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二章黄口
二二、黄口
很长一段时间里,魏明学都弄不明白,他和李呈荷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因为他们性格中有很多相似的东西,有很多事他们不必说出来就知道对方是怎样想的。
当然,他们也有很鲜明的个性,只是这些“个性”的表现,似乎只是在不同时期在两人之间相互转换游走着。
阿呈生下来没娘,是爱哭可怜巴巴的样子,他总想着去爱护他~但后来,自已痛失了双亲,比不得他还有奶奶还有爹,倒变成了被他护着的那个;
他虽然年长,但小时候阿呈天不怕地不怕,自已就像是躲在他身后的小弟,而后来阿呈大了,却畏首畏尾不愿练武不愿摸枪,而自己便又做回了恨铁不成钢的兄长;
魏明学自认读书是最能坐得住的,做事细心最有耐性,可如果一旦阿呈下定决心想要做什么,他的专注和耐力又无人能及;
自己素来敬重神鬼之说,引来阿呈多少的不屑,可后来的阿呈自己口中却总是在说“前世种因,后世结果。”招至他父兄的厌弃;
小时的魏明学不爱刀马,喜欢躲在自己的小空间里读书画画自娱自乐,而后来,阿呈摒弃刀枪,似乎只有书画能排解胸中的苦闷;
小时的阿呈像一只好逗的雄鸡,似乎谁都是可以打斗的对象,长大后的阿呈却道纵观身边没有敌人只有朋友,尽是“因果有缘人”,他的戾气在慢慢消散,而明学却越来越看清世态炎凉,越来越懂得江湖仇恨,他的戾气在慢慢聚存。
有时他觉得他们是一个人,穿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餐饭,读一样的书,做一样的事,一样的年龄,一样的身形,而那些的不同,只是人在长大过程中该有的历变,随着他们的共同生活共同成长,这些变化还会在二人之间游走转变,一会是属于你的一会是属于我的。
然而魏明学错了,因为他们共同生活共同成长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
……
正如阿明的内秀、聪敏一样,阿呈的淘气、锐气在老爷岭是出了名的!
四五岁上,李拜天和几个兄弟商量合计,老爷岭落生的第一批孩子已经不小,再有几个更大些的,都应该开蒙入学,否则天天只知上树摘果下河摸鱼,不然就用小弹弓打兔射鸟杀蛇,随意散漫着不行。六爷燕民举想了想说师资不足,把四至七岁的孩子算了算,竟然有三十来个,干脆编在了一个班里,李拜天见魏澜被匠务行完全绊住,根本无暇及此,便干脆亲自给孩子们做了国文先生,和民举一起合力启蒙。
于是,小娃娃们开始穿着齐整的被送到学务行,日里读书写字,放了学,小的三五成群结伴玩耍,大些的会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那时畦楚人的三餐因为是统一供给,所以均有规定的时间。卯正早餐,午正午餐,酉正晚餐,按人分配,可在杂务行正厅用餐,也可各人领回家自用。在畦楚,无论是多小的孩子,都知道食物来之不易而从不浪费。
李拜天一般是在杂务行正厅里和众人一起随便吃些,并不特殊,因为每天有很多杂事,他多是与人边吃边谈。李奶奶上了年纪,按规定族里给老人和孩子们提另做些可口的东西,每每都是李呈荷魏明学两个从杂务行领了餐饭,随奶奶在常笑堂一起用。
李存芳已经大了,平日里野惯了不服拘束,都是和大些的平辈叔辈一起吃吃喝喝。
魏澜得空就会在景仁宇陪着花儿羞一起用晚餐,因二爷平时操心匠务行事务,不大有时间陪妻子,但近来花儿羞有了身孕,不思饮食,所以只挤出晚餐时间回家陪她。
这晚,杂务行发餐的春奎媳妇发现,平时同来同往的两个小人儿却没按时一起来领餐!心中便觉得奇怪,跟身边的人念叨了一句,谁知话音刚落就见石保岳石保祖弟兄两人,一人怀里抱了一个娃娃快速的跑进来!
李拜天等早已丢下筷箸聚拢过去,见李呈荷面上被蛰了好几个大包气短而轻;而魏明学面色惨白气息微弱,均已昏死过去!
一面燕民举也过来,撬开嘴给李呈荷喂下酸果汤解蜂毒……多亏这是此季节常备的东西,否则这娃娃定没了活命;再要喂魏明学时,见已根本不能吞咽,药汁只从口边怎么送进去怎么流出来!
那一个还有鼻息,这一个连鼻息也没有了!
立时李奶奶呼天抢地的哭着进来。
李拜天道:“阿明没有被蜂蛰,应该是力气用尽了才会这样!”
忙和保祖保岳兄弟三人又掐又捶,围坐运气帮他推行充盈血脉。
魏澜夫妻本以为儿子在长笑堂,忽听见说正厅那边出了事也飞奔而来,正见李拜天几人救治都不敢高声,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魏明学用力轻呼出一个字:“疼!”
李拜天这才把压着他虎口的手揉着松开。
魏澜一把抱起儿子,花儿羞摩挲着急问:“儿啊,怎么了?”
