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情深不寿
鸮羽族族地入口
当听闻王宫来人的叉猡匆匆抵达族地入口时,看到的是黑帘车马,以及随行的苗王亲军。
他们身上穿着苗人普通服装,不同的是胸口另加了一面坚韧木籐所做的木甲,手中持着长柄尖枪,看来这就是苗人战士和普通苗人的区别了。
为首者更是不同,手提精铁长刀,身披棕褐大氅,立发冲冠衬得青年更是英武不凡。
对方年纪与己身相仿,但叉猡并未因族中风俗而起轻视之心,毕竟虎口老茧、扎实下盘,以及眼中无意间流露出的迫人锐芒。
其中包含的非是身为苗王亲信的跋扈,而是身为武者的骄傲,无不令观者望之生畏。
“高手!”这是叉猡对赫蒙天野的第一印象。
“不知是何事,竟劳得苗王近卫首领亲自来颁旨呢?”长腿紧致,纤腰赤足的鸮羽族族长开口询问,意在试探。
察觉自眼前率性少女出现后,四围女战士精神面貌陡然一变,赫蒙天野立时明了是此间主人到场。喑哑声线响起,是与铁血外表相符的淡漠:“赫蒙天野,奉苗王之命,前来迎医天子先生入宫。”
知晓王宫近卫来意后,叉猡遂吩咐族中战士前往通知医天子一行人。少顷,窈窕身影自远而至,香氛袭人,正是玲珑雪霏,“恐怕要让阁下稍待片刻了。”
此时的雪身上穿着的是苗疆女子的普通衣衫,款式与常人并无不同,只是这寻常衣服,配上她绝世容貌,登时便如发光发热一般,更显现出从未见过的风采出来。
倒似乎这女子天生便该当穿这等衣物,处处透露出苗疆女子的特有风韵味道来。其中魅力看赫蒙天野身后士卒沉醉表情便可知晓,虽知雪语意稍悖于王上“迎人速归”的命令,但却令其生不出严词拒绝的心思来。
“理由!”自行伍脱颖而出,进入苗王视线的青年刀客再开口,仍是同军人身份相符的言简意赅,是并未被眼前绝色动摇分毫的如铁心志。
“兄长如今手术已至关键处,不能中断,”女声婉转,娓娓动听,是切中道号的八面玲珑,“还望将军见谅!”
“将军”二字恰巧搔中赫蒙天野痒处,生平以战神之位为志向的苗疆战将如今名声不显。对方奉承之语加之己身对希妲王后善良心肠的理解,青年遂不再多言,兀自等待正主到来。
恪守王命的近卫统领拒绝了叉猡入内休整的邀请,仍旧驻扎在入口处。又是几炷香的时间过去,几名脾气不好的王宫近卫脸上隐隐可见不耐之色。此时,旷达男声倏然响起。
“摘取香芝医鹤病,正要臞仙,相伴清闲性,朝市不闻心耳静,一声长啸烟霞冷。”
诗号将停,木杖点石探路音色渐转清晰,带出一道浅淡如墨痕般的挺拔身姿,素色网格眼罩下面容疏朗清雅,表情似若静穆的医者将苗地劲装穿出了别样风采。
“让诸位久等了,医天子实在抱歉。”温文尔雅的平易声线流转,仿若泉水清淙,别有安抚奇效。
恍惚间,伫立的苗疆甲兵仿若身处河畔,向下望去,只见河水清澈之极,站在河岸上也可以看到小溪水面下的石块,水中游动嬉闹的大鱼小鱼更是不计其数。
远远的地方,似还有飞禽掠过,扑腾着翅膀落到水面之上,昂头向四周张望几下,然后惬意地合起双翅,在水面轻轻游动。
天地万物,在这个地方,在此人身上,竟是出奇和谐。
“走吧!”赫蒙天野毕竟沉着,率先抽回心神,做下回转苗王宫的决定。‘此人,似乎有与自然相谐之能,嗯?’察觉医者高深精神境界的青年,稍作沉吟,暗自留意,‘应当报与王知晓。’
伴随荻花题叶的来到,再加上玲珑雪霏以及早被其接来的忆无心,三人登上马车,在苗疆战士的护卫下出发。
车中,雪宠溺地打理着怀中女童稍显凌乱的发丝,毕竟竹篱小院邻近村庄可无这么多同龄玩伴,遑论同性了,因此无心这段时间难免玩得疯了些。
然而秀美女子一双妙目却是不时停留在对面清隽男子身上,花自上车后便不发一语。而荻花题叶对此浑然不觉,梧桐木杖置于身侧,右手兀自搭在座位边沿,感知马车动向。
“这是前往苗王宫的道路,赶路甚急。看来不是北竞王,那,”隔空把脉之下,行进路线尽数倒映在花之脑海,“会是谁呢?”
