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刚泡的茶水有点烫，张有志对着电脑发呆。

        小时候妈妈带着张有志去算命，大师说张有志长大了是个带“大盖帽”的。“大盖帽”是东北地区对一系列工作的称呼，类似警察、法官、当兵的等，帽子上有个塑料的檐儿，代表稳定的收入和超出一般人的社会地位。张有志很小但是他听懂了，回来之后让家里给买了很多类似的衣服，每套都有“大盖帽”。

        这一系列动作让张有志自信爆棚，每次穿着这些衣服去跟小朋友们玩，都主动承担起发号施令的责任，包括他在内的小团体，是整个村以及邻村里的不安定因素。

        张有志喝了口茶，温度刚刚好。

        李银河博士在《生育与中国村落文化》里提出了一个很新的观点，当然现在可能不太新了，这个观点说的是：传统文化的本质，来自于村落。按人类学里信息学派的意见，共有的信息就是文化，村落文化的存在是毋庸置疑的了（王小波）。中国因为人口和耕种问题，村落文化更为突出。每个村子围绕着一块块田地建立，村与村之间相隔并不太远，有些甚至跨村打麻将，这就形成了一个众所周知却又无可奈何的现象：没有不透风的墙。

        张有志火了，所有人都知道张有志长大之后是个带“大盖帽”的。所有人也知道这个未来的“大盖帽”带着半个村的无业儿童到处劫富济贫。村口商店里盒装的雪糕、游村货郎包裹里的电子手表、菜园子里的白菜芯和葱尖儿，还有赵铁柱家的西瓜。

        赵铁柱的爹是个短暂的瓜农，印象中好像没种多久，张有志也不懂西瓜是不是不能年年种，反正突然就来了，突然就没了。他们当时坐在村口的石墩子上百无聊赖，垃圾堆这几天没有更新，翻不出来什么好玩的东西。无业儿童们突然没有了目标，每天忙忙叨叨突然闲了下来，生活出现了空档期，变得不连贯了。每个不连贯的空档期都让人陷入思考，张有志思考着是不是每个毛毛虫肚子里挤出来都是绿色的。

        “我们去吃西瓜吧。”赵铁柱冒出一句。

        “西瓜倒是好吃，但是去哪拿？”张爱民脑子里没有买这个概念，他是个务实的“拿来主义”。前面说的菜园子就是张爱民家的，因为这事他们挨了好一顿揍，这个之后再说。

        “我家有啊，养鱼池旁边的西瓜地就是我家的。”

        这个时候就需要张有志出来拿主意了，“走，吃西瓜去。”张有志挤完了最后一只毛毛虫，冲着赵铁柱一抬下巴。

        “你带路。”

        “带路党”赵铁柱领着队伍顺着大路走进了自家的西瓜地。没有人会挑西瓜，赵铁柱也不会，他每次都是吃现成的。张有志很有经验的轻声对他们说：“挑大的。”无业儿童们四下散开，撅着腚在西瓜地里拱来拱去。“熊瞎子掰苞米。”这是个传唱很广的谚语，张有志深有体会。挑一个目之所及最大的，然后一边找一边换新的，瓜地拢共也没多大，几乎让他们趟了个遍。

        张有志吃着午饭，想起这个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挑西瓜还是要听声音，不熟的发出来的声音是闷闷的，熟的清脆，改天要和赵铁柱聊聊这个事。

        “干他妈啥呢！小兔崽子！”

        “我爹来了！快跑！”

        这声‘我爹’喊得好！张有志撒了欢儿的跑。一群人像是被惊了的麻雀，扑啦啦的在西瓜地里乱窜，赵铁柱吸引了全部火力，相对来说，其他人就安全很多，有足够的时间跳过排水沟。除了张有志。