毕竟是五岁小儿,吓得哭道:“毒蜂,阿…呈…跑…不动了!”
花儿羞轻轻安抚道:“不怕,没事了。你六叔给阿呈喂了药,他明日就好了。”
听了这话,魏明学悬着的心一旦放下,身上一松全无气力睁眼。
花儿羞眼中便流下泪来,毕竟母子连心。
李拜天道:“大妹妹莫怕,阿明是受了惊吓又耗尽了气力,你把他抱回去好好看哄着,没有大碍。”
一面让人帮着花儿羞抱明学回了景仁宇。
李奶奶守着阿呈仍只是哭。
魏澜急道:“阿呈也需救治啊!你们为何不给他行气通脉?”
李拜天叹口气落泪道:“中毒这样深,心脉全锁了,外力推行不下,好在药喂下去了,死活看他的造化吧。”
且不说李呈荷推行无用,刚才三人下大力抢回一个魏明学已经大伤元力,即便此时想再出援手也已心有余力不足了!
魏澜无法,只得和燕民举斟酌着开了汤药给李呈荷一点点喂下,一面又在屋里熏了招魂香刺激着孩子醒来,毕竟这一晚是最关键!
见阿呈仍无苏醒的迹象,魏澜想来想去横了一条心,与民举议定亲自行了针,心里手上百般的谨慎,又一宿不肯错眼的把守着,果然后半夜李呈荷缓缓的睁了眼,脸上竟然有一丝笑意,却也和魏澜当日情形一样,口不能言耳不能闻,心里却明白的。
魏澜便指着自己的嘴让他读唇语,只说两个字:“好…些?”
李呈荷眨了下眼睛。
魏澜又指着自己问道:“认…得?”
李呈荷又眨眼。
喜的李拜天过来道:“阿呈,我是爹爹,你身上疼不疼,怎么遇到了毒蜂?”
魏澜忙拦住,只道:“疼…吗?”
李呈荷迟疑了一下,只得仍是眨眼。
却目露愁苦,急急的想说什么。
李拜天问:“儿啊,是不是难受的紧?!”
阿呈不理他,只看魏澜。
魏澜略想,问道:“阿…明?”
这次李呈荷眨眼很用力,似要点头,却哪里能行。
魏澜笑了点头道:“他…好。”
李呈荷便放心闭眼,无力睡去,再不理人。
到了第二日一早,花儿羞便牵着明学来了常笑堂这边,小孩子身体缓得快。
李奶奶轻声唤着李呈荷道:“呈儿,醒醒,你阿明哥来了。”
李呈荷睁开眼,可见已能微微听到声音,见了明学嘴角竟扬了扬,一个分明的笑容,之后便又睡去。
这边大人们把明学领过来问昨天倒是怎样的情形,明学只道他两个在林子边玩,遇到了毒蜂群。
众人不解问道:“他为何蛰了那许多处,你却没被蛰到呢?”
明学低头不肯回答。
众人皆知,这孩子口紧,他若不想说世人谁也是问不出的,所幸阿呈已无性命之忧,醒了自会竹筒倒豆子全盘托出。
孩子虽不说,但李拜天等人也能猜出些许,自是阿呈淘了气,这个想帮着他掩饰。
李拜天叹道,“好孩子,小小年纪便这样的义气!昨天不是你拼着命把阿呈背回来,只怕他早进了阎王殿了。”
众人也道:“遇到毒蜂群,不肯自己逃命舍弃朋友!是个好样的!”
明学仍不肯多言。
魏澜见儿子已然好多了更不家去,只在长笑堂全力照看李呈荷。
晚饭时分,呈荷已能扶着坐起,说话也清晰起来。
原来小兄弟两个在林子边玩,忽然远远的听见似有哪个婶婶唱歌的声音,不觉都静静的听,声音越近越清楚似又不是一个人,二人惊诧,顿时反应过来是遇到了毒蜂群!
畦楚的孩子自小接受了训练,人人荷包里备着酸果木枝和火链,两个人都是胆大心细遇事不乱的,互相边跑边提醒着点燃了树枝举在手里。
李呈荷本跑在魏明学头里,渐渐被明学赶上超过,但明学跑着跑着,忽然听不到阿呈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李呈荷竟迎着蜂群在往回跑!他急的跳脚,“阿呈!快回来!”
阿呈便跑边道:“我要回去看个仔细!活捉它几只!”
孩子们只听说毒蜂骇人,但亲眼见过捉过的的,老爷岭上只有魏澜一人。
魏明学急得无法,追着阿呈往回跑想把他抓回来,却哪里跑的过他!
二人往回跑出不远,唱歌的声音戛然止了,继而是像风哨一般的动静,呈荷大叫:“阿明哥,快跑!”
更多的比拇指还粗的绿目毒蜂似乎是从石缝子里冒出来的一样,把李呈荷围住,他脚下一拌,手里的果木枝也摔了出去,熄灭了!
