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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打鸳鸯


疼似油煎,痛似火烹,是个人都忍不住要缩手回来。

        但一想到这是苏沐棠所期盼的,萧祜还是一咬牙,坚持了下来。

        任由腥红的血滴铺深褐色的碗底,积少成多汇至小半碗,直到他身子险些站不稳地晃了晃,直到他目中的灯火成了模糊的幻影,直到四肢百骸不自觉地轻颤。

        他这才随意用一截布条绑住了伤口,失力地躺回椅臂中。

        面具之下的脸皮已是惨白的一片。

        长生从柳家厨房讨了药炉子回来,就碰上这样的一幕。

        自家公子一动不动地耷拉在椅上,双手自然垂至膝处,膝上两分的道袍为鲜血所污浊,嫣红了素白的一片,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而他面前的案上,是一把血迹未干的匕首。

        这样的场景,是个人都要想歪。

        长生霎时扑跪到萧祜面前,任由药炉子摔了个七零八落,在陶器的脆响声声中陶淘大哭起来,“我家公子啊,你如何这般想不开?

        不就是一个女人,得不到就得不到,大丈夫何患无妻?”

        这一哭,哭的是萧祜死的冤枉。

        “我家公子啊,想你一生艰难,病痛不断,可你还是坚韧地活了下来,还休得一身好轻功,长生为此佩服得五体投地。

        却为何,如今为了一个女子而轻生?

        实在叫长生失望啊。”

        这一哭,哭的是自己的信仰崩塌。

        “我家公子啊,你如今客死异乡,我长生到时候要如何回去跟姑奶奶交代哦,你不如一并把我带走好了。”

        这一哭,哭的是自己的处境艰难。

        “你嚎哭什么?我还没死呢?”萧祜终是被长生给哭醒了,如今他只想小憩片刻,为何却这般难呢。

        长生喜极而泣,“公子,你真没事?”

        正说着,长生忽瞥见案上褐色瓷碗中的鲜血,顿时又是一吓,“公子,你还说没事,你,你,你好端端的放血做什么?”

        但想着自家公子,常年研究毒经,也曾放血做引,于是稍平复了些许心绪,猜测地道:“公子若是要制毒?那也太多了吧?”

        这哪里是做引,分明可做菜了,加上快老豆腐豆腐,可做好大一碗烩血。

        萧祜摇了摇头,稍有些乏力地道:“明日一早待你抓回药来,同这些血一起,三斗碗水小火熬煮成一小碗药汤,趁热端给苏将军喝。”

        原来是为了救治苏将军啊,长生恍然大悟,但他却不以为苏将军值得他家公子救治,尤其是方才去大厨房一趟,听得一件事情,说是整个柳府的人,都默认苏将军是要和柳家刚中进士正待派官回番禺的大公子成婚的。

        “公子,我真替你感到不值。你上回救了苏将军,没有换来一句感恩的话。非但如此,还如此这般,这样那样,说你配不上她。

        她对你如此无情,你为何还要耗费心血医治她?

        你以为她会多谢你吗?公子?

        有些话,原不该我这当下人的说的……”

        萧祜扯下面具,稍透些气,苏沐棠若是此时在场,定然会惊讶于他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之所以说熟悉,乃是萧祜这张脸,同先帝有着七分相似,便是同今上也有五分相像。

        这也是萧祜不敢以真面目见人的原因。

        他不得不日日挂着面具,或是迫不得已要献身之时,易容成裴以安的面目

        而之所以说陌生,是因为这张脸,上辈子的苏沐棠尽管时常伴其左右,却则从未见过真容。

        这是一张极其贵气的脸,入鬓长眉似剑,点漆墨眸缀星,眉骨高而不霸道之气,唇薄而无刻薄之相,然这本该正气的一张脸,却每一个毛孔都透露着压抑的气息。

        与易容过后无时无刻皆温柔平和的裴以安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他不容置喙地道,“既你知不该说,那就不用说了,连同瓷碗一起下去吧,吾要歇息了。”

        但这回长生却是有些执拗,“公子,你且听我一言。苏将军注定不是你的良人,她正同别人谈婚论嫁,你又何苦自作多情,甚至伤及自身?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你吗?”

        萧祜并不想知晓外人如何看他,若是他得活在别人得眼里,那早就死在了旁观者的眼刀之下,他知道自己如今做的一切,不过是心之所向,他知晓自己在做什么,不需要旁人来指指点点,“滚出去,马上滚回临安,吾这里不再需要你。”

        自萧祜被林御医从乱葬岗救回来,长生就被绿芙姑姑指到了九皇子身边侍候,整整侍候了萧祜十年,却敌不过一个只见过几次的女子,这让长生感到委屈极了,“长生对公子耿耿忠心,公子却当我存有歹心。苏将军不将公子放在心上,公子却对她掏心掏肺。

        公子你真是好歹不分,是非不明,叫长生对你好生失望!

