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温其如玉(二十二)
夹杂着数不清的惊呼之声, 整片明月湖都发出颤抖沉重的嗡鸣。
待到这场声势浩大的惊涛骇浪落幕之时,论剑台一片狼藉。
魏明扬单膝跪地,口吐鲜血, 一手捂住胸口, 一手撑剑,崭新的天岚宗服饰变得残破不堪。
而他对面的人则是踉跄地站起身, 慢吞吞地提着剑朝着他走去。
她身形不稳,步履艰难踉跄, 整个动作像是放慢了半拍,但是每每走一步, 就像踏在众人的心弦上。
直到她拔剑横在魏明扬的脖颈上, 这根弦猛然断裂,唯余一声清脆的铮鸣。
“你输了。”
少女喑哑的声线落在魏明扬头顶,他恍然觉得自身陷入一片迷茫。
不是因为他没有反击之力,而是一旦和她对视,就会被她眼神中可怕的坚定所影响。
在他的印象里,裴宁一向温软, 很少会露出这般令人心悸的锋芒。
他脑海中不止一次在想她明明是无辜之人却在天岚宗被众人所针对的模样, 甚至滋生出为何师父会阻止他的想法。
师父从小将他教养大,他向来遵从师命从无质疑,这是他头一次犹豫。
剑修须得心志坚定,一旦产生怀疑, 手中之剑必然不会再锋利。
此时此刻, 围绕明月湖的画舫内, 玲珑骰子散乱一地。
烛火摇曳,猩红的血液喷溅在牡丹花卉屏风之上,花瓣像是吸饱了血, 重新饱满绽放起来。
唯一存活下来的人瞧见好友凄惨的死状,早已吓得痛哭流涕,却只能绝望惊恐地望向那犹如魔鬼般朝自己走来的人。
“我不赌了……我不赌了……求求您饶了我吧。”
少年慢悠悠地提着滴血的剑,慢条斯理地朝着他步步走去,眼底倒映着幽幽的烛火,像是火光燃尽之时散落一地的余烬。
“晚了。”殷红的唇扬起一抹冷淡的弧度。
一剑挥下,血色泼墨般翻涌,牡丹花色越发鲜艳浓郁,于沉寂的夜色之下灼灼绽放。
惊龙剑一分为一之时,另一半截便被封于明霞石中,用以遮蔽此剑锋芒。
裴娇朝着高处的明霞石走去,寂静许久的人群终在此时窜出一声——“等等!”
天岚宗掌门朝着无量大师微微躬身,“大师,此女与魔域的关系不清不楚,怎能让如此一人取得神器,万一她献与魔域,岂非天下大乱?”
无量大师不置可否,只是扶着佛珠温声问裴娇道,“听闻施主曾被龙魂所选?”
裴娇微微点头。
无量大师会心一笑:“龙魂所择之人,绝非是心存歹念之人。”
掌门垂眸,遮挡眼下乌青,轻咳两声道,“话虽如此,神器之事事关修真界安危,此把惊龙剑交于天岚保管才是最为妥善的,藏玉一身本领皆是在天岚所授,魔域虎视眈眈,交予天岚更可在天下有难之时发挥出其最大威力。”
此话一出,便有许多人出言附和。
“是啊、是啊,还请大师三思。”
“此惊龙可是神器,绝不可儿戏。”
“将神器交予此等黄毛小儿,怎能服众?!”
无量大师沉默一瞬,指腹搭上佛珠,“众所周知,藏玉将其心血融入龙吟剑法,尚能发挥此剑威力,得他真传之人亦可用此剑救世。”
天岚掌门沉吟道,“可龙吟剑诀,前任掌门仅授予藏玉一人,藏玉也未能传授与他人……”
“掌门此言差矣。”
此话一出,众人才发觉那一直沉默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然立在明霞石旁。
伤痕累累的她正温柔地抚摸着惊龙剑的剑柄,轻声道,“都说龙吟剑诀能使惊龙剑感应,纵使在千里之外尚可残剑合并,我一直在好奇师父的另一把残剑究竟在何处,究竟是何人存此居心杀人夺宝,今日各位尚在,不如亲眼所见……”
话音刚落,她面上的温柔之色褪去,握紧剑柄,拔剑声倏然响起,明霞石震荡嗡鸣,灿烂明媚的霞光自明月湖中心汹涌而出。
“她疯了吗……!”