魏明学并没时间想什么,他本能的跑过去,拉起阿呈一起撒腿就跑,跑出不远,蜂儿被他手里的果木枝吓走不少,还有几个勇敢的仍围着他俩,但阿呈脚下已经开始明显的磕磕绊绊,明学知道那是蜂毒开始发作了。
扯着他跑已经不行了,人在情急之时会发出最大潜能!魏明学一下背起阿呈撒腿就往回奔,他的体重是比阿呈还轻些的,但却不知为何,似有神助一般,他竟背着阿呈跑出了很远。
明学背着阿呈跑着跑着,渐渐已经看不清脚下的路了,胸口里也泛上一股腥气,双脚却不肯停下,直到接近寨门看到了族人,他才用最后的气力呼出“救命”二字,一头栽倒在地上。
……
两个孩子都病了一场,好几天才完全复原。
一般的孩子吃了毒蜂这样大的亏,不说自此杯弓蛇影,只怕也会绕着毒蜂的晦气。
但,李呈荷不是一般的孩子。
此后,他又去宣涧探寻了几次毒蜂,怕阿明担心,他总是偷偷的去。而七年后,他把抵御毒蜂的方法进行了改进。
因为点燃野酸果枝的方法有两个弊端,一是如果遇到毒蜂,害怕紧张点不着果枝就会遇险;而且宣涧附近湿气重,或者天潮都会让果枝不易点燃,再或拿不稳失落熄灭,都会是灭顶之灾!
而阿呈发现,对付绿目荧翅蜂唯一的东西,就是老爷岭这独有的酸果枝,而酸果枝是气味和毒蜂相生相克,气味来源于油性,而这油和制伞的桐油不同,含量低所以压榨根本得不到。
阿呈不吃不眠的翻阅制药炼丹的书籍,终于用低温之法得到了木枝油,那年他十二岁!
他和明学一起,把木枝油和酸果木屑混合,做成药囊,分发给族人,多年来老爷岭上的畦楚人都有佩戴药囊的习惯,连李拜天也不例外。
人人称赞他小小年纪竟研制出了抵御毒蜂之法!殊不知,他后来更破解了驾驭操控毒蜂之法!
……
李呈荷绕着双呈斋找了一圈,终于在松子石后面找到魏明学,疑惑道:“阿明哥,你这么热的天藏在这里干嘛?”
一面也钻进去。
明学道:“二姨和姨夫没有找我吗?”
阿呈道:“没有,三叔三婶在长笑堂和奶奶说话呢!他们还带了阿栖和阿栎!阿栎可好玩了,嘴上有酒窝的!”他边说着边在明学脸上杵了一下。
常轲是畦楚人唯一留在山下的一支,他在江北行医,离老爷岭并不是很远。一般时候为了避嫌,他们是不大上老爷岭的。
当年李拜天等九人结拜,常轲仍行三,所以阿呈称之为三叔;而有花儿媚这层关系,阿明则叫他们二姨和姨夫。
常轲夫妇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常栖和阿呈阿明同年,阿枥比他们小三四岁多,还不能大走得稳。
明学苦脸道:“他们这次,一定是要来带我走的!”
花魏夫妻遇难,明学成了孤儿,所以常轲夫妇才一家来了老爷岭。明学虽小但他能想明白。
阿呈道:“阿明哥,你别怕,你若要想去就随他们去,你若不想去谁来我也不让他们把你带走!”
明学急道:“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老爷岭就在双呈斋!我就跟着你,将来你做了老爷岭的老大,我还是跟着你!”
阿呈点头,继而想了想道:“阿明哥,我做不了老爷岭的老大,还有我大哥呢!”
明学想了想,不错!还有李存芳,他将来会是老爷岭的老大,便道:“那你就做我一个人的老大!”
阿呈笑道:“好,我就做你一个人的老大!”
转而又问:“可是阿明哥,你为什么不愿意下山?阿栖说,山下有好多好玩的,正月十五有灯会,四月半还有花市,唱戏的和市集都好生热闹,阿栖家还有专门的教书先生,长大了男孩子们还可以去书院读书。”
明学摇头急道:“老爷岭外面有带毒的蛇,还有吃人的老虎!我定不去二姨家,她们要硬拉我去,我就找一个他们寻不到的地方藏起来。”
阿呈道:“那我们去宣涧!他们不会去宣涧找咱们。”
“好!”
“你们在做什么?!”弟兄俩正在说话,忽然传来李存芳的高阔的声音!继而他一样高而阔的身体也挤了进来,四下的看并发现没什么。
“你们在里面干什么?”他的声音一向蛮横。
“没干什么就是在说话。”阿呈高声回答。
阿明不敢说话,但阿呈从不惧怕这个高大的长兄,虽然他经常被他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存芳平日总是欺负阿呈和阿明,因为他们虽小,但读书一向远比他好,所以他前脚挨了戒尺后脚就会拿他们俩出气。
要收拾这两个小东西,李存芳根本不用想任何理由,上来就是一顿拳头!毕竟他们俩年纪太小,身量气力都抵不过李存芳。明学挨了打从不还手,而呈荷虽然还手也没用,只能招来更重的打,虽然他是亲弟弟,但李存芳从未手下留情过。
而李呈荷也从未示弱过!
这兄弟俩真的是天敌一般的存在着的。
李存芳二话不说,把两人扯着耳朵拉出来。
李存芳不理弟弟,问阿明:“你说!”
