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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十章疑窦重重1


张晋只苏醒了一会儿便复昏厥,崔素莹哭成泪人,云宜陪在一旁也掉了许多眼泪。

        荀予佑看萨莉亚一眼,萨莉亚会意,忙叫人将张晋抬出汗帐,另准备了一个帐子让他疗治休养。

        崔素莹寸步不离守在张晋身边,云宜跑前顾后地帮忙。荀予佑看了张晋手掌,虽形状并无大变,但指骨尽碎,已成残废。

        萨莉亚请来草原上的巫医给张晋涂药包扎,又叫人送来吃食。崔素莹伤心欲绝什么都吃不下,云宜担心张晋亦无心饮食,只荀予佑稍稍吃了些。

        入夜,张晋躺在床榻更是昏沉,须臾高热渐起,来势汹汹,直烧得浑身滚烫。寻医再看,说是数日担惊劳累、水米不进,外加伤处感染,只需降□□温,服药静养,便无性命之忧。

        崔素莹不断给张晋更换敷在额头湿了水的帕子,云宜则帮着用冷水擦拭他的手脚。两人直忙到后半夜,张晋蹙紧的双眉才渐渐舒展,昏昏睡去。

        崔素莹守在榻前半步不肯离,云宜饥肠辘辘,倦怠得有些睁不开眼。连日奔波,又加悬了一整天的心,真叫人累得撑不住。她强打精神,吞了几口桌上的饭食,步出帐外。

        “累坏了吧,回去好好睡一觉。”荀予佑在她身后道。

        云宜揉了揉胀痛的额头,仰首望天。只见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月似银盘,垂在近空。夜风吹寒,绿草馨香,沁肺入脾,顿叫人神清气朗了几分。回想这小半年的光景,竟是恍若前尘,不觉叹了口气,低声说:“他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若得不到心,得了人也是枉然。”荀予佑仰首望天,亦是叹息。

        云宜不置可否地别过脸去,俄而回头道:“他既有心成全,为何还要了张晋作画的手?”

        “他毕竟是瓦剌可汗,事关君威尊严,这已是他所做最大的让步了。”荀予佑说。

        “你为何总帮他说话?”云宜嗔道,“可汗又如何,可汗就能随心所想,生杀予夺吗?他有那么多女人,少一个崔素莹会怎样?”

        荀予佑摇头:“我想他是为了证明张晋于崔素莹的爱比他多,才甘心放手的吧。换个人,未见得有如此气度。”

        事情已闹得人尽皆知,转圜不易。张晋若为了崔素莹肯舍作画之手,那就既保有了马哈木欢的威严,也给他们争得了一个生存和自由的机会。

        云宜默然半晌,复长叹道:“崔姐姐真是好福气,能遇见这样一个一心一意爱她的人,为了她什么都在所不惜。”

        “云姑娘也会遇见这样的人。”荀予佑看她一眼,转望远处的星辰道。

        云宜不说话,低头想若有此人,应该便是祁珏吧。可她绝不要他为自己付这样的代价。

        想起祈珏,又生担忧。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将养时日,张晋渐至好转。

        这一日崔素莹喂他吃完肉羹,云宜和荀予佑复来探望。见他半靠在床,苍白的脸上终有了血色,两人亦颇感欣慰。

        张晋曾听云宜讲起荀予佑,知他帮了不少忙,甚是感激地在床上欠了欠身。

        荀予佑忙伸手安抚他躺好,云宜凑近了道:“世兄,看你气色好了许多,想必不用几日又能活蹦乱跳了。”

        张晋苦笑:“从小到大,只有世妹你日日活蹦乱跳。”

        云宜莞尔,朝他竖了竖大拇指:“这次你可是做了回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了。”

        张晋道:“这还是你第一次夸我,往日你总嫌我迂腐无用。”

        云宜扑哧一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嘛。”忽而想起什么,坐到床边好奇地问:“世兄,那日我们分头行动后你去了哪里?你如何会到瓦剌带着崔姐姐出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张晋闻言叹气,凝神回想,真个是一言难尽。

        那日张晋和云宜兵分两路,才攀上另一辆马车,就觉异香扑鼻。他尚未看清车内情况便神志尽失,醒来时发现马车已至关外,车内两侧坐躺着几个人事不知的美貌女子,崔素莹并不在其中。

        张晋心下吃惊,正寻思如何下车,忽听车前有人说话。他手脚并用悄悄爬近,只听一人道:“我俩还真不如去赶那辆马车,他们去瓦剌,路虽远点,但出了关就有人接应,咱们却得亲自把人送到地方才行。”

        “谁叫我们除了送美人,还要给殿下问安呢。”另一人道。

        “哪里轮得到我们去问安,不过是为了那口信。说来奇怪,皇上大寿,用得着咱王爷去给殿下提这个醒吗?”

