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梨花

妖族没有四季之别。

        直到院里的梨树上，几朵雪白的梨花着急的爬上了枝叶间，归然才惊奇的发现，自己被困在这里快一年了。

        这一年亦然重伤，禁制松动了不少，归然这里却没有想逃出去，不是不想，而是在妖族，他的灵力恢复的简直龟速。

        此时亦然也恢复得七七八八，同归然并肩立着，抬头看着梨树道：“今年的花开的比去年的多，果实结的应该也会比较多。”

        归然答：“也许吧。”

        前几日在院里听到殿里几人谈话，亦然恢复后，会再度对仙界开战。此时可能是个很好的逃脱的机会。

        归然想了一想，开口试探的问道：“大人真的要对仙族开战吗。”

        亦然笑答：“是。”

        “大人有没有想过，甘心对仙界臣服，盘踞在妖界，也许是更好的选择。”归然真心实意的劝道。

        亦然却答：“或许我该带你去看一看，妖族的样子。”

        于是她真的牵过了归然的手，走出了妖王殿。

        如果说妖王殿还有颗树，有个亭子象征着人气，那外面的妖族几乎是赤地千里，荒烟野蔓，了无生气。

        亦然在前面带路，完全不担心跟在身后的归然会逃跑。

        归然看着这幅情景，突然有了些唏嘘。

        亦然缓缓开口：“这就是仙界分给我们的地界，说得好听叫妖界，在我们眼里等同炼狱。都说妖族暴戾残忍，以互相吞噬为强，可是在这样的妖族，又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她转过身，看着归然坚定的说:“所以，天地不公，我亦不会答允。我愿以此身，为妖族讨一个活路。”

        话罢，只一个响指，两人便又回到了妖王殿。

        归然早就知道，说是带他出去，不过也就是在另一个结界里走了一走。他没想着逃，他也知道亦然不会真正的信任他。

        她是其他各族妖王都要来觐见的妖界之主，是跟父神都能打到难分难解的大妖王。归然心里有些嘲笑自己，居然同她下了几次棋，便真的相信她是个好妖。

        亦然又问：“下棋吗，上仙。”

        归然摇头：“走了几圈，有些乏力了。”便自顾自的回了自己的小屋，留下亦然一个人站在院里。

        几日后，亦然出战了。

        归然在妖王殿里每日坚持不懈的探寻着，寻找禁制薄弱的时候可以冲出去。可是这禁制虽有几次动荡，但以他现在恢复的不到一小半的灵力，根本没有希望。

        他此刻只能祈祷着父神一举把亦然杀死，这样她的禁制也就消失了。

        可是他又觉得这样想，有些愧疚。毕竟自己虽是阶下囚，但亦然仍是以礼相待。

        他如此想着，坐在院里把弄着棋子。灵力仍不放弃的在周边探寻。

        小妖侍过来送饭，一句话直接打断了他的期望：“上仙不用担心啦，听昨日回来的人说，大人此战告捷，不仅斩了一个神将，更重创了那什么父神，仙族此番退兵千里。不日大人便要凯旋了，上仙还是先吃饭吧。”

        归然希望破灭，此刻悲泣之情都挂在脸上了。这小妖侍居然还在感动上仙对大人如此关切。

        归然反复琢磨着这些话，心里却又觉得松了口气——她没事。

        她重伤了父神，斩了神将。

        还当真是告捷。

        可是父神如何了，仙界如何了。他有些担心，毕竟他全族被灭时，是父神带走了他。父神同他说，难过没有用，亲手把血债讨回来，才算是英雄。

        此刻他身陷妖族，无法护住父神，甚至无法讨回自己的滔天血债，甚至还同这妖界之主做了个明面上的朋友。

        翌日亦然果然如期凯旋，战甲都没来得及更换，便颇有兴致的坐在了归然对面，见归然正在发呆般的同自己对弈。主动开口道：“来，我陪你下。”

        说罢，便执起了黑子，落了下去。

        归然出神的看着那枚黑子，挤出了个笑意开口道：“恭喜大人，凯旋而归。”

        亦然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眼神里却有了些关切之意，她问：“哦？你知道了。”

        归然缓缓开口问道：“你杀的那个神将，可知叫什么名字。”

        亦然想了一下，答：“有人唤他，庭勿。”

        庭勿。

        初时最爱跟在自己身后的庭勿。

        归然手里的白子握紧了些，恨不得攥进自己的血肉里。

        他没有开口质问亦然，为何要斩了他的朋友，又为何要打伤父神。难怪她一点也不在意，自己会不会难过吗。

        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质问。

        不过是一个狼狈之至的阶下囚，不过是她闲暇时打发时间的宠物。

        归然的棋子握在手里始终没有接亦然的棋，只是楞楞地看着棋盘发呆。

        亦然等着等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太过疲累，还是回到妖族很让她安心，她居然毫无防备的睡熟了。

        亦然看着她，平日里看着清冷孤傲的样子，此时熟睡下来竟安静的像个孩子。她飞扬的眼尾轻合，长睫随着呼吸微微抖动。

        她的破梦刃就随手放在一旁。

        归然紧盯着，第一神兵，破梦刃。她一直随身带着。此时以一柄短匕的姿态静静地躺在那里。

        不自觉的伸手，握住，出鞘。

        我是仙族，你是与我永远对立的妖。

        我应该为仙族出生入死，而不是甘心同你在这做个玩物。

        这样想着，归然落手，破梦刃果然是神兵，只是使了几分灵力，就瞬间没入了亦然的肩胛上。

        血漫了出来。

        归然颤抖的松开了手。

        亦然也轻轻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立即起身，她仍是静静趴着，似乎都没有醒转的意思。

        但只停留了一会，破梦刃就自行回了鞘里。

        血也瞬间就停住了。

        是她自己收了破梦刃，她自己止了血，归然看不见她的表情，她的声音一如往日那样平常：“破梦刃虽是第一神兵，但没有人知道，它其实是把救赎之刃。能解梦魇，能破结界，却不能杀我。”

        “只是让我觉得有点痛而已。”

        她这才直起身子站起来，看着归然说道：“要想杀我，你还是努力恢复，直到你的灵力可以召出自己的佩剑。也许能伤到我。”

        然后她转身离去。

        背上的蓝衣被血浸染变了颜色，戳痛了归然的眼。竟然让他觉得眼里有点酸涩。

        她不是妖王吗。不是能斩神将，能伤父神吗。为什么不一样杀了自己，而是这样无事般的转身离去。

        归然呆坐在原地。

        一阵风吹过，雪白的梨花落在归然的肩上，也洒在黑白分明的棋盘上。

        “你这样困着我，还不如杀了我。”

        风也无情的吹散了归然的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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