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3
“贝蒂，其实你不必来接我的。”埃莉诺把行李放进了后尾箱，瑞贝卡坐在蓝色的福特嘉年华里，笑着说：“不来接你，谁让你跟卡尔说你今天就要去上班，你坐着大巴在里面转来转去，什么时候才能到麦斯威尔。”
埃莉诺系好安全带，车子就开向了卢顿机场的出口：“亲爱的，爱丁堡好玩儿吗？”
“嗯，苏格兰国家博物馆很壮观，我在爱丁堡住了两个月，每一天都去才能把里面的展品全部看完。”
“我真是不太看得清楚你那个小脑袋里都装得是什么，别人去爱丁堡都是看古城堡的，只有你去看多利羊。”
“你话可不能这么说，去苏格兰博物馆是非常有名气的。”
“我只是惊讶，你居然会去一个以现代科技展览著名的博物馆，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会去法国或者意大利。”
埃莉诺笑着把车窗打开，让五月的风吹在脸上：“贝蒂，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封闭吗？”
“不是封闭，你那些严格的时间表总是让我觉得你根本不需要一些现代的科技。对我来说太难了。不说这些了，爸爸妈妈还好吗？你回去他们肯定非常高兴。”
“爸爸还不是老样子，去上课，没有课的时候就去书店里陪妈妈。”
“妈妈还是有空就去到处找旧书吗？”
“没错，这一次把爸爸都带去了。”
“爸爸也去了？他可是和你一样要喝下午茶的，这个季节妈妈是下午走的，他怎么可能跟着去？”
“妈妈好像这一次联系一大批旧书，书店里忙不过来，要爸爸去帮忙。说是爸爸如果不跟着一起去，她就把爸爸的茶叶全部都扔到伊钦河里。”
瑞贝卡发出了爽朗的笑声，火红的头发在风中不停地飘动。埃莉诺很喜欢瑞贝卡笑的时候，那是一种很简单的快乐，由内而外的幸福。
“爸爸妈妈要我告诉你，他们很想你。”
瑞贝卡趁着等红绿灯的间隙转过头说：“圣诞节的时候我们是一起回去的，也没过多久。再说了，我不像你能攒的出来三个月的假期。不过，埃莉诺，你真的不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吗？”
“你刚刚才说我的时间表太严苛了，我可不想限制你的自由。”
“你这么说好像我是一个非常放荡的女人。”
“没有，你知道我喜欢清净，福利特街很适合我。况且我的睡眠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自己一直都没什么，但你和爸爸妈妈每次都提心吊胆，我还是自己住比较好。”
瑞贝卡皱着眉头：“还没有好转吗？”
“别担心了，我要是睡得太久就说明我生病了。”
接下来两个人聊了聊汉普郡的天气就到了麦斯威尔，因为没有稿件，从电梯里出来得很顺利。跨进麦斯威尔的大门的时候，瑞贝卡突然拉住埃莉诺：“亲爱的，我忘了告诉你，卡尔已经帮你配了一个责任编辑，他跟你说过吗？”
“一个字都没提过。”
“我猜也是这样，我先告诉你，这个人你也不是完全陌生，你还记不记得你去爱丁堡之前，我们在咖啡店里……”
埃莉诺听到咖啡店的时候，心里一沉。瑞贝卡没有说完，麦斯威尔的大门就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的人验证了埃莉诺最坏的预测。
“……这是威尔逊，威尔逊，这是埃莉诺。”
埃莉诺穿着和三个月前一样的夹克，里面的毛衣换成了衬衫。威尔逊没有戴帽子，没有穿风衣，就算这样，他那考究的灰色西装依然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瑞贝卡用手肘撞了一下她，可能以为她看男人看呆了。她并不打算解释，伸出手，她说：“你好，威尔逊。”
这一次威尔逊握住她的手：“你好，埃莉诺。”
“对了，威尔逊，你怎么从麦斯威尔出来了。”瑞贝卡可能想调节气氛中莫名其妙的尴尬。
“吉恩先生让我来看看你们是不是已经到了，霍尔小姐，我们这就进去吧。”
被一个新人领进办公室，埃莉诺总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瑞贝卡使劲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他是在你走以后的两天来麦斯威尔应聘的，他的才学据说让卡尔惊叹不已，但是他没有任何有关出版的经验，并且尊重他本人的意愿才让他做责任编辑。所有的执行编辑里只有你手下一个责任编辑都没有，所以他就被派到了你这里。你留下的所有稿件都交给了他，他的速度和质量根本不像是一个新人。以后你们两个搭在一起，可能就是未来麦斯威尔的摇钱树。”
