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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易容难


捻指过了四五日,春闱闹毕,天穹难能放晴。

        贡院山门大开,接连三日的考教,许多学子出考场时,已无入场时指点江山之气。

        却是因为今次策论过于刁钻,许多见识广博的考生也犯难。这题目其实不难,不过是叫考生论述,当朝六部哪一个最是积难重返,又当如何整治,务必悉数条例出来。

        这题倒也算有实干意义,但坏就坏在,这世道敢于说真话的人还太少,都忧心不论提到谁,将来皆可能被那个部门的官员使绊子。

        不说别的,就说主考的礼部,你敢直接针砭时弊?就不怕人在今次的阅卷上做手脚?便是说那吏部,在座的诸位,将来都是要做官的,升迁考评,哪一项不需要打点吏部?

        什么,你说卷子是密封的,考官并不知这是谁谁谁,可这文章若是没有水花还好,一旦哪篇文章闹大,或是被承至御前,以一部之力,想要找出个把考生,总归是有法子好想的,最复杂莫过于挨个对照笔记。

        为了谁都不得罪,多数考生,论点并不犀利,说是批,斗,不如说是点到即止。

        这样下来,考生心里都有一杆衬,今次策论怕是不好,因为这显然不是礼部要看的。

        苏沐棠暗暗想到,恐怕只有自家那个老实巴交的表哥,才回会据实以答了。

        果然,在街道柳弘之侯,苏沐棠迫不及待问他策论如何答的,他道:“吏部乃六部之首,其余五部的人员任免、考评、升迁无一不同吏部挂钩,是以若官员有不正之风,吏部当负首要责任”

        难能从自视过低的柳弘之身上见到这般眉飞色舞,苏沐棠浅笑道:“弘之表哥看来答得不错,这厢先提前恭喜表哥。”

        听得这话,柳弘之当即脸一红,连连摆手,“没有不错,没有不错,也就中中规中矩地答完了题,快别说恭喜这样的话。”

        果然还是老样子。

        苏沐棠好笑地道:“既然如此,那我一早备下的贺礼,看来是毫无用武之地了。”

        什么,竟然贺礼都备好了?柳弘之连忙拒绝:“使不得,使不得,沐棠表妹,做人要低调行事,免得叫人看了笑话。”

        一同而来的玉蝉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弘之表哥果然有趣,也难怪沐棠表姐时常提及。”

        似是这才发觉王玉蝉的存在,柳弘之看向苏沐棠,“这位是?”

        “吾先前同你说过的玉蝉表妹。”

        不说还好,一说这名字,柳弘之原本泛红的脸,这下更是红得发烫,忙低头行了一礼,掩去尴尬,“原来是玉蝉表妹,弘之这厢有礼了。”

        见他这般一本正经地行礼,苏沐棠难免打趣,“真是个呆子。”

        王玉蝉也是捂唇一笑,“吾倒是觉得弘之表哥甚是有礼。”

        苏沐棠摇了摇头,“好了,不笑你了,弘之表哥,吾今日是想与你去做一身衣裳,待得琼林宴那日穿上身,簪花打马御街前,岂不美哉。”

        柳弘之愣在当场,眸子里得动容却是藏也藏不住,但转眼他又用力地摇了摇头,“还是不了,多谢沐棠表妹替我打算,可我不一定能够考中的。”

        又是这般,苏沐棠浅笑着看向王玉蝉,“你看我说对没有,弘之表哥就是这样,你还非得叫我表示一番。

        看吧,如今可是好心一片反被怨。”

        听出这话中的暗含的意思,柳弘之垂下了睫毛,失落地道:“原来这不是沐棠表妹的主意啊。”

        王玉蝉心思细腻,觉察出了一些门道,忙急着撇清:“弘之表哥莫要误会,是沐棠表姐提议的,我不过是给了个个意见,表哥若是不中意,咱何不先回侯府,表姐置办了席面,又请了戏班子入府,只等弘之表哥出了考场,好松快松快。”

        听苏沐棠为他安排得如此周到,柳弘之为之一动,再揖一平辈礼,“表妹有心了。”

        没再客套,王玉蝉同苏沐棠上了一辆马车,柳弘之及书童阿大的马车随后。

        两驾马车华盖遮顶,其中苏沐棠乘坐的马车足有一丈见宽,须得用并驾齐驱的两马方能拉动,这在来往如梭的街道尤为打眼。

        长生一早便注意到了那辆马车,因对车厢内闭目养神的裴以安道:“公子,你看,这马车何等气派,我见那车辕上刻有“苏”字,该不会是苏将军吧。”

        听闻这话,裴以安果然睁开了眼,挑开帘子觑向并排的那辆宽展的马车,声音中带着疲惫道:“还真是苏沐棠啊,她来干什么?”