光芒璀璨之时,一道清晰的龙吟自那立于霞光之处的少女手中之间呼啸而出,磅礴的剑气化作庞大的巨龙自明月湖中心翻涌盘旋而上,直指空中璀璨明月,锋芒霞光中的少女衣袂翩飞,惊龙剑响彻嘶鸣。
有幸目睹过藏玉真人过往风姿的人惊叹道:“是龙吟剑法!”
此时此刻,人群中也倏然回应出一道高昂的龙吟声,像是沉睡的龙缓缓睁眼睥睨世人,另一把残剑自一人身上飞速脱离而出,朝着裴娇的方向疾驰而去。
“唰——”
两把残剑合并之时,惊龙剑倾泻而出一道绚丽的天光,那道虚影幻化的龙围绕剑身盘旋一周,最终沉寂蛰伏于剑鞘之处。
残剑合并,惊龙认主。
再无人敢出声质疑。
裴娇从容地收了剑,目光却远远望向那把残剑飞来的方向。
在尽头处,立着一名容貌温和的男子,眼尾微微下垂,显出几分慈悲之态,他的腰间环带一枚乳白殷红相间的玉佩,应是南海一带盛产的血玉。
裴娇微微蹙眉。
此人正是魏明扬和林倾水的师父,道诚真人。
道诚真人原名季岭青,与宗门内的其他长老不同,在天岚宗仅仅是驻宗长老,季岭青行迹不定,极少出现在宗门内,至此以来,裴娇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她目光微微一凝,握紧手中的惊龙剑,平静地和道诚真人对视,“敢问前辈,我师父与这把残剑形影不离,为何在他出事之后,这把剑却在您身上?”
尚未等道诚真人有所反应,天岚掌门便率先解释道,“这把残剑乃是从那孽徒温元秋身上所获,他贪生怕死欺师灭祖,竟还想私吞惊龙宝剑,幸而我们及时发现,将这叛徒关押。”
裴娇没有回话,只是攥紧了手心。
她自然不会信他们的话,师兄绝不会做出此番欺师灭祖之事。
只是惊龙剑尚未合并之前便是名扬四海的宝物,此番合并必定会引起众多势力觊觎,她要如何才能保住它?
无量大师顿悟之后已然承诺不再参与世间之事,只等着羽化飞升为仙,此番发起北海论剑已然实属不易,定然无法出手帮她。
她在落凤林苦苦寻了三月,未见师父下落,现在她如何能只身突破重围,如何能救出师兄?
裴娇瞧着面无表情,实则早已红了眼眶。
没有了师父,她做什么都像是徒劳。
正在众人各怀心思之时,不知何处而来的云层遮蔽月光,明月湖陷入一片阴霾黑暗。
裴娇手中的惊龙剑忽的发出极烈的铮鸣,她目光微微一沉,惊觉明月湖中心的亭子顶端恍然多出一抹虚影。
极为熟悉的压迫感降临,她心底发寒,只是一眼便觉毫无止境的恶念席卷翻涌而来将她包围。
裴娇心觉不妙,顶着灭顶的压力朝左侧迈开腿,仅仅是呼吸之瞬,她方才所处的土壤便被一道缠绕魔气的红羽箭矢贯穿。
裴娇盯着那枚箭矢,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在传音符中看见的一切,是将师父和师兄逼得走投无路的魔族,封号为幽的北魔域君主。
“这便是惊龙剑新一任剑主?”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的到来使得朗月风清的湖面的生机迅速消散,唯余一片死寂。
无量大师面色微微一沉,手中佛珠转动,掌心已生罡风。
身旁弟子沉声道,“师父,您已然不可再插手修真界之事,否则,否则违背天道,佛缘难终啊!”
“弟子们愿为师父分忧,还请师父莫要违了天命!”