阿明吓得不说话。
他父母新故,身上仍在穿着爹娘的孝,帽子上一边一个蓝色的小绒球被李存芳刚才拉掉了一个,忙从地上拾起来藏在手里,偷偷的抹眼泪。
李存芳原本有些歉意,但一见他副懦懦的怂样子,不屑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哭哭,丫头似的!”
明学努力的想把眼泪咽回去。
李呈荷看着阿明委屈的样子,真的暴怒了!
没等李存芳再开口,阿呈猛地跳了起来扑过去,竟把李存芳推倒跨骑在身上喊:“信不信再欺负阿明哥,我就杀了你!”
他身体里流的毕竟是李拜天的血!
这个杀字是红着眼说的,分外慎人。
魏明学顾不得吓得发抖,哭着叫道:“阿呈!快跑吧!”
一面拉着他就飞快的逃跑了。
李呈荷便跑边道:“阿明哥,你别怕他,有我保护你!”拍了拍身上的虎皮纹短刀,“咱俩和他拼了!”
魏明学急道:“别瞎说!”
呈荷道:“你越怕他,他就越欺负你!”
明学拉着他就往学务行跑。
后面李存芳紧追不舍。
下午是要上课的,虽然早,学务行门口已经有了几个孩子,他们被三兄弟的追逐打闹吸引,有的还在兴奋高喊:“加油加油!”
正在闹着,孩子们突然被一阵更大的哭声和喊叫声惊止了!
奔跑着的三人也都唬着停下来步子!
竟然是几个大人也在哭闹和追逐!
一个几乎是光着身子的女人,披头散发的哭喊着跑过来,后面一个男人叫喊着挥舞着刀追过来,再后面紧跟着两三个人拼着拦他!
这又是七叔石保祖撒酒疯打媳妇!
这不是第一次了,阿明阿呈都知道七叔爱打媳妇,一般没人敢拦,因为七叔是老爷岭出了名的暴脾气,江湖人称“红脸石老七”!他平日里喝了酒就打七婶,但这一次醉的特别厉害,竟然抄了家伙!
不拦不行,是要出人命的!所以八叔和几个青壮男丁拉的拉、拽的拽,但迫于石老七手里的家伙,怎么也拦不下他!
小个子的七婶一下被丈夫抓住,继而摔在地上,石保祖也脚下不稳摔倒,刀掉到一边!
他摔得一疼更是红了眼,哪管女人的哭叫求饶,爬起来也不看是头是脸一顿拳打脚踢,女人的衣服完全被撕碎了!
在场的大人们几乎被吓傻了!
小的孩子已经吓尿了裤子在哇哇的哭!
女人已顾不得哭喊求饶,只用胳膊把自己抱成了虾一般,当众这样的出丑,不知道她会被打死还是会被羞死!
人们都惊呆了,没有一个人动作,只有石保祖狂风暴雨般红着眼的殴打女人!
“住手!”第一个喊出这话的,竟是离石保祖很近的魏明学!
平时安静怯懦的小孩子,像疯了一样,向着石老七扑了过去,一头把他撞了个跟头!
石保祖醉了酒本来就趔趄,仰面坐在地上。
魏明学脱了自己的衣裳,披在七婶身上!五岁的孩子,衣裳虽宽大些,披在瘦小的女人身上也仅仅是块遮羞布而已。
石保祖反应过来,怒道:“好个崽子,年纪不大学会犯上了!看我不宰了你!”
一边抓起手边地上的刀,直奔魏明学。
“你敢!”一个听着慎人的吼叫声!跟着李呈荷一把推过去,石保祖再次跌坐在地上!
李呈荷眼睛真的是红的!
红的怕人!
石保祖呆愣住了!这是李呈荷还是李拜天!
他晃了一下头,看明白了,吼道:“好崽子!反了你们了!”
众人在他愣神的当口,才反应过来夺了他的刀!他踉跄着跳起来骂道:“看我今天饶得了你们俩!”上来就要打。
两个孩子眼瞅要吃亏!
“快跑!”后面追上来的李存芳,边叫边拽着阿呈和阿明,跑了个无影无踪。
……
石老七无后,他媳妇是“不会下蛋的鸡”!不能生养的女人,在丈夫眼里,除了挨打泄欲之外还有什么用呢。
李拜天、燕民慧等人及时赶到,制止了石保祖的再次发威,代他酒醒后,李拜天严厉的嗔斥了他一通,但此后,据说他仍然往死里打他媳妇,只是大家再也没听到过七婶的哭叫,无论是下地干活还是领餐吃饭,那小个子的女人都像哑了一样,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她低调的生活在群体中,默默的,几乎就此没再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
石老七撒酒疯被族长训斥,而阿呈和阿明也因犯上,被罚跪了一个时辰。
跪在杂务行正厅门口的魏明学,脸羞的像一块红布,侧着头默默流泪,如果有地缝子,他早就钻进去了;而一边跪着的李呈荷却像英雄一样,仰着小脸看着路过的围观的人,有时还神情骄傲的跟人摆手打招呼!
