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文会总共持续四天。前两天由名家大儒来授课，于微只能和学着其他人那样，硬着头皮坐在台子下听。
后两天听说会有趣起来，于微听闻有什么投壶和曲水流觞之类的活动。但于微生怕自己撑不到那天，就会因为太过无聊找块豆腐撞死自己了。
眼下，台上一眼看上去就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正字正腔圆的念着：“夫以利合者，迫穷祸患害相弃也。以天属者，迫穷祸患害相收也。”
台下的人摇头晃脑的跟着念了一遍。
于微偷偷地戳了一下姜文锦，压低声音问道：“什么意思呀？”
姜文锦给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先生还在讲着课呢，现在不是交头接耳的时候。
于微问姜文锦意思，也不是真心想学习，只是因为那老头爱点人讲讲自己的见解。
她提心吊胆了一上午，看着几个人被点到后，说不出来几个字，犹如丧家之犬般又怏怏的坐了回去，觉得这种举动好像有点丢脸。
她是一个自尊心强的人，当然，也有一点那个老头讲课的时候一脸严肃看起来很凶的成分存在，生怕这种惨剧发生在自己身上。
然而，此刻于微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说曹操曹操到，那老头巡视了一圈，目光刚好落在了她的身上，问道：“这句话，你是怎么理解的？”
于微顶着众人的目光，慢慢站了起来，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我我”
台下有些人之前听说过姜二小姐愚笨的传闻，此刻正好看个热闹，有些刻薄的，正掩着嘴偷笑。
到底是乡下长大的，上不了台面。
于微对这群人有点无语，决定瞎扯几句混过去时，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
“因为追逐利益而聚在一起的人，遇上困厄、灾祸、忧患与伤害就会抛弃对方；而因为天性相连的，遇上困难就会互相包容。”
台下迅速静了下来，没有人会蠢到挑衅沈家的二公子。
于微惊讶的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少年一袭墨色长袍，眼尾微微上挑，透着一点血色。
那是，沈柏舟？
老先生微微颔首：“说的不错，你们俩都坐下去吧。”
老先生继续讲到：“庄子的这句话啊，其实就讲述了他对朋友的一个概念”
于微从善如流的坐了下去，但后面老先生讲的什么，她是一点都没听进去。
这次讲课一结束，她就找到了沈柏舟，一脸真诚：“要不是沈公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尾了，多谢。”
沈柏舟嘴角微扬：“姜二小姐亲手做的冰糖雪梨羹，我还没有谢过呢。”
沈柏舟正欲走，于微又急忙说道：“对了，我对理解这些古籍实在有些吃力不知道下午沈公子有没有闲暇帮我稍微提点一下？”
沈柏舟没有说话，目光朝着门外看去。于微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姜文锦正在和风云扬站在一起，说笑着什么。
于微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提了起来，提到了嗓子眼，堵着她的喉咙，让她说不出话。
沈柏舟看着那两人般配的身影越走越远，越来越小，在某个拐角消失时，转过了头回答道：
“乐意之至。”
于微做好了准备，拿着一摞子书来到了沈柏舟的屋内。
她观察到了今天的他看向姜文锦的眼神，心里准备好了一箩筐子话。
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个不行咱再找，你看眼前的这个好不好，什么人不能太执着，该放手时就放手。
今天攻略的计划就暂且搁置，勉为其难做个知心大姐姐。
于微迈进屋里的时候，沈柏舟正提笔在写着什么。于微歪头看了半天，好像是在练字。
沈柏舟也发现她来了，招呼她坐下。
沈柏舟粗略翻了翻于微带来的一本书：“沈小姐哪里不懂？”
于微内心里有个强烈的欲望想说，我哪里都不懂，最后还是忍住了。
她一脸认真的指了一句话：“嗯——这句。”
沈柏舟揉了揉太阳穴：“我还是为姜小姐从头讲起吧。”
他讲的认真，于微也想听得认真，奈何这知识就是不进脑子，听得于微脑子昏沉，眼冒金星。
她面上一副洗耳恭听的好学生样子，背地里一直狠掐自己的大腿。
沈柏舟好像全未察觉，专心致志的讲解着。
他把高深的名言，用着很平实易懂的语言来讲。
于微琢磨着可能是照顾到到自己的文化知识水平，心里不禁有点佩服。
于微心里苦啊，别人穿越要么是皇家的公主，要么是当朝宰相的女儿，而她，不仅穿到了一个不受重视的草包身上，还得每天主动找学习的罪受，才能找理由接触她要攻略的人。
于微巴不得沈柏舟问她一些别的问题，就算问姜文锦今天吃了什么，都比她在这干巴巴的听课要好。
沈柏舟发觉了她的出神，问道：“怎么了？”
于微脑子早就僵了，心里的话忽然就一下子秃噜出来：“你有没有什么事情要问我啊？”
沈柏舟的眼睫垂了下来，掩盖着眼底波涛汹涌的神色。
“看来姜小姐今天是看到了什么。”
于微后悔的只想给自己一巴掌，怎么敢承认，打了个哈哈，随便找了个理由糊弄过去了。
好在沈柏舟也不追究，依旧自顾自的讲着书。
于微又说道：“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到沈公子好像在练字。”
沈柏舟颔首，好像猜到了她的心思，对她说道：“姜小姐也想来试一试吗？”
于微嘴上说着恭敬不如从命，心里却很欢喜的走了过去。
