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萧墙
我没有想到我和姜厌又一次相见竟然是在朝堂之上
他站在帝王身侧,还是一身白衣,长身玉立,容貌与三年前毫无差别,或者应该说与初见时都是毫无差别,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见我看他,也只是淡淡地回望了一眼,便不再看我
姜厌的突然出现,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反应过来后,我直直地凝视了陈棠一眼,作为陈棠的姐姐,晋国的长公主,只从三年前除去了摄政王,棠弟真正亲政开始,我便有意放权,两年前公主府修筑好了以后,我便搬离了皇城,但是棠弟却说还不熟悉政务,经常召我入宫,入宫后,又要我留在宫中小住,我与棠弟自小一起长大,他每每撒娇打泼,我总算拿他没有办法,也因此虽然公主府已经修筑成了,却一直形同虚设
而这几年,坊间突然开始流传‘长公主意在明堂,妄图代之’
我自问,对棠弟一片真心,绝无此意,我此前也一直相信棠弟对我之心一如我对他
但是今日,姜厌毫无征兆的出现在朝堂之上,我却没有得到一点消息,姜厌若无棠弟的准许,是不可能随意下紫方云宫的,想必姜厌此次重回朝堂应该是得了棠弟的指示
而这件事棠弟居然一点也没有对我提及过,难道棠弟对我也开始有所防备吗,高位之上,棠弟还能完全的信任我吗……
曾经棠弟还因为我与姜厌交往过密而同我置过气,没想到我现在反而成为了局外人
这一次的朝会,我浑浑噩噩地度过,直到所有人都已经离去,我还呆愣地站在原地,一个小太监看见我苍白的脸色,便忙将我扶出殿外,在外头等候的侍女忙上前,想扶我上步辇,我摇了摇手屏退了步辇和众人
我一个人走在漫长的宫道上,路上偶有宫女太监路过,他们匆匆而来,行完礼后又匆匆离去,我突然对这个从小生长的地方,竟起了陌生之感,这偌大的皇城,其实我只有一个亲人了,那就是我的棠儿,我唯一的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若是连棠弟也开始不信任我,那我……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
我想为棠弟扫清所有阻碍,只是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他的阻碍……
我失神地走着,心中惆怅万千,却与姜厌不期而遇,其实这时候我并不想看见他,因为一看见他就会想到棠弟对我有所隐瞒,但是他却好像存了心与我过不去似的
“长公主殿下”他微微颔首,作为国师他无需向任何一个人行礼,他走到我的面前,仅三步之距
我扯出一个微笑,“先前不知国师大人下山之事,堂上多有失礼,国师三年未见,更为英姿逼人了,本宫还有些事,便不与国师大人闲谈了”
我的话语极为官方,我并不想让别人以为我和姜厌有过多的交集,三年前为了宫变夺取势力,我不得不献媚于他,如今天下安定,我可不想坊间流传出长公主与国师的绯闻了,但是对于姜厌,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他才好,想来想去还是远离他一些比较好,起码把关系拉远点
“公主殿下”姜厌叫住转身离去的我,“陛下请您去崇政殿”
我的步伐微滞,什么时候棠弟找我,还需要通过姜厌传话,
对棠弟的纠结加上对姜厌的愧疚,我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进是退,最后想着是棠弟之事,我还是转回了身
“不知是何事,国师大人可否告知?”
“姜厌也不知晓”他淡淡地微笑着,我心头却没由得有些气恼,面上还是一副得体端庄的模样
我颔了颔首,向崇政殿走去,身后姜厌的步伐之声,甚为清晰,想来是要与我共去崇政殿,我不由得加快了步伐,直到再也听不到姜厌的脚步声,我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到了崇政殿,陈棠对于我是一个人来的,甚感意外
本想问些什么的他,却在看到我一脸郁结之色之时,换了话头“阿姐,你心情不好?”
我看着陈棠棱角分明的脸庞,心中突然起了一股酸涩之感
我怕与棠弟生分,我怕他不信任我,可是最后我只淡淡说了一句:“棠儿……今年已经十九了啊”
陈棠不明就里,他察觉我情绪低落,便开口安慰道:“棠儿长大了,棠儿会保护阿姐了,就像小时候说的那样”
“只是阿姐”陈棠顿了顿,“阿姐已经二十一岁了,棠儿不能一直再占着阿姐了”
我不明白陈棠的意思,陈棠先是看了我一眼,正准备说着什么的时候,姜厌忽然掀开帘子进入了内室
“国师!”陈棠看见姜厌,便兴奋地呼唤了一声,“国师怎么不和阿姐一同过来?”