三兄弟这次的打斗被七叔撒酒疯终止了,但没出几天,还会有下一次的打斗!
阿呈阿明进出总结伴在一起,当然也是一起挨李存芳的打,阿呈从来不会因为自己跟长兄还手,但只要明学受了欺负,他一定会拼力护着,所以他比阿明吃了更多的拳头,就这样三兄弟打打闹闹的长到了十六岁。
……
畦楚尚男风,历来如此,并不是隐秘之事。只是魏明学一拨人年纪尚幼不通而已。但五叔燕民慧身在秘务行不大回山,他无父母无妻儿孤家寡人一个,也没有处自己的房屋院落,每每回来都是宿在四叔常轩的听涛阁;八叔石保岳九叔燕民瑞同掌杂物行,他俩已近三十岁的年纪,却都是不娶不纳、同吃同住,进出松石小筑更是形影不离。
明学心中隐隐期望着自己和阿呈也能这样,一辈子守着阿呈和双呈斋是他最大的愿望!
但是,人的一生,“最大的”愿望,往往是不能实现的!
魏澜夫妇故去的时候,阿呈阿明只有五岁,李奶奶把两兄弟从景仁宇接出来,一起住进了“双呈斋”。
双呈斋和李存芳居住的“元芳堂”一样,面积不算大,离常笑堂也很近。
老爷岭的房屋除族长的常笑堂、内三行正厅是两进阔院,其余的只有两种规格,男子成家立室后住的是可加盖东西厢房的七屋院;而成婚前则居住的是只单独七间屋或五间屋的小院子。
所以,老爷岭作为“匪窝”,是少有的齐整有序,这归功于魏澜。
双呈斋是午间屋,正厅稍敞阔,东阁两间阿呈用,西阁两间阿明用。
老爷岭规定,父母双亡的小孩子,需要委派一个“教习妈妈”,照顾孩子的起居,杂务行派了春奎婶照看魏明学,但春奎婶自己的两个女儿每天还穿的像土孩儿似的,对明学的看顾可想而知。
李奶奶自己年纪也大了,李拜天事务繁忙,对阿呈也是多顾不上,所以两个孩子从来都是自己动手,把自己照顾的很好,他们从小就知道自己清洗缝补衣服,再大一点被褥帘幔都能自己打点。
因为自幼常在匠务行帮忙做事,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手巧。魏明学可以仿照着母亲给做的旧衣服,绣出和花儿羞一样的云锦花纹;李呈荷则钻研过魏二叔做的宫灯后,也能仿着做个样貌,编蔑雕玉都不在话下。
六岁上,小兄弟俩除去上课,就按族规都要去内三行做工,去杂务行收粮食帮着捆扎运输,种果树帮着挖坑浇水,吃完饭帮着清理正厅,去匠务行帮着编灯穗子、穿珠子,学务行燕民举看病出诊时,兄弟俩抱着药箱帮忙打下手。
长到十五岁的孩子,常会被借调去外务行帮工,不过是帮着清理马厩喂养马匹,或者帮着七叔的手下,装卸运回来的多半也是抢回来的那些东西。
经过了上次的“犯上”事件,石保祖一直对两个孩子另眼看待,就像他自己一样,他认定这两个孩子是下一辈人中的“硬货”!
而且他更看好李呈荷!认为他将来是老爷岭的栋梁。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阿呈却渐渐不愿再去外务行帮工,阿明自然随着他,也只在内三行做事。
小兄弟俩的愿望是长大重振内三行,不做土匪,不干坏事,就像魏澜在时一样,以制造业兴族,走正途安身立命!
两个人同吃同住一起出工,穿彼此的衣裳有一样的志向和心愿,什么都是一样的,但是他们毕竟是不同的两个人,而且十五岁后,魏明学总是发现自己和阿呈有的地方似乎掉了个个儿!
小的时候,他们经常受存芳欺负,所以阿呈拜了五叔燕民慧为师,学些拳脚功夫和马上枪械,燕民慧是老爷岭上武功第一人,但因年轻时下过大狱身上有重伤,所以一直不肯收徒,但他见阿呈是个习武的好材料,心里喜欢就应允了。
族中子弟,入学后按规定习学些拳脚,都是李拜天和石保祖石宝岳负责教习,而燕民慧多住在山下不回山里,所以他只收了有阿呈这一个徒弟,所谓真传一句话,燕民慧不过是在回山时叫上两兄弟略加指点,平日多是他们两个互相切磋,可能真如民慧所说,阿呈是习武的材料,日益精进中带着阿明也长进了不少。
但随着慢慢的大了,阿呈越发把习武只作为强身健体,放在这上面的精力越来越少,却是阿明,已经养成了“拳不离手”的习惯,自道既然已经学习,放弃了便可惜。
打枪也是一样!十几岁时,阿呈第一次摸枪就能抬手射中飞鸟,被众人看在眼里惊为天人神射!李拜天更是大喜,每日让人专门训练他,不再让他去内三行做工,甚至占用了他读书上课的时间。为此他心里不情愿,终日无精打采惹的李拜天几次嗔斥!
