息，只是对方一直没主动透露这方面的事，他也只能佯作不知。
不过依达尼森管家之见，这两个人此前认识的可能性不高；相反，结合卫队传回来的信息，他更倾向于二者属萍水相逢。
否则白家幼子不至于采取偷偷跟踪的方式，来打探对方的现居址。
埃尔顿也很快想到这一点。
斟酌须臾，他开口道：“还是看她的态度吧。”
毕竟同龄人之间接触实属正常，而且听管家的描述，对方似乎没有表现出多大排斥，或许也是抱有结识新伙伴的想法。
不久，这件事便在埃尔顿的口中翻篇了，他继而打听起裴绮真的动向。
“她现在……”
“之前路过花圃时，裴小姐看见小少爷在里面玩，便留了下来。”
听清楚管家的话后，埃尔顿犹豫两秒，接着从办公椅上起身，向着窗户处走去。
很快，他透过明净通透的窗玻璃，望见了楼下庭院内的场景。
只见女孩站在花海小径中，正肃着面色不知在说些什么，而蹲在她对面的银灰小狼则一本正经地做着踏爪、卧伏、翻滚等动作，还时不时地嗷上一声，倒很像军训时听从教官指令的模样。
“……”
埃尔顿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迷惑。
这是……在玩吗？
……
两个小时后。
“今日考核结束。”裴绮真一脸严正地宣布，“士兵，经过综合考察，本教官认为你具备巨大的潜力，并鉴于你刚才的表现，决定在本次考核中，给予你特优的评级，同时颁发荣誉奖章。”
“嗷！”
小狼兴奋地叫了一声，忽又想起什么，连忙保持住先前的端正姿态，甚至刻意抑止身后摇动的短尾，浑似害怕功亏一篑。
“跟我走。”
随后，裴绮真带着小狼来到花圃外，就地取材编了个简陋的草环。
别问为什么不是花环，问就是不敢乱折别人的花。
编的过程中，她抽空暼了一眼脚边的小狼，见它目不斜视地蹲立着，丝毫不为外物所动。
……还真是意志力惊人。
“咳——”
过了几分钟，裴绮真拿着编完的草环，清了清嗓子：“士兵，你愿意接受这份荣誉吗？”
“嗷！”
小狼昂首挺胸，响亮地应了一声。
下一刻，裴绮真弯下腰，将草环挂上它的脖子，再装模作样地打量了一番，然后送去一句鼓舞。
得到“奖章”的小狼顿时将胸脯挺得更高。
眼看外面的天色已近昏暗，裴绮真想着应该差不多到晚饭时间了，于是叫小狼跟着自己进屋。
待一人一狼回到客厅时，埃尔顿已经坐在沙发上，而达尼森管家也刚好从厨房里走出来。
见艾德里安一脸肃穆地跟在裴绮真身边，一副完全瞧不见他们的样子，两人不禁一头雾水。
“好了，现在是休息时间。”裴绮真低头拍了拍小狼的脑袋，“放轻松。”
“嗷！”
小狼一下子兴奋了。
几乎是得令的瞬间，他便如同一股小旋风般冲了出去，直接窜到埃尔顿的面前，激动地朝兄长嗷嗷。
听了几句，埃尔顿便大致弄懂了他和裴绮真一下午在干什么，用对方的话来讲便是“忆苦思甜，艰苦奋斗”。
——这大概也是他从他的“教官”那里学来的话。
见他努力地昂起小脖子，想要自己注意那个草环，埃尔顿顺从地将目光移过去。
原来，这就是他经过艰苦奋斗挣来的荣誉吗？
在向兄长倾诉了自己的光辉事迹后，小狼又哒哒哒地跑向达尼森管家，身后的短尾一颠一颠的，像面迎风招展的小旗帜。
“嗷嗷！”
就在艾德里安忙着向管家展示自己的“奖章”时，埃尔顿来到裴绮真的面前。
“谢谢您愿意花时间陪艾德里安，让他能这么开心。”
裴绮真摆摆手。
她现在吃穿用度都还靠着对方，遛狗（？）这种事简直微不足道……
对了！
就在下一瞬，裴绮真脑海里灵光乍现，蓦地记起一件重要的事。
她回头瞅了瞅管家那边的情形，发现对方还在被小狼缠住听嗷嗷叫后，火速向埃尔顿发出借一步说话的邀请。
过了几秒钟，二人一齐来到安静的沙发区。
“是这样的……”裴绮真组织了下语言，“今天上午的事，还没当面向您致谢。”
“您无需客气。”
和对方聊了几句，裴绮真感觉话题过渡得差不多了，便试探地指了指自己手上的光脑，隐晦地表达着意思。
“这个……”