“公主殿下,姜厌追赶不上”姜厌淡淡的一句话,却让气氛有些凝结
我不明白,陈棠为什么要找来姜厌,看向陈棠的眼神里全是质问
陈棠面上有些不自然,“这几个月来,御史们一直上书,让我为阿姐寻一门亲事……”
我愣了愣随后恍然大悟,想必那些御史是想着我早日成婚,然后便没有精力管朝政了,我气极反笑,强忍着怒意,问陈棠:“所以?”
“阿姐和国师向来交好……”陈棠话还没说完,我便气的摔门而去
外人怎么想我也好,御史怎么骂我也好,没想到连棠弟都觉得我是在妨碍他了,那既然如此,大不了我再也入皇城便是了
坐在回公主府的步辇上,我如是想到
只是没想到,夜间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彻底点燃我的怒火
姜厌一身白衣,坐在我的床上打坐,我感受到我的太阳穴都开始疼了起来
“国师大人,怎么突然深夜造访,怕是于理不合吧”我想摆出一个官方的笑容,但是在怒气的作用下,我的表情只能说是狰狞,幸好姜厌是闭着眼,并未看到这一幕
“承陛下旨意”
我嘴角抽了抽,“那国师大人,您就睡在这吧,本宫还有事,便不奉陪了”
“陛下旨意,让姜厌与公主同居一室”
我闻言,气的身子都颤了颤,虽然大晋民风比较开放,但是直接同居一室是几个意思,侮辱公主还是羞辱国师呢
“赐婚旨意,公主未至崇政殿前便颁布了,只是公主走的匆忙,姜厌未来得及告知”
我沉默半响,我想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一定是被陈棠还有姜厌给气死的
思极至此,我冷笑了笑,管他什么狗屁旨意,直接带着被褥睡到了西厢房
自那日后,我便不再上朝,棠弟派人来问候了几次,都被我赶了出去
结果未多日,听闻棠弟不知怎的,突然病了,数日不曾上朝,朝臣每次去崇政殿探望,都得见不了天颜,结果今日南边又传来了农民反叛之事,朝臣们忧心忡忡,都希望我去看看陈棠,顺便探探南边的情况
今日又是不少人递了帖子,入了公主府,说的话也还是那几句,我白了一眼那几个的文臣
“本宫可不敢擅权弄政”我如是说着,将手中的鱼食撒入湖中
那几个文臣面面相觑,只让我以大局为重,湖里的鱼儿为一些鱼食争抢起来,溅出了不少水星子,我嫌弃的侧了侧身,兴致缺缺地说着,“本宫又不是太医,陛下病了自有太医照看,再者本宫现在已经如各位大人所愿——没什么精力进宫了”
“这……国师大人——”
姜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我看见他也没好气,直接将手中剩下的鱼食,一股脑全撒进湖里,湖里的鱼儿登时聚集抢食,我瞥了一眼姜厌,便转身离去
这一次姜厌没有叫住我,他不知和那些朝臣们说了些什么,那些朝臣们便行礼告退了
公主府凛文堂中,我喝着丫鬟刚沏好的热茶,一手翻看着账本
“公主这一页账本已经看了半个时辰了”姜厌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公主既然担心陛下,又何必故作无情”
我没有回答姜厌,而姜厌也似乎料到了我不愿搭理他,他也不甚在意,直接落座于我身侧
“羌国内乱后,叶氏拥兵自立改国号为卫,但是因着战乱后国家残破不堪,五年前卫国与晋国签订了《玄河之约》,这五年来一直相安无事,但是这几年卫国发展极好,人口翻了好几倍,你一直担心他们会生些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如今,确是成真了”姜厌淡淡地说着
我沉默着未开口,确实刚刚朝臣传来南边叛乱之事,说是农民吃不饱饭才起义,我心中却是有另一番想法,这几年南方安定,也没什么天灾人祸,怎会突然起义,细细想来晋国大半赋税都来自南边,若是南边乱了,对卫国最为有利,这次南边起义,若是没有卫国的手笔,我是不信的
“棠儿生了什么病?半个月都未曾好转?你……可知晓?”思索再三,我还想向姜厌打听了陈棠的近况
“若是想要知晓,进宫一趟岂不好?”姜厌拿过桌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
我看了姜厌一眼,“你随我一同去”
姜厌的手微不可查的顿了顿,“好”
皇城中,崇政殿内
“陛下吩咐了,除了公主谁也不……公主殿下!”门口的小太监看见是我,忙迎上来
“公主殿下,您可算来了”
“陛下怎么样了,可好些了”
“这……”那小太监先是看姜厌一眼,才又看了我一眼,“您进去就知道了……”
说着便把我带到内室,内室中,不知何时装了许多纱幔,其中一个人影隔在层层纱幔中,我心中疑惑,但还是没有直接问出口
直到小太监,掀开帷幔时,那床上竟然是陈棠的贴身侍卫
我大惊失色,心中慌乱,“大胆!”