无量注视着跪了一地的弟子,无奈吐出一口气,“罢了……龙魂所选之人,必有其劫数,此劫我不能干涉。”
数枚箭矢前仆后继地朝着裴娇的方向飞去,人群四散而逃,更多的则是冷眼旁观。
纵然有无量大师的亲传弟子的出手相助,她使尽浑身解数拼命躲避,却也难以逃离魔气的侵袭范围,被箭矢上携带的魔气击倒在地。
“不堪一击。”
北幽魔君的声音落在她耳边,便是连拉弓都不屑,一道强劲的箭矢便又再度袭来。
一人境界相差过大,在这可怖的魔息的镇压之下,裴娇早已无法动弹,她吐出一口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枚箭矢向她的眉心袭来。
铜镜惊呼道,“裴娇!!”
想象中灭顶的痛楚并未传来,那枚箭矢被另一股不知名的力道牢牢钉在空中,离裴娇的眉心只有一尺之远。
裴娇微微一顿,便瞧见白色的天光焰自箭矢尾羽端燃起,瞬间化为灰烬。
北幽魔君望见那抹白色的焰火,神色逐渐阴沉下来,“……那个疯子。”
果然,下一瞬,于明月湖缥缈的雾气之中缓缓走来一人,他眉眼清隽,眼尾微微上扬,平白多出几分冷清与妩媚。
他手掌随意地轻拍过裴娇的头顶,慢条斯理地,像是安抚受惊的动物般,那抹缠绕在裴娇身上的魔息便消散了。
铜镜看见顾景尧便松了一口气,像是找到靠山般挺直腰背道,“这北幽魔君也太嚣张了,这不俗话说得好,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裴娇:“……”
顾景尧目光扫过地上凌乱的箭矢,最后缓缓落在北幽魔君身上,唇角微微一抬,不辨喜怒,“看起来,你似乎很闲?”
话音刚落,自明月湖七百七十气根暗桩之上便燃起天光焰,白色的火光倒映于清澈湖面,笼罩于水光天色的黑暗瞬间被撕碎,化为盛大火势中的一抹残影。
盛大的火焰在他眼底迸发出阴狠的沉黑:“那我便陪你玩玩。”
·
魔君交战,威力巨大。
在嘈杂纷乱之中,众人连看都不敢看上一眼,便迅速以最快的逃命速度朝着远处狂奔,有倒霉的被空中落下的箭矢贯穿瞬间毙命,也有被天光焰烧为灰烬的。
裴娇原本还在担心如何脱身,此时便正好趁乱迅速融入奔逃的人群之中。
在惊叫与火光之中,她不停地向前奔逃,待身形尽数融入黑暗中之时,她终是忍不住侧目回眸。
仅仅是一眼,像是天光落在湖心,明月湖化为一枚燃烧着的月亮。
可怖的魔气激烈碰撞,将天边云霞都撕碎成千丝万缕。空中划过两抹速度极快的残影,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箭矢将落入波涛汹涌的湖水之中。
她迅速收回目光,心中祈祷着顾景尧能够平安无事。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不给他添乱,却无法帮到他半分。
虽说他确实可恶的很,但在某些特殊时刻,裴娇和他都是放弃内战一致对外的。
为了以防被人惦记追踪,裴娇选择再次回到雪域。
明月湖的火势燃了整整三天三夜,期间无人敢靠近一步,生怕殃及池鱼性命不保。
也有众多正派守株待兔于旁,只等着这两个魔头自相残杀渔翁得利。
可待到火势消散后,却不见一人踪影,只余下烟波浩渺的明月湖静静摇曳。
·
寒风横扫而过雪域,不绝于耳的呜咽声于深谷中回响。
鹅毛般的大雪纷扬而落,方圆十里内尽是素白。
一人缓步从漫天风雪中走来,每走一步,雪地上边多出一滩殷红的血迹。
寒风凛冽呼啸,在绵延不绝的雪山尽头,晦暗的视线之中,似乎多出一抹影子。
她裹着不合身的厚袄子,脚上蹬着的鹿皮小靴深陷于雪地中,从厚重的兜帽中探出一张被冻得发红的小脸。
亦如初见。
她似乎一直都没变。
在目光对视那一刻,她开始雀跃地招手,随后快步朝着这边奔来。
像是这寒天雪地里,窥见的春光,跳着轻盈的舞步,携着仅有的温暖与光芒,朝他奔来。
·
裴娇在远远瞧见顾景尧时便松了一口气,待走近了才发觉,他竟然受伤了。
他腹部横着一道狰狞的伤口,猩红的血液顺着衣料渗透而出,淅淅沥沥滴落在雪地中。
她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打量着他的伤势蹙眉道,“你腹部的伤口好像很难愈合,并且有扩散之势,快点回去让巫医看看。”
他竟然伤得如此之重。
他抬手缓缓擦去嘴边血迹,讥笑道,“那又如何,他可是没了半条命。”
言下之意,便是他可没占下风。
裴娇:“……”
所以这之间有什么联系么?
