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出了魔域,一路向北,春暖花开。
奚城外有条清澈的小溪,周遭树丛林立,鸟语虫鸣,逐衡下了马车,悠哉悠哉向溪边走。
他步履很慢,一边哼着跑八百里的小调,一边抽出腰间的折扇,“刷”地展开,薄薄的眼皮一掀,活像哪位凡间皇子来体验山景。
然而,缀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年轻修士却远不如他有闲情逸致,见逐衡步伐不慌不忙,不禁双眉倒竖。
这货屁事一堆,非清泉水不饮,这一路奔波赶得及,没那闲工夫管他吃喝,他便真的半口水都不进。
长老思及此次来的目的,让他们惯着这位祖宗,要求他们尽量满足祖宗合理的要求,长这么大头一遭被当仆人,年轻修士越想越气,干脆重重推了他一把:“快走!就你事多!”
逐衡踉跄两步,扶树站稳,阖扇敲了敲掌心:“朋友,我太冤枉了,好好吃着饭,被你们敲晕绑走,如今不过是想灌些水,还要被骂,若嫌我耽误贵派时间,放我走不就好了。”
那日在酒楼,他被这伙不速之客敲晕后,再次醒来,是在行驶的马车上,马车四壁刻满符文,窗扇只能透风不能开,逐衡只好安心被绑,欣赏起沿途的美景来。
起初他以为是岳父派来的杀手,尚在感慨岳父有点小气,此马车内部于他而言过于逼仄,不仅长腿无处安放,连胳膊都展不开。
但后来他发现,随着路途行驶,冰天雪地却在马车身后逐渐消融,在过了一道刻着“不越关”的巨大界碑后,映入眼帘的便只剩下无边盎然的春意。
逐衡反应过来,这是离开了魔域,来到了人族地界,绑他的这些人,大概不是岳父的手下。
年轻修士白了他一眼,懒得跟他废话:“再磨蹭揍你。”
逐衡展开折扇,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趁我道侣不在,你们居然仗势欺人。”
他摇着折扇,嘴上说着“被欺负”,面上却不见惊惧,反而带着几分懒洋洋的笑意。
那年轻修士白眼几乎翻到天上:“快把那东西收起来,丑死我了。”
“你真是缺乏鉴赏美的能力。”逐衡对他投以怜悯的眼神,惋惜这个孩子年纪轻轻便没了眼睛。
逐衡的扇面上是只看不出种族的鸟,像长着大翅膀的麻雀,这是他被关在马车里的时候,实在无聊,拿同行一位女修的螺子黛画的。女修发现后,表情像是想送他升天,却不敢有动作。逐衡颇为意外,他都这样欠了,这人却能忍住不动手,有出息。
迫于淫威,逐衡不得不把折扇别回腰间,取出水囊,择了一处,安安静静装水。
今日的阳光甚好,逐衡难得出来一趟,手上的动作便放得慢吞吞的,为了多晒一会儿太阳,他找话题与年轻修士闲聊。
“朋友,你们当真没有和我岳父合作?”逐衡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单手撑着腮:“也太巧合了吧。”
“说没有就是没有,谁会和邪魔外道合作?”
年轻修士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树上,他看见随风摇晃的枝杈间,有一个鸟儿筑的巢,巢中探出一只幼鸟的脑袋,它四处张望,扑扇着翅膀,没一会儿,便摔下了树。
他立刻掐诀,束起一缕和风掠了过去,即将护住幼鸟身躯时,突然从天际俯冲下一道长双翼的长影,托住幼鸟,送回了巢里。
“什么东西?”
总之不是鸟,年轻修士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却见长影在空中旋了一圈,一个猛子朝他扎来。
他瞳孔骤缩,无尽寒意瞬间爬上脊背,直往骨头缝里钻,极尽惊恐下,连眼皮都僵了。
逐衡迟迟没等到回答,也不在意,反正“狱卒”没再催他,于是他换了个姿势,懒洋洋伸展四肢,愉快地晒太阳。
余光瞥见,“狱卒”突然转身朝他走来,逐衡下意识看去。
逐衡:“?”
本来年轻修士在逐衡眼里,不过是个毛头孩子,但此时他这张娃娃脸上挂着不符合年纪的深沉,目光极其沉静,明明是在看着逐衡,视线却仿佛落在了他身后,又像是在看天,看树,苍茫而又悠远。
他双手负在身后,身形舒展,肩背挺直,却并不显僵硬,整个人透着与平素截然不同的……装?
逐衡紧紧盯着他,似是想透过这副被侵占的身躯看到内里,同时缓缓抽出折扇,握在了掌心。
只听那鸠占鹊巢的货微微笑道:“好久不见,逐衡。”
逐衡:……
一听这拿腔拿调的温和声音,他就知道来客是谁了。
逐衡无言:“伏巽,你烦不烦,居然欺负小孩子。”
伏巽叹了一口气道:“无奈之举。”
既是熟人,逐衡瘫了回去,继续晒太阳:“找我何事?”
见他一副没骨头的样子,伏巽甚是不满,走上前拉住他的手臂,作势把他拉起来:“那日与你联系后,我便去了苦海,仔仔细细探查两遍,发现了一些问题。”
逐衡甩开他的手,对于他的婆婆妈妈也很不满:“说。”
伏巽素来平静的惊人,当年眼睁睁见天塌地陷尚能保持从容淡定,此时向逐衡传达不幸的消息,也是安宁静好的模样:“我怀疑,那些东西走出来了。”
一瞬间,逐衡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片刻,猛然扭头,目光瞬时锋利如刃:“‘走’?”