见她有些吞吐，埃尔顿自然地接过话头：“您大概已经简单操作过了。因为不太清楚您具体的需求，所以我……”
他顿了顿：“如果您担心账号的问题，尽可以放心，因为它已经闲置很长一段时间了。”
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了需要时常保密，所以同时拥有多个账号完全不是什么稀罕事。
在任务完成后，那些账号会被彻底清理一遍，有的可能直接废弃，有的则无所谓注不注销的问题。
“那，还有一笔钱？”裴绮真又问。
“……”
哪怕思考了一下午，埃尔顿也没能在这上面，找到一个听起来不是那么拙劣的理由。
他不自然地抿了下唇：“……或许，您用得上。”
了解到一切并非自己的臆测，裴绮真最终选择接受这笔钱，毕竟她现在确实急需。
既然对方经济宽裕且愿意雪中送炭，她没必要为一时的脸面推辞。
“虽然现在无法给出确切的承诺，但之后一旦经济状况缓解，我一定立马还给您。”裴绮真说，“另外，如果您平时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千万不要客气。”
虽然她怀疑以自己半吊子的水平，参与进去更可能会帮倒忙。
“好。”
……
吃完晚餐，裴绮真去到庭院里散步消食。
其实今天在外面待的时间，比她预想的要短许多。不过选择在公园一行结束后便直接返程，她也不是没有自己的考虑——
她需要有时间来整理回顾，更需要避免自己习惯和沉浸于特权。
倘若下午继续留在外面，很可能会重复上午被一对一服务的经历。
鉴于此，裴绮真还是决定打道回府，而且老占着别人的车也不像回事。
“……”
此时，她望着头顶的深蓝天幕，只觉今晚的月亮格外地圆，也格外地亮，仿佛不勾出游子愁思誓不罢休。
仰头半晌，裴绮真垂下脖子扭了扭。
愁思倒没被勾出，不过她越看越觉得，这轮圆月很像自己今天看见的猫脸盘子。
……有着那样奇异花纹的猫，是这个世界独有的品种吗？
心里寻思着，裴绮真不经意地往旁边挪了一步，不想从脚踝的位置传来一股温软的触感。
……什么东西？！
裴绮真猝不及防，人差点从地上跳起来。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两步，随后才想起低下头去，结果只看到一只被自己撞得有些踉跄的憨厚小狼。
“……你怎么来了？”
还来得这么悄无声息。
怀着颇为无奈的心情，稍后裴绮真半蹲下身，扶住小狼的脊背，帮着它恢复平衡。
待重新站稳，小狼眼睛亮晶晶地看了过来，奶奶地嗷呜一声。
这会儿，它脖子上还戴着那个草环，衬得锐利的眉眼都圆钝了几分，看上去傻乎乎的。
原本吃饭前管家想替它摘下来的，但它抗拒得厉害，嗷嗷得活像是要被剥走一层皮似的，最后还是在听了埃尔顿说随便它以后，才停止叫唤。
“喜欢这个‘奖章’？”裴绮真揉了揉狼脑袋。
“嗷呜～”
小狼飞快地摇了摇尾。
见它如此易于满足，裴绮真忍不住又rua了几下。
相较于白天摸猫时体会到的那种如触云端的感觉，狼毛摸起来实际更具质感。
大概是这只狼年纪还小的缘故，它的毛尚未变硬，反而柔软得像是刚从机器里被吹出来的棉花糖。
想起它白日里表现出的矫健身手，裴绮真颇为好奇地将它抱起，摸了摸那被蓬松灰毛覆住的前肢。
这样的小短腿，居然能够如此有劲……
“呜。”
小狼配合地递出爪子，乖巧得像个任由揉搓的灰色棉团。
也不知它是被怎么教导的，裴绮真觉得这只小狼特别有灵性，见了人从不乱叫，不求抱抱，更不会随意发出乞求似的呜咽声。
颇有维护尊严的样子。
而且……
“你是不是在……”
尔后，她凝神观察了下小狼的神情和姿态，语气有些不确定道：
“模仿你……哥哥？”
明明这么小，却总是摆出一副正经的模样，换成人可不就是老成了。
“嗷！”
就在这时，小狼忽然兴奋地往她身后嚎了一声。
见它这般，裴绮真不由好奇地转过头去。