        张有志抱着西瓜一脚栽到了排水沟里，等爬上来的时候，“大盖帽”制服从后腰到脚后跟湿了个彻底。排水沟的泥岸上一个规整的屁股印子，和一个倔强的手印。只有一个手印，另一只手抱着西瓜呢。泥是陈年老泥，气味儿不可能好得了，张有志顾不上这个，他手里抱着唯一的战利品一口气跑到了林间的木桥上。说是木桥，实际就是几根粗壮的木头搭起来的过路板，连接着野树林和另一片野树林，下面有个小溪哗啦啦的，看着还挺干净，大人有时候会来这里逮□□。张有志把西瓜泡在小溪里，洗了洗手和身上的陈年老泥，说不清楚是什么心情地盯着路边。怕人来，又怕人不来。“大盖帽”戴久了身边没个人还有点不太习惯。

        第一个找过来的是张爱民，张有志觉得合理。伙伴们陆陆续续的都来了，张有志在心里暗暗的点名，没看到赵铁柱，这也合理，吃西瓜吧。张有志把西瓜往石头上一摔，大家一拥而上抱着啃了起来，能吃多大块儿全凭缘分，也没人在意这个，毕竟大家都渴了。吃完瓜满足了，大家顺着野树林钻回了家。张有志悄悄的把制服扔到盆里，尽可能的搓了搓，然后往沙发上一躺，今天满足了。

        那之后好些天没见到赵铁柱。张有志又给自己续了水，噼里啪啦地切换着浏览器窗口，偶尔在微信上聊聊天，看起来是有点忙。每个人的电脑前面都是噼里啪啦的，日常的忙碌让人安心。

        说到张爱民，其实一开始不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张爱民是外地搬来的，具体哪里不知道，张有志也没问，他们偶尔会在路上碰到也没有打过招呼，张有志隐约的听家里聊天的时候说过，好像张爱民的爸爸还是个挺有本事的人。这个张有志是相信的，全村除了自己，就张爱民穿的洋气。

        王小波说：人对于人的认识，容易带有偏见。张有志觉得他不好相处。

        之前张有志带着伙伴儿们在各大菜园穿梭寻宝的时候，眼瞅着前面有两垄翠绿的白菜，叶子张开俯到了地上，怎么看都比自己家里长得好。几个人暗戳戳地摸了过去，揪着叶子就往嘴里塞。

        “芯儿是甜的。”

        张有志吓一跳，谁在说话？

        抬头寻摸了半天，回头看到旱厕里张爱民一手推着门，一手攥着纸，光着屁股蹲在那。好家伙还是卫生纸，张有志都是用作业本的。

        “白菜芯儿里是甜的，外面的叶子不要吃，把中间的抠开，里面黄黄的芯儿看到没？尝尝，越嚼越甜。”张爱民擦完屁股提着裤子跑过来，蹲到张有志边上手把手地教他们怎么吃白菜。然后兴冲冲地带着他们跨过白菜，指着旱厕边上的葱说：“这个掐掉绿叶儿，吸里面的鼻涕，也是甜的。”

        真他妈会吃。

        第二天一早，张有志拉起队伍跑到张爱民家门口扯着脖子喊：“张爱民，出来玩么？”

        张爱民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从家里出来，钻进队伍里头也没回。

        其实村里大人们不介意孩子去吃东西，一帮屁大点的孩子能吃多少，菜园子连个栅栏都没有谁要吃啥自己进去摘就行，有时候看到孩子们跑过去，热心的都会拦下来到园子里摘几个黄瓜柿子给孩子们吃。

        大人们心疼的是糟践东西。

        张有志看了看时间，应该是快下班了，茶水一杯接着一杯续的已经没啥味道，但也好过直接喝水。张有志很少喝水，要么泡茶，要么喝咖啡，总是要有点味道才行。

        他们这个团伙没有坚持多久就解散了，童年就那么长时间，总不能一直游手好闲。期间一直有人加入了又退出，稳定输出的实际上就他们几个。总结来说，解散实际上有两个主要原因：

        张有志放学回家，听到其中一个成员跟着大孩子一起到养鱼池里游泳，等捞上来的时候都硬了。就在赵铁柱家西瓜地旁边的养鱼池，现在已经记不起他的名字了。

        张爱民搬家了。

        张有志收拾好东西去打卡，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只有一个斜挎包，他很喜欢这个斜挎包，虽然没啥东西装，但是每天都背着。

        张爱民去哪了呢？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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