那侍卫翻身下床,抱拳跪地,“殿下息怒!”
“殿下息怒,这是我与陛下的一条计谋”姜厌在我身后说道,他摆了摆手,侍卫和太监便退出了内室
我转身看着姜厌,一脸防备,“什么意思”
姜厌见我满脸的警惕之色,目光微闪,他垂眸,不让人察觉他的一丝低落
“南边叛乱,公主以为是何人所为?”
“想必,不只是所谓的‘起义吧’,卫国一定也参与其中了”
“公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冷笑,“哦?那其二是为何为?”
“公主今日方知南边叛乱之事”姜厌走进我身前,“公主可知,那南部叛乱半个月前便开始了”
“你说什么?!”我震惊至极,我不敢相信的问道,“你的意思是朝中有卫国奸细?”
姜厌颔首“陛下聪慧过人,自亲政之日起,便私下再各州安排了秘查使,半个月前秘查使便将南边叛乱的奏报递到了陛下的案前”
姜厌说起秘查使,我方想起陈棠三年前确实将一些心腹下放各州,原来是做如此行事,心中感慨棠弟确实已经长大,是君王之才,但又想到这半个月前南边叛乱便开始了,而京畿半个月后才知道,想来朝廷的耳目早已被闭塞已久,又或是朝中关节被打通了……
而无论哪一种,对晋国来说都是致命的隐患
“不一定是卫国奸细,也有可能是摄政王旧部”姜厌又说道
我沉默了片刻,“棠儿,现在何处?”
“在南部,在云洋州”
我闻言,眼前一黑,站立不稳,差点直直倒下,幸好姜厌接住了我,他的手拦着我的背,让我不至于摔下
“云洋州便是叛乱最先开始的地方,他……他居然去了云洋州”
“他带了多少人……”我抓住姜厌的手肘问道
“三千轻骑”
三千轻骑,人间帝王暗自前往动乱最严重的地方,刀剑无眼,若是……若是……
我不敢想下去……
听到姜厌的话,我便彻底的晕过去了
再次醒来,却是在紫方云宫
我起身,欲寻找姜厌的身影,被童子告知姜厌在星象阁后
我便直直走向星象阁
星象阁中,姜厌背对着我,在他身前是一个巨大的星盘,上头繁星点点,各色星辰闪烁着,听闻星盘上一颗星星便代表了一个人,而历代国师就是根据星盘走向推测未来的
“姜厌”我轻唤了他一声
姜厌听到我的声音,转身回眸看到我
“你醒了?”他见我好好无甚大碍,便又转回身看向星盘
我走上前,站于姜厌身边,看着星盘
“这个便是紫微星”姜厌用手指了指星盘上一颗极为闪亮的星星
“想必陛下在南部行事应该极为顺利,公主殿下不必忧心”
听了姜厌的话,我才舒了一口气,想起自己在紫方云宫醒来,便问道
“怎么把我带到紫方云宫来了”
“若不是让你亲眼看到帝星无碍,你又怎么会放下心来”
我听到姜厌的话,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为了缓解尴尬,还故意咳嗽了两声
一到紫方云宫,就会想起那个冬日被他抱在怀里,那苦涩地药味好像又弥漫上了舌尖
“六年前,你伤了身体,凡事不可过度忧思”姜厌浅浅说道,最后一句加重了语气“对你身体不好”
我轻声嗯了声,“这三年,你在紫方云宫怎么样”
姜厌没有转身,只是垂下眸,“在紫方云宫学了很多”
“能更好的保护你”
姜厌的后一句话,我没有想到,不由得有些错愕
“我对陈棠、对晋国没有图谋,你不必防备着我”姜厌又说道,“这次是星盘有异,加上陈棠得知南部叛乱,才与我商议,让我下山护佑你,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宫内宫外都不太安生,等陈棠回来,星盘回归宁静,我便回再次回紫方云宫的,你不必担忧……”
我愣在原地,三年前除夕夜那个决然的背影,又浮现在我的脑海,这一次是怎么也不忍心让他再这样上山了
“棠弟既然已经赐婚你我,你……你便不必上山了”
“赐婚是假,是我同陛下骗你的”姜厌侧身,对我笑了笑,“你不必放在心上,原本也只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你而已”
我又一次的沉默了,就像三年前那个夜晚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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