        长生看了他一眼,“公子你忘了啊,柳公子也在贡院参试,苏将军定然是去接柳公子的。”

        又是柳弘之,低低叹了一声,裴以安懒懒地松开帘子,又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长生见状,便道:“公子,考差了也没什么,姑奶奶本就不想公子高中,为此还专门去了寺庙求菩萨保佑。”

        “真是有劳了。”裴以安眼眸微阖,低低地道:“只是恐怕要叫你们失望了。”

        长生道:“那公子你因何叹息?不是因为文章做不出吗?”

        裴以安懒得接话,头抵着车壁,昏昏沉沉睡了起来。

        没有得到回答,长生偏头看去,就见自家公子此时的面容与声音,皆以入考场前多有不同,这才渐渐回过味来,“时候到了啊,怪不得了。”

        萧祜每回易容成裴以安的模样,至多维持半月,且时间越长,面貌越接近本貌,声音也逐渐复位,最后一日则几同原貌,且会沉沉睡去,直至三日后再次苏醒,声音和样貌皆回归本我。

        “公子,那我们直接回马场吧,否则来不及了。”看这情形,沉睡也就这两日,万不可再回东山村,否则一旦真相暴露于众,以他一个人之力,断然无法护住公子。

        “不,去城南那处宅子。”裴以安说完这句,又沉沉睡了过去。

        真是造孽,长生心里暗骂,自家公子生得天人之姿,却不可以本来面目现世,非得用此番伤身的做法,那做恶之人活该下十八层地狱。

        与此同时,与之并驾齐驱的侯府马车上,苏沐棠也掀开了帘子,四下张望着。

        “表姐,你在找甚?可要让车夫停下来?”王玉蝉问。

        “不必,吾只是以为有故人在此。”苏沐棠清亮至极的眸光有意无意地梭巡着对面那辆毫不起眼的马车,直到那辆马车在岔道口分道扬镳,这才幽幽地收回视线,“吾可能这些日子,是太累了,才会出现幻听。”

        苏沐棠耳力极好,方才那马车里的声音,她听得真切,与崔三的声音倒是有着五分相似,因着并不完全肯定,苏沐棠才未贸然行动。

        后来见到那车调转车头向东南而去,这才觉察自己恐怕又是多想了,毕竟东山村该往西面而去,马场的方位则在西南。

        很快,马车行到了朱雀街。

        正门意外地发开,苏沐棠笑着同柳弘之道:“弘之表哥可瞧见了,也只有你才有这样的待遇,便是吾,也只在两年前自北疆回京时,享受过这般殊荣。”

        “可不是。”王玉蝉也笑道,“作为外祖父的外孙女,吾还从未自正门进过呢,今次还是托了新科进士老爷的福了。”

        柳弘之摆手做势又要推辞,却被苏沐棠搪塞了回去,“弘之表哥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谦虚太过是为自大。”

        摇头叹笑一声,柳弘之终是不再辩解,随苏沐棠两姊妹的脚步入了前院。

        几人刚一入前院,便有应大总管侯在前院正屋必经之路的方向,他挑不出错地向苏沐棠行了主仆礼,“小姐,老爷在堂屋侯你多时了。”

        没察觉倒应总管动作中的僵硬,苏沐棠以为这是她父亲要趁着宴请柳弘之与她修复关系,若是平常她大可置之不理,但今儿为了不扫表哥兴致,她倒是乐意配合。

        “应总管,你替我去看下厨房的席面备的如何了,若是还未备好,便着人先去桂宁斋包几样熟食先吃着,尤其是那桂花状元羹,黄金步步糕,鲤鱼龙门煲……”

        全都是吉祥如意菜。

        与柳弘之的妄自菲薄不同,苏沐棠是重活一世的人,自然知晓自家表哥,这回会试又是赶鸭子似的列至最末一名。

        但最末一名的进士,那也不是寻常举子可以比拟的,在北卫,中枢机构几近进士出身,虽则举人也可从官,起点则相对很低,上升渠道也着实有限。

        应总管尴尬地立在原地,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苏沐棠性子粗放,没发现不妥,反倒是王玉蝉心思细腻,察觉出一些端倪,因道:“应总管,可是为难?”

        应总管重重地点了点头,“小姐还是先虽老奴去堂屋罢,老爷等了好些时候了。”

        察觉到应总管闪烁的眼色,苏沐棠这才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在三人抵达前院时达到了顶峰——本该在外宅的婉娘,此时此刻正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还耀武扬威地冲她挑衅一笑。

        心中一阵恶寒,苏沐棠拳头一紧,快步上了石阶,她倒是要问问她那个好爹,答应她的事情为何出尔反尔。

        “父亲,婉娘何以在此?”苏沐棠拧眉铿锵质问。

        “沐棠,你随我进来,我有话同你说,其余人等退下。”苏远青摆出严父风范,大声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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