怎么像小孩打架就为了比谁更惨争个高低输赢?
她沉默地在走在后边,想要伸手去搀扶的时候又犹豫了。
因为他不再是没有灵力的顾景尧,而是又变成那个将她的性命玩弄于鼓掌之间的魔头了。
言语消散于风雪之中,她垂眸看着雪地中蔓延的血迹。
万一他待会失血过多晕了,那她岂不是要把人给背回去?
她终是忍不住上前,若无其事地搀扶起他的右臂,余光偷偷瞄向他的侧脸,等着他露出那种不耐烦像是吃了苍蝇般的臭脸。
她还是难免有些心惊肉跳,心里给自己打气,他现在身受重伤,局势逆转,他的性命可是被自己拿捏的呢。
如果他要骂她,她就更加恶狠狠地骂回去,她现在不用怕他。
谁知他只是侧眸静静盯了她一会,像是知晓她心中所想一般,波澜不惊道,“你若是想逃,现在便是最好的时机。”
裴娇一怔,垮起脸低声抱怨:“……我可是承诺过会帮你解开封魂锁的,以为谁都会像你一样出尔反尔阴险狡诈。”
他的性命也和她息息相关,她更不可能见死不救。
他听见了,却难得没有动怒,艳丽的眉眼舒展开,似笑非笑道,“血魇之日将近,我重伤的消息已然传出,你觉得会如何?”
裴娇心中一惊。
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一茬给忘了?
怪不得对上北幽魔君他会受此重伤,血魇之日来临之际,他的灵力会被体内的禁制逐步封锁,灵力也会削弱许多,待到血魇之日那日,便是最为薄弱之时。
初遇之时便是血魇之日,那次他尚未受伤,仙盟便派人去往雪域天牢企图杀他。
这次一旦得知他伤得不轻,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树倒猢狲散,他的那些仇家,都会来落井下石。
顾景尧打量着裴娇凝重的神情,眸中晦暗不明,只是刻意放缓了声。
他的声线本是凝着松雪般清冷,却是柔和许多,显出几分蛊惑,“你若是现在想逃,我也无力阻拦。亦或者……”
他凑近了一些,将她的手附在他腹部狰狞的伤口上轻轻搅动,柔声道,“亦或者,你可以选择杀了我,将我的首级带回去,戴罪立功,借此平步青云。”
裴娇一脸惊恐地盯着自己染血的手:“……”
活了这么久就没见过要求这么奇怪的。
她沉默不语,快速思索着对策。
而身旁的顾景尧也不再开口,似乎在等着她做出决策。
他难得收敛阴狠暴·戾,如此有耐心,他本就凉薄的嘴角在垂下时却显得柔和,配上他本就具有欺骗性的漂亮的皮囊,无端多出几分温润,令人心中幻想春风山川碧水。
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实则若是裴娇真敢露出什么逃跑或者反杀的念头,蛰伏在暗处的毒蛇便会露出残忍可怖真容——
他会先把她弄死。
即使是死,他也会拉她一起。
他眼眸黑沉,漠然地盯着她看,只等着她说出令他不悦的话,然后顺理成章地杀了她。
却见她忽然止步,抬眸道,“你横行霸道这么多年,应该有很多宝物法器吧?”
顾景尧:?
裴娇捏紧拳头道,“有没有那种能自己动手杀人的?或者制造幻象捏造陷阱的?你好好养伤,然后我们找个易守难攻的地方拖延时间,撑到血魇之日过去,你再出来,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怎么样?”
