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退学通知
欧也妮面临着困境。
这不是她来到这个异世界后，遭遇到的最大危机。而是那个最大危机的后续。
她就要东窗事发了。
尊敬的学院一年级学生欧也妮·格兰杰小姐，我们很遗憾地通知您，应丰饶教会最高级财务机构提出的处置要求，学院已对您做出退学处理决定。
在您清偿格兰杰家族的全部债务之前，不予复学。
请尽快收拾整理宿舍，于明日下午16:00时整，带齐行李，前往教务处办理退学手续。
一张退学通知单静静地躺在她的学习桌的右上角。
欧也妮·格兰杰没有过多地对其投予关注。
她正坐在这张单人宿舍里唯一的学习桌前，埋头伏案，认真抄写一本低阶法术辞典。
墨水笔在纸张上飞速地滑动，以足以令每位任课老师都称赞的流畅笔法，在羊皮纸上精准地誊画出法阵纹路。
欧也妮·格兰杰是这所隐秘学院中最受老师期待的新生。
无论是哪门课程的任何老师，都曾在公开或私下的场合里，对这位机敏聪慧又虔诚的好苗子赞誉有加。
但若任何一位老师，见到了欧也妮此刻正在勾画的图纹，都一定会大惊失色，并痛斥其行为叛逆，亵渎知识，并好奇她为何还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
欧也妮对神圣的魔法纹路进行了简化。
为了方便速记，她在学习到第一个法阵时，就将纹路结构进行了拆解和归类。
朴素的单圈圆代表她编号为i的七重圆圈嵌字符阵外壳结构。
圆圈上标注一道横线代表她编号为i-1的七重圆圈嵌字符阵变种结构。
沿圆圈内弧依次写下来的9个中文数字，分别是欧也妮自己对九个复杂繁体字符的记录编号。
依次类推，她用这种方式快速地将隐秘学院图书馆的馆藏知识搬运到自己的私人笔记中。
整个神秘史上，除了违禁者和疯子外，从未有正规的施法者敢这么做。
高深的施法者们或许也会抱着求知探索之心，用类似的方式在心底私自研究推演法阵的规律，但从没有人敢真正将不成熟和简化的法阵结构付诸笔端，落于纸上。
毕竟在这个世界里，魔法是来自于神明的恩赐。法阵是与神明沟通的渠道。信徒用完整的图案来赞美神明的完美无缺，来证明自身信仰的纯洁无瑕。
哪怕抛弃信仰因素，只怀着功利的态度把神明当成羊毛来薅，也不会有人像这样冒险，尝试着去冒犯神明的尊严。
因为失败的风险太高了。
每一个能被人类记录进书籍的法阵都是完整的，至少也是安全的。不安全的那些法阵已经随着绘制者一起消失了。
神明未必会在意召唤自己的图形是否完整。
但残缺或错误的法阵图案可能会指向世界外侧那些恐怖邪恶的未知神灵，或是向良善的神明传递出错误、致命的祈求。
欧也妮敢如此冒险的依仗，来自于她从前世记忆中提取的来自于地球的语言文字。
这个世界没有，至少她还没有在这个世界发现过，汉语文字系统。
她在速记的时候，坚持只使用最简单的，因为在人类界使用太广泛所以不可能承载神秘意义的几何图形，比如圆形、矩形和直线。
如果需要作出更复杂的标注，她就使用汉字字符。
一个庞大复杂的，她能熟练使用，但几乎不会和这个世界其他已知符号撞车的，巨大无比的符号库。
如果真的误打误撞，画出了什么招来厄运的法阵。那么她也很乐意死在和她一样使用汉语的神明手上。
也许死之前，她还能快乐地说声嗨，和老乡打声招呼。没准还能交流下对蟹黄包螺蛳粉肥宅快乐水的想念。
再不济，也能再用自己的母语，向能听懂的人介绍一下那些自己心爱的优美古诗词。
欧也妮长叹一口气，强迫自己收回发散的思路，将注意力集中回自己正在抄写的法阵上。苍白瘦弱的手指飞快地再翻开一页，大脑迅速地解析，另一只手握着笔在羊皮纸上画画写写。
其实这样的做法并不高明。只是小聪明而已。欧也妮从不因自己拥有前世的记忆而怀有任何的优越感。
她从来很清楚自己当前的身份。
前世的任何事迹，都不影响她生活在当下，是丰饶教会隐秘学院里即将被勒令退学的一名一年级学生。
她甚至没来得及在魔法一途上入门。
正确的做法并不是这样的。
在完全了解掌握一门知识前，就擅自拆散解读，自以为找出规律，这只是自作聪明。
速记的方式也过于偷懒，她现在还处于打基础的阶段，本就该踏实地大量誊抄这些完整法阵，锻炼肌肉记忆，来提高绘制法阵的精准和熟练度。
就好比是一名必须以书法谋生的初学者，还没开始练字，就大量使用起速记符号。
完全就是自断前程的愚蠢做法。
但是欧也妮已经没有时间了。