只见庭院一角不知何时起卧着一匹巨狼，它阖着眼沐浴在月光下，浑身的皮毛好似被镀了层银辉，比洒落在地上的月色更显神圣皎洁。
听见小狼的呼唤，巨狼睁开眼，将目光投了过来。
“……”
裴绮真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里，究竟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么大一头狼？！
她的视线从巨狼那如小山高般的身躯上迅疾掠过，旋即停驻于待在自己怀里丁点大的小狼身上。
“这是，你的妈妈……还是爸爸？”
“……嗷？”
……不会是因为她在rua幼崽，所以把大的给招来了吧？
听不懂狼语的裴绮真略心虚地将小狼放回地上，看它像颗小炮弹似的朝着那匹巨狼奔去。
好了，还了崽，她也该功成身退了。
正当裴绮真准备溜之大吉，和巨狼成功汇合的小狼突然转过来叫了两声，还颇为兴奋地在地上踏了踏爪。
看它那仿佛是招呼自己过去玩的样子，裴绮真：“……”
谢邀，人在狼窝，正要逃命。
仔细打量了巨狼片刻，见对方好似没打算计较自己摆弄它的崽这回事，她才慢慢地挪了过去。
大致是生人气味令其感到不安，巨狼稍后动了动身体，打算从地上起来。
捕捉到它动静的刹那，裴绮真一个闪步避到一旁。
“……你好？”
刚准备和她打招呼的埃尔顿：“……？？”
为何突然用如此陌生的语气，而且还像是……怕他？？
就在他狐疑地看向对方时，裴绮真也在警惕地注视着他……或者说是她所认为的“它”。
直到离得近了，裴绮真才真正感受到这匹狼所带来的压迫感，以及那份独一无二的美。
不得不说，小狼虽然可爱，但因着还很稚嫩，所以尚难以展现出自身种族的优势，包括对敌人的威吓，也包括成年雄狼的性吸引力。
月银狼，是绽放于月色下的狼族。
——而月下银霜，是任何人都会为之震颤，且无法克制心动的美。
面前的巨狼皮毛熠熠生辉，犹如自宇宙银河中淌过又飘落人间的缎带，让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尽管警觉，但看着眼前这片宽阔的银亮皮毛，裴绮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意动。
也许……这只狼不排斥她的靠近？
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身体，埃尔顿略不自在地撇开脑袋。
分明她……之前不会这样直白的……
不过心思没飘离多久，他便察觉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对方没有认出自己。
“……”
埃尔顿有点怀疑，又有点不解。
她……不是问过艾德里安的情况吗？身为对方的兄长，他自然也……
薄纱似的月光笼了过来，铺开一地的温柔，映照着庭院内的场景。
埃尔顿感到自己的身躯曲线，正被对方用目光勾勒。
分明曾接受过无数人的目光洗礼，不管是崇拜、敬畏，抑或是嫉妒、厌恶、憎恨，他都能够坦然直视和面对。
可是……
没有哪一种眼神，能够让自己如此刻般，只想要回避和逃离。
为什么……忽然这般看他……
……不行。
……不能再这样下去。
……要打破僵局才行。
埃尔顿竭力定住心神，让那丝若有似无的情愫重新沉入身体深处。
……必须说点什么。
“……”
然而，就在埃尔顿打算出声时，从他身体的一侧却传来一缕有如生成于梦境中的痒意。
那是……！
埃尔顿唰地一下转过头。
在看见对方飞快藏起做坏事的手，似乎想要当作无事发生时，他脸上的神情开始凝固。
她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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