正在男子思考间,马车已悄然翻过了逼仄山道,七拐八弯间到了恢弘殿门之前。旋即车身稍顿,惊醒了因赶路耗时漫长而陷入梦乡的忆无心,随后听得帘外窸窸窣窣人声响起,应当是在王宫近卫在接受门禁检查。
之后车内三人便被“请”下了车,斜阳晚照,花雪心三人都不自禁地瞇上眼睛,感觉到天空射下的光线,彷彿还带着美丽的圆环光晕一般,照在他们的身上。
在王宫近侍的带领下,又步行了几刻间,一行人到了一处楼阁之下。假山石桥,湖水环绕,沿途种满杏树桃花,一路可见落英缤纷,柳枝堪折,仿若人间仙境。
“看少年人气度,当是来自中原吧?”离目的地尚有一段距离之时,为首近侍开口了。“哦~”语气稍显诧异,荻花题叶微笑反问,“先生是如何看出来的呢?”
未正面回应,但讶异语气瞒不过在宫内摸爬滚打多年,早已人老成精的近侍头目。“沿路行来尽是罕见花草,但少年人却是熟视无睹啊!”
“呵,先生说笑了,在下因故失明,却是无福欣赏这珍惜花品了。”
无法目视,但难道嗅觉也坏了吗?先前甫靠近楼阁三十步,花香承借东风之力,已是若有似无,眼前男子可是率先察觉异样的人,鼻尖轻动后流露出的可惜神情瞒不过近侍头目的毒辣眼光。
心知对方并未坦白,长者再开口,仍是一般无二的和颜悦色:“失明吗?确实可惜了,不过令爱花道见识如此之深,亦是难得?”
对方言辞入耳,又听得清醒后,从玲珑雪霏怀中下来,亦步亦趋的跟着众人的忆无心此时如数家珍般的报着眼前草木名称,花嘴角罕见的挂上了苦笑,但还是辩解了一句:“这是家妹。”
年迈近侍并无理错关系的尴尬,稍慢几步,到了女童身边,露出慈祥暖笑,询问道:“小姑娘这么熟悉花草,是都见过吗?”
‘这些东西不是很常见吗?’小无心不解其意,但仍是点了点头,解释道:“这些花草,哥哥都有栽啊!我还经常看到哥哥同它们说话呢?”