瞧见她这么一副斗志昂扬准备御敌的模样,他心中忽然多出几分说不清的烦躁和一闪而过的波澜,他想让她认清现实,沉声道,“你会死。”
裴娇耸耸肩,“你要是死了,他们下个目标就是我,我也离死不远了,不如拼死一搏。”
他唇角带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你若是趁此机会献上我的首级,说不定还能得到他们的认可,饶你一命。”
她裹了裹兜帽,抬脚踢落靴尖堆砌的雪块,吐出一口雾气,一本正经道,“我虽不是正道,也不会无缘无故杀人,当然了,更加不会对你动手。”
她想,他虽然在进入她的识海之时知道了她并非裴宁,但是却还没知道铜镜的存在。
若是知晓了,便知道在她尚未获得封魂锁之前,他活着对她来说的意义有多大,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当然,这种重要的把柄,还是千万别让诡计多端的他捏在手心才好。
顾景尧沉默了一会,随后裴娇见他忽的弯下腰,撕心裂肺地咳起来。
雪地溅落几滴鲜血,宛若盛开在冬季的红梅。
他额角布满冷汗,顺着苍白的面庞滑落,更显得唇色殷红,睫毛纤长,于眼下投下深邃的影子,此时落在眼下却显出几分落寞。
明明是强弩之末,他却仍是一副无济于事的模样,将喉间的腥甜咽去,冷嘲热讽道,“花言巧语。”
裴娇忽然道,“我背你吧。”
顾景尧脚步微微一顿,难得一怔,旋即冷着脸吐出一个字:“滚。”
裴娇像是哄小孩一样:“你这样走太慢了,而且你的伤势不容耽搁,我背你嘛,不用不好意思,等到了部落有人看见的时候,我就立刻放你下来,绝对不会让你丢脸的。”
她每每撂下一句话顾景尧的脸色就暗下一分,待到她絮絮叨叨地解释完,他面色已然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眼见她还比划了两下,严谨道,“不过你的腿有些长,可能会拖在地上,你配合往上缩一点便行了。”
言罢,她还真的背对着他俯下身,配上她那不合身的袄子像是一个小矮墩。
小矮墩很认真地催促道,“上来啊。”
顾景尧垂眼面色不善地盯着她半晌,随后像是被气笑了,哑声道,“你是嫌自己活得太长,想要我现在就弄死你?”
裴娇腿酸便换了姿势,抱怨道,“就知道嘴硬,之前你昏倒还不是我背你回去的呢,又不是没背过。你求我背我还不愿意呢,重死了。”
她的话让他额角青筋直跳,他怀疑再让她多说一句,他都会忍不住捏死她,脚下步伐也不由得加快,却因动作幅度过大撕裂了腹部的伤口,不受控制地向前栽了一步。
恰巧裴娇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沾的雪,刚转身望过来。
纵使他反应极快,也只是堪堪偏了一下位置。
她柔软的唇从他侧脸划过,像是无意间拂开雪域沉寂已久的冰面,窥见厚重冰层之下几条一闪而逝的小鱼,吐出清凉而柔软的泡沫。
鱼尾自心房游曳而过,刀枪不入冰冷无情的心脏却因那小小的一片鱼鳞落下一道难以愈合的口子,开始悸动渗血。
滴答。滴答。
她下意识扶着他,他清瘦的背脊弯曲,苍白的下颌搭在她的右肩上。
一人以这样的姿势相拥在风雪交加的白昼中,像是互相依偎取暖的恋人。
裴娇将手搭在他的额间,掌心滚烫,像是早就料到般,轻叹道:“都烧成这样,你还逞强什么呢?”
他此时埋在她的肩颈之间,鼻尖嗅到她身上的气息。
是一股很淡的香气,像是春日里阳光晒到被褥上的味道。
她脖颈纤长,皮肤白皙,他盯着她颈间的青色血管看,便是隔着一层脆弱的皮肉,也能感受到里头的血液有多温暖。
不知额间滚烫的温度还是腹部剧痛的伤口作祟,他滚了滚喉结,心中浮现咬上去尝尝她味道的想法,甚至心生歹念,想咬着她的后颈将她压在雪地里,碾压她,揉碎她,随后一丝不剩地吞入腹中。
这些疯狂涌现的想法促使他微微偏了偏头,唇却只是地游移而过她侧颈,像是很轻的吻,也像是无意之间的挨蹭。
他忽的别过头,冷声开口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现在离开,我不会报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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