卡尔已经等在了总编办公室的门口，埃莉诺从来没有这么乐意向他走去，瑞贝卡的话她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埃莉诺熟练地在白色塑料靠背椅上坐下：“我不在的日子你还好吗，卡尔？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这么看着我？”
卡尔低头笑了笑：“你总是让我惊讶，埃莉诺，我以为因为责任编辑的事你会跑到我的办公室大闹一场。”
“卡尔，你是总编，安排人事是你的权力。但是，那个责任编辑已经上任了两个多月，我却什么都不知道，瑞贝卡告诉我的时候，我也有些不知所措，卡尔，你也没有必要瞒得那么严实吧？”
“我不是故意要瞒你，也不是故意要把你调开。决定把威尔逊调到你的手下以后，我本来想打个电话给你，但想着好不容易把你劝出去度假，怕打扰你，所以才决定等你回来了再告诉你。这个解释你能接受吗？”
埃莉诺认真地点点头：“这么说，我能接受。”
卡尔走到她的身边，靠在桌子上：“那么，你原谅我吗？”
埃莉诺不禁笑出来：“是的，我原谅你。”
“既然你原谅我了，下个星期日，麦斯威尔要有个聚会，你一定要去。”
“卡尔，你知道我不喜欢参加这种活动。”
卡尔身体前倾了一些，努力让自己更加随和：“不是单纯的聚会，一个是为了你升任执行编辑，一个是为了欢迎威尔逊的到来。无论从哪一个方面你都不应该缺席。”
“啊——这你倒是提醒我了，我现在手下有人了，不能我行我素了。”埃莉诺把金色的长发别在耳后，“那你把聚会的地方和时间发给我就可以了。”
她的应允让卡尔难得的喜形于色，让埃莉诺突然想反思一下自己是否真的有些孤僻。
威尔逊的办公桌就在她的旁边，一开始她还担心会有些尴尬，但是威尔逊十分专业并且干练地向她汇报工作，让她没有自己带了个累赘的感觉。
卡尔选人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她这么想，自己能好受一些。
这一天直到下班的时候二人一直都相安无事。走出大楼，威尔逊叫住她：“埃莉诺，你今天应该没有开车来吧。”
“是的，瑞贝卡直接把我从卢顿机场接过来的。”
“那我送你回去吧。”
埃莉诺这才反应过来，威尔逊身旁黑色的沃克斯豪尔是他的新车。她饶有兴致地看着威尔逊莫名其妙的殷勤：“你住在哪儿，顺路吗？”
“福利特街33号。”
埃莉诺实在是没有办法继续保持脸上僵硬的笑容：“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吗？和我在一起工作，住在我家隔壁，你不会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巧合吧？”
“不是巧合。”
威尔逊的平静让埃莉诺背脊发凉：“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和你生活在一起，直到你愿意跟我回斯图尔特。”
“你为什么执着于此，我已经说了我不会跟你回去。”
“斯图尔特需要你回去。”
过了三个月，他们用不同的方式开始，最终走进同一个死局。埃莉诺觉得自己就像中世纪的科学家在反抗宗教统治。
“威尔逊先生，看来我们真的是毫无进展。”
埃莉诺不想和这个死板的男人再多待一秒钟，从夹克口袋里抓了一把零钱跳上了刚好开到面前的大巴。
埃莉诺从来没有在摁门铃和不摁门铃之间犹豫这么久，不停地看着手里拿着的一张白色请柬：
亲爱的埃莉诺：
诚挚地邀请您于本星期六下午光临福利特33号享用晚餐。
阿尔伯特·c·威尔逊
请柬的做工和纸张都非常的细致考究，应该是今天一大早上从门缝里塞进来的。埃莉诺第一次收到这么正式的邀请，但是介于两个人每次都不欢而散，埃莉诺对于应约起了迟疑。
门毫无预兆地打开，威尔逊微笑着说：“别在外面站着了，进来吧。”
威尔逊就像在接待一个熟悉的朋友，昨天的争执似乎没有存在。埃莉诺乐得装傻。走进福利特街33号，埃莉诺觉得自己仿佛走进了维多利亚时期的城堡：走廊里挂了圣母玛利亚的油画，点了蜡烛，可以看出屋子的主人还不习惯用电灯，还有一些雕塑和铜像，埃莉诺没太注意分辨，她看着威尔逊灰色的西装背心，卷起的衬衫袖子，觉得这一次是穿着毛线衫和牛仔裤的自己格格不入。