李拜天见阿呈不愿练枪,就哄着阿呈并让阿明陪他一起练,也好时时开导他——
“所谓孝顺孝顺,我们若不能不顺着父母的心思,又何谈这孝字呢?”……
“子弹不是白来的,老师培养你肯花心血也肯花钱,你要多下功夫才对得起这些!”……
“老师说你善射是天赋,老天爷厚待才独给了你这样的天赋,不要白白给糟蹋了。”……
这样苦口婆心的反复劝说,阿呈才耐着性子又坚持了一阵,但不久之后终究不顾阿明劝彻底不再摸枪!
而经过这一段时间的“陪练”,明学的枪法却不觉中精进提高了很多!
阿呈不肯再练枪,宁可在杂务行和众人一起春种秋收,甚至帮厨织锦修树挖渠,也不肯入外三行,即便帮工他也不肯再去!
无论阿明怎么说他,他就是只沉迷于读书画画,只肯在内三行做工,打定主意不接触和外三行有关的一切事务。
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俩兄弟之间的话也越来越少!
明学道:“你是老爷岭的二少爷,将来外三行的事,不是你想不参与就能躲开的,老师年纪大了,四叔五叔身体都不好,他们又一致很赏识你……”
阿呈道:“我不要做老爷岭二少爷,我只要做李呈荷!”
阿明道:“你怎么不明白,现在匠务行散了,学务行也散了,杂务行多是女子们在做些耕种的事,族里男丁大多去了外三行,我们怕也是迟早要出去的。”
明学虽这样说,但他心里其实更怕,走出老爷岭,外面的世界他不敢想,如果没有阿呈一起,他绝不要踏出老爷岭半步!
阿呈怒道:“去外三行做什么?杀人放火烧杀抢掠!我是饿死不会去的!”
阿明叹道:“你怎么就长不大呢!”
是啊,有爹有奶奶的孩子和孤儿怎么能比。他们长不大,是因为不知道“心苦”的滋味。
呈荷道:“长大就是去干那些龌龊营生吗?那我情愿一辈子不长大。如果逼我去做这些,我就离开老爷岭,再不回来!”
阿呈想下山而且“再不回来”,这个话对魏明学来说就是个晴天霹雳!
阿明吓得喃喃道:“你别说傻话了,老师知道定然会怒的!”
阿呈却变本加厉道:“阿明哥,一直以来我真的好苦恼,我恨自己是李家人,我不愿意一辈子就困在老爷岭,我幻想能下山能过正常人的生活。”
阿明怒道:“你在瞎说什么啊!”
这是他第一次和他发怒争吵。
他知道自己什么事都会为他做,什么事都可以忍让着他,但是,他现在要摆脱老爷岭,不再做畦楚人!
他惊惧道:“你才多大!你知道外面多危险!离开老爷岭,我们是活不成的!”
李呈荷道:“我们怎么就活不成?市井人家千万,我们差了什么?阿明哥,我们走吧,老爷岭这样的匪窝,不用再想开设匠务行,更不用想会像二叔在的时候那样的情形!我们离开这里,洗去身上的匪气,我能画能写,你能做能修,还有阿栖,阿栖的绣工是花家的正宗传承!咱们一起凭学识靠本事吃饭,过普通人的日子,多好!”
魏明学道:“你是凭空想象!我们下山,光凭我们是老爷岭的人,就会让人给撕碎了啊!”
父母的遭遇是魏明学心中无法磨灭的阴影!
幼年时的畏惧,往往一生都难以克服。
他们俩谁也说服不了谁!
阿呈气呼呼的回到东阁读书。
明学暗自拿定主意,不能再逼迫阿呈,否则他真的会离开!既然阿呈不愿意在外三行做事,随他去就好了,反正只要他肯留在老爷岭,干什么都不要紧。
魏明学不怕辛苦劳作,只要呈荷在身边,他可以做任何事。
可是,一年后,这最后的底线,也被李呈荷断送了!
或者说是被李存芳断送了?
又或者说,是被他自己断送了!
……
兄弟俩十六岁时,老爷岭匠务行已经完全没有了,学务行也是勉强维持,因为家学几乎散了,燕民举因为年纪大教不动了,李拜天更是没有精力做这一项,倒是阿呈和阿明见下面的孩子们学业荒废了不少,把他们集中带起来读书,只是他俩因也都要在杂务行按时出工,时间精力实在不够。
后来,李呈荷去请求李拜天,不再做杂务行其他工作,只一心给小伙子们做先生,毕竟子弟教育不是件小事。李拜天只冷冷的哼了一声,算是默许!
阿明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暗自高兴了许久。果然阿呈闹着要走的事没有再提。
但他不敢去求老师和阿呈一起去学务行,只得仍在杂务行一天不落的出工做事,有时也只能听从安排去外务行帮工。
魏明学每日疲惫的收工回来,看见东阁的阿呈,甚至看着东阁里的灯光,他心里会非常的踏实。
虽然阿呈现在的样子,令老师很不满意,但毕竟他们可以安然生活在老爷岭,可以默默守在双呈斋!
然而,该来的总要来!