她脑子里模糊的闪过了几个之前看过的小说片段，女主要练字的时候，男主就在旁边把着她的手教导她，然后感情嗖嗖嗖的坐火箭升温。
肌肤相亲是爱情开始的基础。
虽然沈柏舟的性子会这样做的可能性很低，但于微还是想试一试。
她抓起毛笔，装着人生中第一次写字的样子，乱七八糟的写了起来。
她装，是因为她之前在姜府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其实很会用毛笔，而且随手就能写出一手行云流水的，很漂亮的毛笔字，字迹龙飞凤舞，苍劲有力。
她后来让紫穂把那张纸烧了，就没有再动过笔。
这次也是脑子一热，或者是坏了，竟在别人面前写起字来。
于微忽然有些慌张，但还是装模作样的写着她那狗爬式的字。
沈柏舟在后面半天没有说话，也没有走近教教她的意思。
看来自己果然不是女主的命。
于微写完后回头看他，他冲于微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沈柏舟不慌不忙的拍了两下掌，笑道：“姜小姐是不是之前练过，这字颇具风姿，不是普通人随意就能写出来的。”
于微连忙丢掉了毛笔，故意拿沾了墨水的手在身上擦了擦：“嗐，沈公子休要拿我来打趣。”
于微被吓了一跳，也不知他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自己也猜不透，索性还是让他讲课给她听。
每天陪在他身边一会，应该能稍微刷点好感度吧？
然而天不遂人愿，于微一听书就跟小和尚听念经一样，止不住的犯困。
于微虽然觉得自己天生就不是一个做好学生的料，仍旧努力半梦半醒的□□了半个时辰，沈柏舟在她眼里幻化成了两个人影，一直不住的晃悠。
沉稳如沈柏舟也颇觉无奈，他轻拍了下于微的肩：“姜小姐？”
于微一下子回了神：“我在。”
“今天先就讲到这里吧。”
“那明日”
“明日这个时候，我会依旧恭候着姜小姐的到来。”
于微笑了，眼睛弯成了一轮月牙。
于微把书本抱在怀里正欲走，想了想，还是问道：“沈公子为何今日帮我解围呢？”
沈柏舟眸子忽的含了几分笑意：“正如今天课上所说的那句话。”
“我和姜小姐，是天性相连的朋友。”
于微眨了眨眼睛，缓缓地，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好啊，我们是朋友。”
于微出了门。时值黄昏，落日熔金，暮色四合。
太阳落了下来，夹在远处的两峰之间，给面前的一切笼上了一层金黄的薄纱。
于微望着那夕阳，心情也无由来的好了起来。
朋友吗？
先做朋友也不错，起码比陌生人要亲近很多了。
沈柏舟也没有姜文锦说的那么不近人情呀。
任务进行的还算顺利，每天再努力一些，于微感觉自己很快就能离开这个世界。
她马上就能得到过去的记忆，回到自己的家里。
眼前正巧有一家三口经过，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夕阳把他们的剪影拉的很长很长。
长的好像跨过了时间的长河，到达了幸福的彼岸。
于微想象着家里的这时，母亲应该已经做好香喷喷的饭菜，父亲也早早下了班，坐在沙发上，一个频道一个频道的换着电视台。
母亲会不会张望着远处，心里想着，这丫头怎么还不回来呢？
父亲会不会偷偷给她准备好了小礼物，藏在包里等着她回来快乐的寻找呢？
于微不知道，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一切都是她想象的。
他们还会记得自己这个女儿吗？
那个家还会记得自己吗？
或许是触景生情，于微在这一刻，心中涌起了对家的强烈的思念。
在姜府里，在这个她名义上的家里，没有几个人真心喜欢她。
虽然姜文锦和风云扬对她也很好，但是他们最挂念的人始终是对方。
这里终归不是她的家。
于微喃喃道：“回家。”
心里忽然有点伤感。
她想起了一首叫《回家》的萨克斯曲子，曲调如泣如诉，婉转悠扬，满含着愁绪，于微每次听到都有想流泪的冲动。
其实她现在也有点，但是忍住了。
她安慰自己，一切都在朝着好的地方发展，她又有什么理由自怨自艾呢。
于微硬扯出了一个笑容，逼着自己快活起来，逼着自己脚步轻快的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不远处的草丛深处有一块碎片，反射着落日的余晖，一闪一闪的，吸引了她的注意。
于微眯起眼睛，这次看清楚了，是一块青色琉璃釉彩的碎陶片。
于微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快步走上前去，在那块碎片旁边翻找起来。
她看到了。
即便其余的碎片被灌木遮掩着，即便已经碎的不成样子了，但是她还是一眼认出，这是她昨日送来的炖盅。
她熬的冰糖雪梨被泼洒了一地。银耳黏在草叶上，汤汁黏糊糊的挂在上面，像蜗牛爬过留下来的恶心的粘液。地上红的是枸杞，黄的是梨子，不复昨日可爱的样子，一团团的粘连在一起，如同肮脏的呕吐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已经冷掉了，发酸了，腐烂了。
于微慢慢蹲了下去，把头搁在了膝盖上。
嘴角尝到了一丝咸涩。
于微忽然哭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就这样，没有防备的，眼泪一颗颗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落在了那滩被人丢弃的，脏兮兮的冰糖雪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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