威尔逊把她领进餐厅，整个空间仍然是用蜡烛照明，银质的餐具已经装好了罗宋汤和烤牛肉摆在了桌子上。
“我听霍尔小姐说你不喜欢喝酒，所以我把所有的酒都撤了，可以吗？”
埃莉诺懵懵懂懂地坐下：“谢谢你，可是你和瑞贝卡聊起过我？”
“了解新上司，她不会觉得奇怪。”
“那还真是让你费心了。”
埃莉诺别别扭扭地说了一句，心里想着威尔逊上次来喝下午茶只抿了一口，这一次她吃多少比较合适。威尔逊立刻亲切地问她是不是他做的东西不合胃口，埃莉诺赶紧往嘴里塞了一块牛肉，竟然发现味道出奇的好。
“我来是因为三个月前你说我们应该换个时间聊，还有我的确有一些疑问没有弄清楚。”埃莉诺清了清嗓子，“上一次你只说了我父亲，我还想了解一些我母亲的情况。”
威尔逊喝了一口水，又恢复了严谨的神情：“你的母亲原名叫罗莎蒙德·西尔维斯特，西尔维斯特家族在整个亚尔弗里德都十分神秘。斯图尔特和曼斯特是以特瑞西森林为国界，扎克里家族就座落在特瑞西森林的西边。整个特瑞西森林由西向东大致成一个三角形，所以特瑞西森林西部非常广袤，很少有人踏足，也就很少有人能够了解扎克里家族。扎克里家族最特别的是他们有编织记忆的能力，这也是他们让人敬畏的原因。”
“编织记忆的能力？超能力吗？”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每个在斯图尔特的人都有吗？”
“是的。”
“你也有？”
“是的。”
“能不能让我看一看？”埃莉诺把头发往后拢了拢，“我去了爱丁堡看了两个月的现代科学，回来之后，我想我还是愿意相信你说的话。但是，超能力？我现在觉得有些荒谬，不过你让我看一眼我或许就相信了。”
“抱歉，埃莉诺，我不能。在另外一个世界使用这一种能力是不被允许的。况且，我的能力是爆破。”
“也对，把屋子炸了没有办法和警方解释了。你刚才说到西尔维斯特家族有编织记忆的能力，什么叫编织记忆？”
“你可以把你的记忆想象成一匹布，而西尔维斯特家族可以对任何人的记忆进行转移、裁剪或者拼接。比如，关于你被你母亲放在树洞里的那段记忆，很有可能就是你母亲留给你的记忆。而且这些记忆是有感情的，你应该能感受得到。”
她当然感受得到，被逼入绝境的恐惧，骨肉分离的不舍和天人永隔的牵挂。
埃莉诺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失控：“既然这样，我父亲是怎么碰到母亲的呢？”
“你父亲刚刚登上王位的那一年到特瑞西森林的西部打猎，中途和随从走散了。那个时候，你父亲在森林里失踪了三天，回来就宣布要娶罗莎蒙德·西尔维斯特为妻。你父亲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人，但从你母亲这件事开始以及之后的决策上可以看出他的果断。你父亲排除万难，终于说服了各方势力，但这是仍然需要有人把未来的皇后从特瑞西森林接到奥斯蒙城堡。”
“那一定是一个很受国王信任的人。”埃莉诺不知不觉已经喝了半杯冰水，“好了，威尔逊，你该揭晓答案了。”
蜂蜡烧了大半，烛光理所应当的暗淡，威尔逊轻声说：“我有幸，是除了你父亲外整个斯图尔特第一个见到你母亲的人。”
埃莉诺看着那双坚毅的灰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太惊讶：“那你在斯图尔特……我希望这不会冒犯你，可自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想问你，你的年龄。”
威尔逊揉着桌布的边角，似乎在想着如何才能更委婉的说出这个答案：“我觉得我有必要在回答之前解释一下亚尔弗里德对于年龄的算法。和这个世界一样，亚尔弗里德的孩子也是十八岁成年，但是，在成年之后，我们的一年相当于这里的一百年。”
“那看来我也可以长命百岁了？”埃莉诺耸了耸肩，“所以……”
“46岁。”
埃莉诺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努力让自己不看着威尔逊的眼睛：“很年轻，对吗？不过，威尔逊，我不想掩饰对你的好奇，你和我的父亲究竟是怎么认识的呢？”
威尔逊很深情的抚摸着闪着光芒的戒指，不，对于埃莉诺来说更像是缅怀：“我很小就认识你的父亲，华莱士国王，他是一位受人尊敬的绅士。那时，我成年之后的第一个舞会恰好就是皇家舞会。我那一天失手把一杯朗姆酒打翻在你父亲的衣服上，他没有冲我发火，他反而很亲切地和我交谈。”
“你们聊了些什么呢？”