烂漫言语落下,稚女难懂个中深意,兀自踏着细碎步伐,走到雪面前举起双手——累了。一把抱起小天使亲了下面颊,女子欲言又止。
“此楼阁乃王上特意为王后所建,其中珍品哪怕是中原亦是罕见,先生竟能收揽十之八九。”忆无心道破天机,近侍语调陡转意味深长。
原本“见得”老者竟肯放下身段去套一个小女孩的话,荻花题叶暗自钦佩,同时不由反思,‘难道真正是我做人失败?居然认定我不会说实话。’
再闻褒奖之声,花开口道:“在下天生与草木亲近,也因此自行摸索出了一套行医之法与养生之学。”
眼见对方脸上尽是独门秘诀被点破的无奈,年迈侍者打了个哈哈,揭过此节。随后楼门将近,一行人再转沉寂。
之后近侍伫立门外,三人在侍女的带领下进入楼阁,终见患者真容,正是苗疆王后——希妲。
但见座上女性衣着淡雅婉约,不见王族贵气,却自有一番风度,闲静似姣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扶风。
一番行礼不提,侍从搬来木椅,三人坐下后,荻花题叶右手五指倏张,墨白交织的纤细长线流利探出,绑在希妲王后半截玉腕上——悬丝诊脉。
正当旁人屏息静待医者听脉之时,花一心二用,借圣木奇能(阴阳交感后的灵能称谓)悄然探查楼内守卫。
“五个不逊于赫蒙天野的高手么?还真是保护到位啊!”灵息流转下,暗处保镖无所遁形,花已对楼中布防了然于胸,“等等,正主到了。”
真气深沉浩大的身影乍然闯入灵能视界,仿若一团熊熊烈火般引人注目,花神色不动,悄然收回感应灵机,专心诊脉。
“父王,您怎么不进去?”屋外,后来的男童不解发问道。随即未闻作答之声,房门骤然打开。来者首现真容,银丝张扬,灰白皮草更衬得来者身份不凡,额角饱满,虎目炯炯,四盼间不怒而威,正是当今苗王——颢穹孤鸣。
“参见王上!”恭迎之声一时间,不绝于耳。
与此同时,花但感手下丝线振幅陡然一变,‘这可不能深究。’医者顺势收回诊线,“慢半拍”地行礼道:“参见苗王。”
“参见母后。”这是前来向希妲王后请安的苍狼王子,此时的他年方八岁,黑发柔顺披下,样貌三分肖似其母,细弯的长眉,有些近似瑞凤眼形,蔚蓝眸子中带着琥珀晶光。
“嗯。”对于亲儿的行礼举动,以及满载孺慕的动人眼神,座上女性只是淡淡回应,一双慧眼落在眼前男童身上,却是蓦得染上了深深哀怨与惆怅。
“苍狼,你先退下吧,让大夫为你母后诊治。”颢穹孤鸣再开口,稍加安抚有些惶恐的独子,目送苍狼远去后,王者双目徘徊于自家妻子身上,流露出难得的温情。
“平身,”信手微抬,示意免礼,“诊断可有结果?”
问到专业上,医者一改先前收敛,侃侃而谈道:“王后心神郁结,导致药力受滞,难尽全功。”
“有解?”“自然是有的。”“那便开始吧。”
荻花题叶应了声诺后,真元再提,施展点睛奇术,神异翠芒自指尖迸发,以眼入医,无形感知希妲王后体内症结,“天泉,神道……”
男子嘴唇微动,连报七处穴位,仿佛同其言语相呼应般,伴着疏朗声调,对应要穴登时清光隐隐,旋即花一声低喝,灵机变转,光华辉映间别有调和五气,疏导药力之功,正是点睛灵指·七星锁元。
眼见医者缓缓收功,座上女子脸色亦好转不少。
颢穹孤鸣快步上前,揽住爱妻纤弱身姿,大手不经意间搭上怀中软玉脉门,确认脉象平稳健康后,沉声开口:“有劳先生了,来人,带先生一家下去休息,好生招待。”
夜晚
烛光摇曳间,照映出一室富丽堂皇,这是苗王遣人为花雪心三人安排的住处。
“王后的病,嗯~”蓦得,玲珑雪霏开口了,灵动眸子中是掩饰不住的忧思,“恐怕心病居多,花,你当真有把握吗?”
“你是如何看出来的?”男声低沉,却是避重就轻,却在无意间拨弄白雪心弦。
“因为眼神。”女子答道。不仅是因为日间希妲王后看向苍狼王子的那双令观者为之悲伤的愁眼,更因她看向自身丈夫时的复杂目光:‘与我一样的眼神。’
后半句深埋心底,浅谈过后,室内再转沉寂。唯有男子蹙眉深思时,下意识敲打桌面的纤长玉指,带起莫名节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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