自从三个礼拜前，刚入学的那天起，她就知道，来自格兰杰家族的麻烦是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迟早会落下来。
她必须早做准备，用最快的速度，尽最大的可能来吸收一切可以利用的宝贵资讯和知识。
她没有从容制定计划、按部就班提升自己的余裕。
她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
在这个世界生活的前十年，欧也妮都只是一个普通而贫穷的乡野女孩，和仅有的亲人——母亲相依为命。
那时候的她，还能够为自己的人生做长远规划。
她每周去乡村教会，扮演最虔诚的女孩，从神父那里偷偷学会这个世界的文字，翻阅教会里那些简朴的典籍，试图从中窥视更为广阔的世界。
她没有本钱，但仍旧去集市，卖精心打理成花束的小野花，卖材料粗糙但外形萌趣的编制品，卖代写的情书和情诗。
家中需要贴补之处太多了，她很努力也攒不下什么小钱。但她仍然打听所有物品的市价和行情潮流，为未来做着准备。
她交到了很好的朋友，其中有可靠的人，也有善良的人。
虽然不到十一岁，但她尽了自己能够做出的所有努力。
直到十一岁。
在那之前，她以为教会书籍中提及的神话只是神话，集市上吟游者的歌谣只是传奇，人们迷信的神奇故事和表演只是戏法。
十一岁，神奇的年龄。
前世某本儿童读物中，大难不死的男孩就是在这个年纪收到了猫头鹰的来信，前往魔法学校见到了巫师们的世界。
而这个年纪的欧也妮，也以流落在外的私生女身份，被接回了格兰杰家族。
她在此时才得知了藏在这个朴素田园世界背后的那一面。
神明与魔法的世界。
格兰杰家族可能曾有过悠久而辉煌的历史。如今也只是繁盛的神秘界中勉强排的上号的那一类不大不小的中等家族。
但其底蕴，大概仍足以将欧也妮培养成不错的施法者，在神秘界中过上幸福的、令人尊敬的生活。
不幸的是，儿童读物的主角在魔法界得到了父母的遗产和爱，得到了可亲的朋友和尊敬的师长。但欧也妮，得到的却是一个企图将自己献上祭坛取悦神明的父亲。
在知道母亲必须留在乡下，只有自己一个人能被接回家族中时，欧也妮就已对后续的事态发展有所觉悟。
如今，她甚至为与母亲分离而感到庆幸。
欧也妮不愿意再回想起那个夜晚的血腥经历。反正她所能面对的结果，就是她最终失去了这个她自己也不想要的父亲。
她只是十一岁的女童而已。
她处理掉了父亲的遗体，但不足以湮没那些不利于自己的证据。
丰饶女神的教义太重视父权，如果她被检举，哪怕她出示了能够证明父亲背弃女神信仰的证据，女神的仆人们也会自以为宽容地在审判中赐予她死亡的解脱。
事情的真相绝不能被发掘。
好在父亲平日里就喜怒无常，性格孤僻。这为她争取了时间和优势，让她骗过了管家，让对方以为父亲暂时外出不归。
继续留在格兰杰家族是不安全的。一旦东窗事发就再也逃不掉。
欧也妮迅速为自己选定了去处，她使用父亲书房中的印鉴，将自己送到了神秘界的基础教育机构——隶属于丰饶教会下的隐秘知识学校。
她需要这里。在东窗事发前，她亟需课堂的入门指导，馆藏的海量知识，以及教会的庇护可能会为她争取的逃跑时间。
因此她得到了这三个礼拜的喘息时机。
而欧也妮本就不大指望，却仍然怀抱有微弱期待的，所谓来自教会和学校的庇护，现在化为一纸退学通知书，静静躺在她的桌上。
欧也妮叹了口气，停下笔来。
她对时间的感知向来很准确，就在她放下笔的瞬间，桌上的魔法道具计时器也叮当响了起来。
现在是15:50分，她还有十分钟时间，从宿舍跑到教务处。
欧也妮的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迟到。
于是她惋惜地将这本还未誊抄完的低阶法术辞典合上。
然后快速地将自己抄写的一大叠羊皮纸卷好塞入包中，挎起皮包，拎起事先收拾好的行李箱，匆匆忙忙往单人宿舍外跑去。
剩下的笔、墨和魔法道具计时器都是学校配备给本校学生的学习工具，为避免事后麻烦，欧也妮不得不将它们都留在宿舍的桌上。
她在这所学院里曾使用过的图书馆借阅卡，被她搁还未来得及归还的辞典的书封上。宿舍管理员大概会在事后帮她归还。
阳光从窗射入，照在这张被过度使用过的借阅卡上。
借阅卡上是欧也妮仓促缭乱的字迹，填满了她曾借阅抄录过的，密密麻麻的魔法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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