“战争。那个时候和曼斯特势成水火，华莱士国王是主战派，我也是。”
埃莉诺正切牛排地动作停了下来：“你竟然是主战派。”
“不像吗？”
“不像，你看起来是那么温柔绅士的一个人。”
威尔逊笑了，埃莉诺注意到，只不过转瞬间他的快乐就被懊恼且痛苦吞没，他竭力地控制着自己不被情绪左右，埃莉诺觉得这个时候不是发问的好时机，所以只能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埋头吃着东西。威尔逊却突然说：“其实，如果你没有流落在外，而是在威廉堡里，我就是你的老师了。”
“可据我所知，女孩用男教师，不太妥当吧。”
“我不只是你的老师，我还是你的监护人。”
埃莉诺被呛了一下：“你还知道监护人？”
“用这里的话来说，应该就是这样。”
“为什么是你呢？就算你和我父亲关系再好，我也应该由其他血亲抚养。难道我没有其他亲人了吗？”
威尔逊用布擦了擦嘴巴：“你还是先跟我说说，你在这个世界的经历吧。”
埃莉诺知道他不想谈论她提出的问题，于是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上：“之前我一直生活在孤儿院，五岁那一年，我在田垄上看书看见一辆车撞向了瑞贝卡。我当时冲了过去，很奇怪的是，以当时那辆车的车速，我和瑞贝卡没有存活的可能。但我们活下来了，并且毫发无伤。”
埃莉诺说不下去了，她看到威尔逊一向深邃得让人看不清的眼睛越来越亮，不知道是因为兴奋或是恐惧而嘴唇微张。
威尔逊咳嗽了一声：“对不起，埃莉诺，你接着说下去吧。”
埃莉诺看了一眼被自己戳得七零八碎的牛排，干脆把餐刀放下，接着说：“后来，瑞贝卡的父母感激我就领养了我，他们待我很亲，这二十年我都很快乐。”
“我想我会看到的。”
“你还是不打算回去吗？”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我们谁都没有办法说服彼此。既然你不愿意跟我回去，了解斯图尔特样子。那就只有我留下来，看看你的世界。也许你会跟我走，也许我会放弃，这谁都无法确定对吗？”
“可你待在一个不属于你的世界，不会觉得孤独吗？”威尔逊温和地笑着，埃莉诺飞快地补了一句，“我在这里有家人，你不一样。”
“埃莉诺，你本该是在我身边长大的。我弄丢了你，你总不会指望着我会再次这么轻易地丢下你不管吧？我总应该好好看看你的生活，如果真像你说的，你过得很幸福，我想我会心满意足地离开。这期间我不会逼迫你跟我回去，但你也不要一心赶我走，好吗？”
他问得彬彬有礼，而她几乎没有反驳的理由了。
威尔逊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我想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至于我的提议，你可以好好考虑。”
埃莉诺也觉得是时候离开了，今天解决了心里太多的疑团，可是她却并没有因此而轻松下来。她有预感，威尔逊今夜告诉她的只是冰山一角，也许是因为顾虑她的承受能力，也许是还有其他隐情，剩下的真相还淹没在冰冷黑暗的海水里。
她心事重重地穿过走廊，当那个大门打开的时候，她重新看到了街道上熟悉的红砖，一辆的士呼啸着开过，来自近代文明的声音终于让她有一些真实的感觉。
埃莉诺转过身，准备和威尔逊告别，他却也下了一级台阶，和她站在一起：“下个星期一，我送你去麦斯威尔吧。”
也许是夜晚的凉风让埃莉诺的头脑清醒了不少，她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容：“威尔逊，送顶头上司上班可不是什么理所应当的事情，别人会误以为你再追求我的。”
他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依旧坚持，让她觉得这个玩笑开得索然无味。
“好吧，那我们十点见？”
“没问题。”
春天已经到了，可她到了夜里，还是觉得丝丝凉气从毛线衫的每一个针脚里面钻进来，于是她赶紧说：“那么，晚安，威尔逊公爵。”
不知道是不是风太冷了，他的五官有些僵硬，似乎努力想从古怪的表情里给出一个得体的回应。埃莉诺却不想再等了，她朝威尔逊挥了挥手，就一路小跑，回到了隔壁的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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