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有一簇温暖的火,游走在江冽经脉里。
他们是老朋友了,每当他重伤时,这簇火都会不知出处地冒出来,自顾自给他疗伤,再事了拂衣去,安安静静散在他内府里。
很奇怪,他修为属寒系,又自小在寒潭长大,从不亲近温暖,却对这簇火苗不排斥。每见它消散,江冽心里都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悲伤。
火苗缓缓治愈他的伤,温柔地修补着他这一副近乎油尽灯枯的身躯——
他伤得太重,在真元耗得十之七八的份上,使出的那两剑,几乎透支了他的灵力,火苗亦感受到了,这回火苗游走得很慢,用柔软与温暖把他里里外外修复了一遍,比起那场令他失忆的伤,补得还要细致。
让江冽有一种错觉:它是在安慰我吗?
不知过了多久,江冽模糊的意识慢慢清明,发散的思绪逐渐收拢,回归到他的脑海,他挣扎着动了动眼皮,可眼皮很沉,压得眼睛睁不开。
“别动啊,乖。”有谁哄小孩一样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后开始絮絮叨叨,好像在说这个药材几两,那个灵植几株,灵石又燃烧了多少……还听见了算盘的声音。
江冽终于睁开眼睛,逆着光,看见狐狸坐在桌边笔走如飞,蛇妖抱着算盘站在他身边,瞧一眼他的字,拨一下珠子,点一下头。
“好了。”狐狸低声嘱咐:“目前花了哪些,我在纸上记得清清楚楚,你亲自送到无妄宫去,告诉江回风,我这回可是捡了他儿子一条命,怎么说也得多打赏个千八百一品灵石……哦对了,再告诉他,若这回不把欠款一并还清,儿子我就不还他了!”
小荻一句“老板威武”的马屁才出口,余光却看见江冽醒了,身子猛然一抖,站得笔挺,暗示性地抓了抓狐狸的袖子:“老板……”
江冽费力坐起来:“我只值千八百一品灵石吗?”
狐狸敲诈被当场撞见,并不尴尬,反倒扬起下颌,一副睥睨无双的姿态,侧过脸冷哼一声:“千八百都未必能给我,你爹那个只会扒皮吸血的,现在还欠我二十万呢!”
堂堂魔族圣君怎么可能拿不出二十万,单纯不想还罢了,这么一笔小数额,江回风好意思不还,他都不好意思要!
亲爹再不靠谱,总还活着,账就跟他没关系,江冽只当没听见,摩挲着嘴唇:“我昏迷多久了。”
狐狸竖起一根手指:“一夜。”又竖起一根:“并一日。”
江冽瞬间抬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慌张一闪而逝:“这期间有人路过吗?”
“没有。”狐狸敏锐地捕捉到不寻常,眯着眼睛问:“你在等谁吗?”
江冽不说话了。
狐狸打量他,问了亲爹一样的问题:“都控制不住魔身了,你怎么伤成这样?”
江冽还是不吭声。
行吧。
知道儿子心里有数,不说,便该不是什么大事,狐狸把这事抛诸脑后,美滋滋道:“对了儿子,忘记跟你说,干爹想到个赚钱的好主意。”
江冽觉得他即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眉心一阵突突,果然,狐狸说:
“你日后多在三族境地晃一晃,只要别天天顶着一张被欠八百万的脸,定有无数男男女女被迷倒,届时我做一做这牵线月老,明码标价……咳,当然,都是权宜之计,爹定然不能让你出卖身体……”
狐狸越说越离谱,江冽听得无语,连心里的烦闷都被盖过去,抬手打断他的话:“别想了,不可能。”
狐狸指责他:“你这孩子,怎么脑子不转弯呢?”
江冽:“我有道侣了。”
狐狸还在念叨:“赚的钱你六我四……你七我三也行,你不需要钱,但你想想你妹妹,她用得多啊。”他说着,忽地愣住,抬眼看小荻:“他方才说什么?”
小荻一脸白菜被猪拱了的悲戚:“少主说,他名草有主了。”
这句话宛如平地起惊雷,狐狸一掌震裂了木桌:“岂有此理!哪个王八羔子挡我财路?”
想起“王八羔子”,那股心口不舒服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江冽沉默着垂下眼睛,这神情在狐狸眼里,竟添了几分落寞。
于是狐狸也沉默了,怪不得他感觉江冽身上多了一丝莫名其妙的温和,先时还以为是错觉。
他垂眸时眼尾显出几分无辜,比上回见时消瘦许多,周身锋芒似乎在无意识的收敛,较先时少了不止一分冷漠,看起来不大像一个货真价实的魔修了。
狐狸干咳一声,抓心挠肝地猜测把他干儿子拿下的能是哪路英豪。
这百年铁树不开花,乍一开,谁能不好奇开得是什么花?干儿子有了喜欢的人这件事,怎么想怎么诡异。
“天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冻其体肤,这朵花是个厉害角色啊。”狐狸把江冽相熟的魔域大能猜了一遍,最终锁定了裴寒卿。
“对了,寒卿!你们一起长大,一个不爱说话,一个不能说话,般配极了,不会真的是他吧?”狐狸瞪大眼睛。
一直未开口的小荻见江冽仍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淡漠样子,看都没看狐狸一眼,暗中掐了狐狸一把,蚊子哼哼似的:“老板,你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肯定不是啦!”