李拜天不能不考虑让更多的人扩充外三行。
魏澜夫妇故去,匠务行逐年崩溃,产出的东西渐渐无人问津,老爷岭的财政出现赤字!
李拜天无奈,他只能走所有土匪走的路子,去抢去掠夺,去做□□生意!于是,高利贷赌场烟馆春馆,这些晦暗的东西一样样的出现在老爷岭的生意项目内,没办法,这些东西最能赚钱,而赚钱糊口是当务之急!
于是,外务肆意膨大,内务一再削减!
而且就像魏明学说的,李拜天有了年纪,常轩和燕民慧身体都不好,石保祖有勇无谋,孩子们长大了,他们这一茬人渐老了。
下一辈中,无疑李存芳,李呈荷和魏明学是佼佼者。但李存芳勇武有余谋略不足;魏明学正好相反;他最看好次子李呈荷!
他并不像人们传说的“一味重长子轻次子”。
李呈荷心思机敏,遇事果断,他骨子里流的是李拜天的血,狠绝,冷静,豪放的特性很小就显现出来,长大后能文能武善骑善射,具备掌管老爷岭的潜力,只需要在外务行多加历练,以后会是出色的当家人!
但慢慢的李拜天发现自己看走眼了!
李呈荷拒绝成为李拜天希望的那样的人!
他不会盲目按照父亲意愿去做事,他有自己的思想,为了做自己想做的,他不惜与李拜天完全背道而驰!
一次次的训斥,一次次的失望,无奈之下李拜天只能让长子入了秘务行管事。
李存芳如鱼得水,行走江湖雷厉风行令人畏惧,李拜天倒也由衷欣慰。
一见如此,魏明学更加踏心,只道:“阿呈,大少爷管理了秘务行,老师看来是不会再逼你的了,你是他的亲儿子,是老爷岭的二少爷,你便是不做工也没有人会追究攀比,我一个人做工,也能供你读书和日常用度。”
阿呈笑道:“那我算什么呀?做个好手好脚的废人吗?那我还读书做什么呢?”
明学急道:“只要你不下山,你要怎样我都凭你!”
阿呈道:“下山的事以后再说。现有一事,我想对父亲和奶奶讲,又不好开口的。”
他不便对父亲和奶奶说的话,却从不会瞒明学;而他,便是阿呈不开口,也能猜得出多半,果不其然正是明学心中隐隐的一块病!
李常二家的婚事。
当年结义的九兄弟中,李拜天魏澜常轲三人情义最为深厚,魏澜和常轲又是连襟,常轲早就有意再和李魏两家联姻。
常轲无子只有两个女儿,长女常栖他取中了李存芳,次女常枥则取中了魏明学。
但明学知道,呈荷和常栖才是最好的。
如果说,阿呈要下山对魏明学来说是“晴天霹雳”,那么李常两家的这桩婚事于他而言,则是“灭顶之灾”!
因为他向往着他和阿呈能像同掌杂务行的八叔九叔那样生活。
呈荷结了亲,他就会有自己的家,会搬出双呈斋小院,那么明学从此的日子再无依靠!
随着时间的推移,老爷岭逐渐资本雄厚财大气粗,另一方面打通了官府人脉,有了过硬的靠山,老爷岭虽然是匪窝,但地位稳定无人敢来撼动!
所以,三爷常轲明里暗里上老爷岭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常栖常栎也会和她们的爹一起上山,和阿呈阿明越发相熟亲厚。
尤其是阿呈,他和阿栖最是投缘,他们两个心里想些什么便是不说明学也知道!
阿呈顿了顿,有些腼腆道:“阿明哥,父亲在和三叔议婚了,想把阿栖许给大哥…可你知道阿栖不能嫁给大哥。”
明学故作镇静:“为什么不能?大少爷参理秘务行,四叔五叔总夸他,三叔自然知道。”
呈荷微微的脸红,笑道:“我和阿栖说好的,一辈子要在一起…你帮我去跟爹说说,再帮我求求奶奶吧。”
魏明学想说:“你只管自己去说。”
但话已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李拜天如今极不喜他,让他去说无疑碰壁。
遂随横了一条心道:“好吧,我帮你去说。”
……
常家父女来老爷岭做客。
李拜天和常三叔“刚好”都在。
魏明学托了一只精巧的鱼盆去长笑堂。
阿栖笑着迎过来笑道:“大表哥,这里面是什么鱼,这么好看的!”
明学道:“是宣涧里特有的狮子锦,大少爷中午特意帮你逮的,喜欢吗?”
“喜欢,帮我谢谢存芳哥。”阿栖笑着接了过来欣赏,一面又问道:“阿呈哥怎么没见?”
阿明道:“他下午要很晚才能下课。”
阿栖惋惜道:“爹要走了,我不能等他了。”
一面又跟李奶奶道:“奶奶,您看这鱼多漂亮啊!”
老奶奶笑着问:“喜欢吗?”
阿栖笑道:“喜欢!”
老人们心满意足的笑了……
魏明学是特意过来探听消息的,和他预想的一样,常栖和李存芳的亲事老人们已经议定了,他犹豫了一下,把阿呈嘱咐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
子规月夜空山,巉岩枯松少年。仿佛一副画一样。
魏明学走入画中,静静的画卷被毁了。
李呈荷轻声叫道:“阿明哥。”
他摸了摸腰间的虎纹短刀。
魏明学看着他,颤声问:“真的要走吗?”