伏巽道:“我猜,它们兴许有一部分,学会了真正的化形,混迹凡间。”
“那日我遇到的,尚属混沌之体。”逐衡皱眉问:“你看到什么了?”
伏巽沉吟:“一些奇怪的印记,无法确切形容,你亲自去看看便懂了。”
尚未化形的它们便已堪称大麻烦,若真的化了形,隐匿在三族中……
逐衡倒吸一口凉气:“我们走。”
伏巽观他神情,安抚道:“你不必急,我亦只是猜测,毕竟结界完好无损,我又加固了一层,它们如今再不能出来。”
虽然伏巽的性子猫憎狗嫌,正事上却很靠谱,逐衡“嗯”了一声,眼睫在眼睑处投下阴影,看不出在想什么。
伏巽道:“我本体在天界,分魂在苦海,如今附身的这一缕神力有限,你须得抓紧我。”
他说着,见逐衡额前一缕发散出来,随风吹拂飘动,颇为碍眼,随手想替他别过耳后。
逐衡本能地抬臂一挡,将他手拨开:“做什么?”
伏巽刚想开口,眉心却狠狠一跳,他几乎是下意识燃起全副神力护住自己,极大幅度退开一步,远离逐衡。
险险避开一把长剑。
断发悠悠落向地面,伏巽抬手摸了摸脸,指尖沾上淡红。
长剑携着摧枯拉朽之势而来,一击不中,竟在空中转了个弯,再次朝他砍去!
剑柄处被一道黑灰的魔气缠绕,剑随气动,明明无锋无刃,硬是冲出削铁如泥的架势来。
伏巽未敢硬接这一剑,迅速并指画阵,掀起狂风,卷得周遭树叶飞舞,电光石火间结成盾。
“当”——
凄厉的金石之声响彻树林,剑与盾相击之处撞出炫目火花,两股气流在空中波纹般爆开,直将方圆百棵树木削成了没皮的秃子。
尚且拥有皮肉与头发的幸福生灵逐衡:“……”
他又抬头朝林中看去,只见寒气从林间深处往外蔓延,目之所及悉数结了一层薄冰,在太阳照晒下,腾起了浅淡的雾。
雾中,一人身形显现。
剑与盾未分出胜负,嗡鸣着飞回他手中,他单手负在身后,右手接剑时挽了个剑花,姿态洒脱倜傥。
见到来人,逐衡些许愣神:“阿冽……”
旋即想起伏巽的动作,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要完,解释不清了。
不知欣喜感动与“被捉奸”的窘迫哪种更甚,总之心脏跳如擂鼓,他想过江冽会来救他,却没想到这么快。
逐衡眨眨眼,觉得江冽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他此时显出一种与平日截然不同的、苍白却又诡异的美,他右半边裸在外的下颌连带脖子,覆了道道黑色的魔纹,蜿蜒没入他的衣领,又顺手腕游出来,爬上指背。
逐衡看着看着,困惑地皱起眉:怎么才一两日不见,好容易养回来的那点肉人间蒸发,一眼看不住,便瘦得这样快。
日光阴影里,半人半魔之身更显妖异,江冽毫不掩饰杀气,语气冷得像冰,他一字一顿,音像是从唇齿中咬出来的:“你是谁?”
伏巽没见过江冽,反应又慢了半拍,直到现在,他尚未从敌意中意识到来者的身份。
听来者如此问,伏巽忆起,他们四个一同自两仪中诞生,一同自星宿之力中化形,一同被女娲封为守护之神,沉思半晌,道:“我是与他最像、最亲密的人之一。”
江冽:“……”
逐衡:“……”
逐衡面无表情地想:去死!
他立刻看向江冽,把头摇成拨浪鼓,目光氤氲,漫上一层委屈的水汽:“阿冽,你别听他胡言乱语,我和他根本不熟!”
什么兄弟,不如卖了吧。
逐衡暗中给了伏巽一个眼神,示意他速速离开,自己拖住道侣。
伏巽后知后觉明白过来,看样子还想再说什么,却没说,只转过身,竟想当着江冽的面直接走。
江冽低低冷笑道:“允许你走了么。”
他身形快成一道残影,横剑拦在伏巽身前,霸道地划出一剑,扬起千层巨浪,兜头朝伏巽劈下来。
小孩的身体毕竟是第一次用,不大顺手,伏巽脑子与神力跟得上,可惜肉身状态不过关,在大能威压下,本能地颤抖,只发挥得出三成。
伏巽怕震碎小孩的经脉,并未还手,飞速后退避开水浪,但江冽速度奇快,水浪方歇,剑影即至。
眼前寒光一闪,剑尖距他咫尺,再不能闪避开,千钧一发之际,逐衡用尽毕生的速度,猛然挡在了伏巽身前。
一滴血,顺着剑身滑落,滴进土地。
无锋穿过法袍,划伤逐衡喉咙一层血皮后,堪堪停下,江冽不解地压低眉头,缓缓绷紧了牙关。
他想问为什么。
莫名其妙的,心口不大舒服,江冽反手把剑收回背后,按住心口。
想不通不舒服从何而来,只好全部归结于身体状况太糟糕——他真元耗得厉害,耳朵里萦绕着不间断的嗡鸣,吵得他头疼,心也烦躁,看风碍眼,看水碍眼,看太阳碍眼,而看逐衡身后的人,最碍眼。
“阿冽,我……”
江冽抬眼扫向他。
逐衡把话咽了回去,他的眼神又冷又淡,仿佛回到了刚刚苏醒的时候。
江冽垂下眼眸,觉得自己好生没意思。
又深深看了他一眼,后退两步,与他们拉开距离,沉默着化成一道魔气,向天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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