狐狸不可置信地想:厉害的都不是,难道是个菜鸡?
狐狸一扬衣摆,手指搭在膝盖上,食指不住地敲。
他五指分别挂着五个银光四溢的圆环,随他动作一闪一闪,江冽捂住眼睛,隐住了目光,连表情一并隐了去。
“我……”江冽迟疑着说:“我有一个朋友。”
“嗯?”狐狸立刻竖起了耳朵:“好的,你有一个朋友。”
江冽看了小荻一眼,小荻意会,只好不甘地跺了跺尾巴:“老板,我先去忙了,你们聊。”
“等等!”狐狸百忙之中抽空对她说:“把桌子的账一并算到江回风身上。”
“知道了老板。”
小荻“蹭蹭蹭”游出去,江冽若无其事地握拳咳了声,接道:“我的朋友,他有一个道侣,他们的感情……应该很好。”
狐狸撑着下巴“哦”了一声。
江冽接着说:“他道侣被他的仇家绑走了,他去救,但是道侣不跟他走。”
狐狸很给面子地问:“为什么?”
江冽摇头:“我也……他也不知道。”
想了想,江冽再次开口,声音明显严肃几分:“而且道侣和绑架他的修士似乎相熟……不止,该说感情极好。”
狐狸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红杏出墙啦?”
江冽皱眉瞥他,目光十分不解:“红杏为什么要出墙?”
“他对道侣不好?”
江冽抿了抿唇,沉思片刻,道:“他对道侣还不错。”
狐狸斜眼睨他:“那我不知道了。”
江冽并不喜欢倾诉,但他脑子乱得很,急需一个旁观者帮他捋清事情真相。
比起谁策划的绑架,逐衡身边那个修士似乎更让人在意。
他修为深不可测,江冽极尽杀意的第一剑被他轻飘飘避开去,第二剑虽被逐衡挡了,可江冽知道,哪怕逐衡不过来,也并不能伤到他。
千山门怎会有修为如此高深的弟子?
放眼整个修真界,恐怕都找不到第二个如此修为的人。
他是谁?
江冽数语将这人讲与狐狸,然后看见狐狸面色古怪地拧起眉头:“原来你这模样,是吃醋了呀。”
江冽:“……”
狐狸适宜地补充:“你的朋友、你的朋友。”
“必不可能。”江冽嗤道。
狐狸看透了死鸭子嘴硬的本质,兴致寥寥地双手交叠,枕在后脑,双脚搭在桌子上:“你的朋友一气之下扭头就走,是因为委屈吧,等气消了后,担心还是占了上风。总归是道侣,还能真的丢下不成。我说得对不对?”
似乎……是这样?
江冽寒着脸不吭声。
狐狸像是没瞧见,继续道:“听起来有隐情,坦诚聊一聊呗,道侣之间嘛,有什么问题跨不过呢?不然他为什么偏偏选择他道侣做他的道侣?”
这话绕得很,满腹心事的江冽反应了一会儿,他默了默,诚恳地说:“他也不知道。”
狐狸似笑非笑地拉长了音:“那你——他想一想,如果被绑的不是他道侣,换个人试试,比如我,他还会如此担心吗。”
我管你死不死。
江冽:“妖言惑众,闭嘴。”
狐狸“嘿嘿”一笑:“刚好,我也不想和死鸭子说话。”
被狐狸这么一通瞎分析,江冽便忘了,他本意是想找狐狸帮忙查一查那修士的来路。就在此刻,客栈门口传来了吵闹声。
狐狸闻声朝下看去,眼中浮上惊艳:“儿子你看,那人长得多好看。”
二楼的雅间结界,不仅可以护着雅间内的人不受伤害,还能隐藏雅间的情况,从外面一概无从探寻,但从内,外面情况一览无余。
入眼的是两个年轻男子,一个着流云广袖的白衣,气质出尘,长着一双桃花眼,眼皮褶皱很深,从眼尾扫过的目光散漫极了,眼神无端掺上一丝万物不入眼的漠然,唇角仿若刻着两分笑,颇假,再配上这个眼神,俊美得有点孤傲。
另一个穿着白底绣金纹的千山门道袍,长得普普通通,腿不知受了什么伤,瘫坐在地上,抱着漂亮公子的大腿不撒手,一边哭得涕泪横流,一边大喊“你不能走!”。
两人正是逐衡与解扬。
逐衡一脸无奈,又很嫌弃,使劲儿推解扬贴在他腿上的脑袋:“你注意些,我可是有道侣的人,大庭广众像什么话!”
“我不!我一松手你就跑了!”解扬一路奔波,累得虚脱,临门一脚瘫了,心里又惊又恐,生怕无法完成使命。
“你先放开我,我这衣服二十万呢……”
“我不!”解扬大喊:“我绝对不会放开你的!”
狐狸看热闹不嫌事大:“儿子,快来看,好一出戏,别一直闷着嘛,要学会调节心情。”
江冽被他磨叨的头疼,只好起身陪他看戏,这一看,眉目瞬间浸了一层寒霜。
逐衡似乎有所感应,偏头往上撩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心里却没来由地一慌。
逐衡当机立断,迈开长腿,拖着解扬往外走。
江冽目光霎时变得犀利,同时,狐狸收起看戏的笑脸,抬手一拍栏杆,两人异口同声对小荻道:“拦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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