呈荷点头道:“我想后日一早就走。”
明学道:“不要走!你从没下过老爷岭,一直在老师的羽翼下生活,你不知道外面世界是多么凶险!”
呈荷凄然一笑,“总是要走的,不能总躲在羽翼下活着。”
明学道:“那我…我和你一起走!”
呈荷摇头道:“为什么?”
明学道:“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你太单纯,会轻信别人会被人骗!”
呈荷道:“谁又能陪谁一辈子呢!我会慢慢学会不再去轻信别人。”泪目望向一边。
明学颤声道:“阿呈,你是在怪我吗?”
呈荷平静摇头道:“我只是怪我自己!”
明学道:“存芳喜欢常栖,你争不过他的。”
呈荷点头:“对,他是父亲器重的长子,我是父亲轻蔑的次子,我争不过他。”
明学道:“当初老师对你们兄弟一样看中,给了你们同样的短刀,是你自己越来越……”
呈荷道:“对,是我,是我越来越让他失望!因为李呈荷就是李呈荷,不能做李存芳,不能做魏明学,更不可能做父亲那样的人。”
明学道:“可老师曾经最器重的是你!他说你天赋擅射!多少人拼命都得不到的天赋,你偏要白白作践了!”
呈荷道:“那样的天赋,对我有什么用!阿明哥,用枪打靶和用枪打人是两回事啊!你用枪对准人的时候,你的手真的不会抖吗?你不会去想他的妻儿,他的父母他的手足,他的喜怒哀乐吗?我会,所以我下不了手!”
明学道:“只要闯过第一次,就不会再手软!天上鸟儿飞得那么高,你都能轻易命中!”
呈荷道:“对,我能轻易命中又怎样!父亲赞许你们羡慕的时候,我心里有多痛苦你们知道吗?那天上的鸟儿,它也是生灵,“子在巢中盼母归”!可为了那份赞许,那些羡慕我就夺了他的命,我在作孽!我在作孽啊!”
明学道:“堂堂李拜天的儿子,会因为射杀一只鸟而自责?!”
呈荷道:“我会,因为我是李呈荷!我就是父亲眼里优柔寡断妇人之仁的那个!我宁可不再摸枪,我宁可做父亲鄙视的儿子。”
魏明学无语。
李呈荷道:“我是父亲鄙视的儿子,可你是他最看中最满意的学生,父亲常夸你,文时能平武时能定!你的话父亲最听得进,所以我才求你,去帮我和父亲说明,告诉他我和常栖的情义,你答应了的啊!你答应我了啊!可是你没有去说!对不对?!”
魏明学摇头苦笑道:“我去说了。我告诉了老师和奶奶,存芳和常栖彼此亲厚情真意切。”
呈荷哭道:“为什么啊?明学哥?你毁了我,你毁了阿栖啊!”
魏明学道:“我说的是真话,存芳的确喜欢常栖。”
呈荷道:“可大哥和我不同!我和常栖才是两情相悦,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想了很久,我想不明白!莫非是,你不喜欢常栖?”
魏明学道:“当然喜欢!她是我妹妹啊。”
呈荷道:“哪个哥哥会误了妹妹的幸福!”
明学道:“我说过,你争不过李存芳!”
呈荷点头:“所以我要走,我要离开了。阿明哥,我恨我自己,如果那日我能鼓起勇气自己去和父亲讲明,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悔恨自责。”
明学道:“阿呈,别走!外面真的很危险!你没有防人之心又太仁慈,会碰到遍体鳞伤头破血流!”
呈荷道:“那又怎样,难道会有比今时今日,此地此情更令人伤心的吗?!”
明学道:“会有的!信我,会有的!”
呈荷道:“不走?面对常栖叫大嫂,我叫不出口!我已经决定了,新人…我就不见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李呈荷转身轻拭。
明学道:“你要去哪里?”
呈荷道:“一路向北,越远越好!”
明学道:“老师不放你,没有通关牌,你走不出老爷岭,走不出两道玄关!走不出烟帐!”
呈荷道:“真心要走,便走的出去!”
魏明学一把从后面将呈荷拦腰锁住,“别走,阿呈,你走了……我会死!”
此言一出,二人身上都是一颤!
李呈荷挣开,回身看着他,四目相对,他的目中满是惊疑!
一样的俊美之面,一样的玉树之身,一样的倜傥少年。
呈荷吃惊道:“阿明哥,你这是…怎么了?”
他们的心难道不是互通的吗?!
明学涨红了脸,说不出话,猛然他一把对面拦腰抱住呈荷,急促道:“你不知道吗?我不让你走!只要你能留下,什么我都依你!”
李呈荷怔住,霎时间他果断的推开魏明学。
“阿明哥,你好好的……”他失神的说道,遂软软的退后了几步,转头疾步,孤身仓惶的奔下了山去,消失在老松挂的夜色之中。
傍身的只有那把想送给阿明却不及送出的虎纹短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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