        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你的,说你是仗恩求报的臭要饭的”

        嗖地一声,短刃落地,直直地插在长生的面前,萧祜声音淡然却声色俱厉地道:“若是活腻了,你就继续说,不然就给我滚。”

        “滚就滚。”长生并没有生契在萧祜手里,严格说起来,他的主子是绿芙姑姑,见萧祜这般油盐不进,长生便也生了离心。

        他对着萧祜磕了三个响头,便且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祜这时候却在他而后道:“你给我回来。”

        长生以为萧祜终于想明白了,遮下心中喜色,木然地转过身来,颇有些委屈地道:“公子刚才不是才叫我滚吗?”

        萧祜取下袖中装有银票的荷包,手肘一挥,扔在长生的面前,“你现在可以滚了。”

        长生这才意识道公子是真的要他走,他却又有些犹豫了,原本只是打算滚一阵子的他,如今似乎却是不得不滚回临安了。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长生也只能捡起荷包,再度跨出了门框。

        长生的离开,自然没逃过有心人的眼睛,这个有心人自然不是苏沐棠,而是自从下午离开后,就放了一只眼睛在随园的柳氏。

        “你说什么?随园那主仆吵了一架后,书童撂挑子走了?阿兰你快说说,他们都吵些什么了?”柳氏如今也把萧祜纳入了管辖范围,就刚刚一个下午的时间,已叫人将崔三打听了一遍。

        一个十九岁父母双亡的可怜人,如今虽没人见过他的面容,不知是真丑还是假丑,但却绝对不是真穷,听闻在京里时,曾开过一个诺大的马场。

        也只有她那个不懂世故的闺女,会信了他的邪,便是真的破产,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至于住不起客栈的。

        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专程冲着自家闺女来的。

        “大胆小贼,不识身份,竟然肖想我的女儿。”得知崔三是个商人,柳氏便开始嫌弃崔三,他若是世人出身,或是个正经的读书人家,她都可以接受。

        可商人算怎么回事?

        在北卫,子女身份随父,岂非她的外孙全都得是商人,为世人所瞧不起?

        柳氏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当即就想要着人撵人,但这若是这样一做,未免又太过明显,非得惊动了沐棠不可。

        她那个女儿,恐怕如今陷在儿女情长里了,否则也不会将侯夫人陪嫁的玉箫拿来送人,否则不会不顾名节将人带回外祖家长住,否则不会即便到了柳大爷家做客,也忍不住想要私下相会。

        这得是爱惨了吧?

        柳氏突然有些理解她父亲当年棒打鸳鸯的行为了,任哪个做父母的,也不会眼睁睁看见自家闺女往无望地田地越陷越深。

        她决不允许崔三做她的女婿。

        再多的银子,也压不住他商人的身份的腐臭。

        正愁着要怎么整治他,让他离开得光明正大,随园那只眼睛就着人带话来了。

        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实在叫人满意,柳氏翘了翘唇角,淡身吩咐阿兰,“怎么说也是咱们府上的客人,怎可叫他无人侍候呢?你叫林总管给那崔三安排两个婢子过去,务必要鲜嫩些的,上进些的,并暗示他们一番,这位崔公子家里是在京城开马场的,富甲一方。”

        阿兰领命退下,没多久就有两名长得如花似月的婢子落梅和腊雪,被送到了崔三的随园。

        彼时崔三正在罗帐内歇息,睡得有些沉,完全没注意到有人不知不觉已来到了院子外面。

        迷糊间,崔三听得扣门声,以为是去而复返的长生,便没有出声阻止。

        两个婢子得了总管过来侍候的命令后,又被大小姐跟前的阿兰姑姑好一顿招呼,自然对如今的目的非常清楚。

        见里头的人没有出声反对,两个婢女你看我,我看你,见对方眼里都有贪婪之色,顿时垂下头来。

        到底谁先进去呢。

        他们都心知肚明,能完成大小姐交代的任务,最少也能脱了奴籍,这是大小姐给出的承诺,运气好一些,还能嫁入富人家,不管怎么说都不是一笔赔本买卖。

        如今里头的人已经歇下,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总不能两个人一起进去的,不然也太过明显。

        落梅最终妥协道:“腊雪姐姐,若不然还是你先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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