        “这哪是你我能知道的,反正王爷叫干啥咱就干啥,快了快了,过了前面那山谷,离鞑靼王庭也不远了。”

        一人复叹气道:“我看这些美人真是可怜,还以为去南京给太子爷做妃嫔,谁知道要在那蛮荒之地终老一生了。”

        “这也跟咱没关系,咱只要将人送到便好。我说,你给她们喂的药分量够不够,可不要半道醒来寻死觅活。”

        “放心。在船上的时候我就在她们的饭菜中下了药,马车里又熏了迷香,只怕她们到鞑靼都醒不了。现在,她们或许正做着场荣华富贵的美梦呢。”

        张晋屏气凝神听两人对话,直吓得背上冒出冷汗。原来这些美人竟是要被送去鞑靼,那么,他的素莹是被送去了瓦剌吗?就在另一辆马车上?自己救人不成,反入险境,到了鞑靼,定是凶多吉少。还有云宜,若她和崔素莹一起被送到瓦剌,该如何是好?

        张晋越想越怕,恨不得立刻跳车而逃。他蹑手蹑脚爬到车尾,掀起帘子正犹豫着该如何脱身。忽地,一阵轰鸣巨响从前面的山谷传来,拉车的马匹受了惊吓,猛然几声长嘶,奋蹄狂奔起来。

        张晋趴在车尾,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一个剧烈的颠簸甩出车外。这倒好,省却他寻思如何跳车的烦恼。路边恰有一高坡,他被抛出车外后直接从那坡上翻滚而下,急速坠落,人事不知。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蒙古的勒勒车上。询问之下,才知是被鞑靼派往瓦勒的使者所救。他心中大喜,忙将揣在怀中的银两悉数奉上,指手画脚说是为了寻找外出经商的兄长不慎失足跌下山坡,既蒙相救可否随行。

        那些鞑靼使者看着他诚恳奉上的白花花的银两,聚在一起商量片刻,拿了一套蒙古袍子让他换上,带着他一同到了瓦剌。

        张晋兜兜转转多方打听,还愣是寻到了崔素莹的下落,于是趁马哈木欢率众祭山,带着她仓皇出逃。

        云宜听完张晋叙述,不禁心中感慨。想他们千辛万苦终得团聚,而祁珏尚不知去向,真是叫人愁肠百结。

        一旁荀予佑若有所思,走近一步,道:“我有一事相问张公子。”

        “请说。”

        “你当真听清了那赶车之人声称‘殿下’吗?”

        “我不能保证他们的话句句听得真切,但这两个字应该不会错。因为当时我也很纳闷,不知这‘殿下’所指何人。”张晋凝神细想道。

        “那惊了马车的又是什么?”荀予佑复问。

        张晋摇了摇头:“那声音颇是奇怪,连绵不绝响震山谷,有点像鞭炮,但似乎又不是。”

        荀予佑见张晋脸有倦色,知他说话伤神,略是沉吟,道:“张公子好生休养,我先告辞了。”

        云宜本想跟着荀予佑一同离开,见崔素莹愁锁眉间、神情憔悴,遂留下复好言安慰了一会儿。

        荀予佑回到自己帐中,踱步细思。

        他来来回回在帐中走了几遍,想着张晋所说,只觉重重疑窦如蛛丝缠网叫人难理头绪。

        行船赶车是赣王府的人,他们口中的王爷必是荀瞻濠无疑。只是这“殿下”所指何人,鞑靼王族并没有如此称呼的习惯。

        荀予佑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着那惊了马车的奇怪声响,莫非确乎不是什么鞭炮,而是……火铳火炮的声音?鞑靼擅骑射,并无火器,沂王荀淳照身边倒带着装备精良的神机营。

        莫非……

        可荀淳照为何会淹留鞑靼?而荀瞻濠又为何借东宫选秀之名,将一众美人送来蒙古?他千里迢迢叫人给荀淳照传如此口信,这其中难道不事关机宜?

        荀予佑思想良久,猛然有了一个令自己都感到吃惊的假设。他找出地图细观,越看越是蹙眉,连拿着地图的手也不由微颤。

        月旬之后,是皇帝荀瞻治五十岁的寿辰。荀淳照带走了守卫京城三大营的数万人马,皇帝则将几万亲兵交给了自己。彼时的北京城几乎成了一个空壳,按惯例太子荀淳煦定会前往贺寿,若此时有人率兵围困,趁机逼宫,几乎是一击必中的事情。而鞑靼各部离京城的距离并不遥远,紫荆关、古北口、居庸关……任何一个门户洞开,鞑靼军便可长驱而入,须臾直抵。皇帝和太子俱在京师,但有不测,简直天塌地陷。

        荀予佑的背上沁出冷汗,他不敢再往下想,他知道自己必须马上赶回去,带着他留在关内的兵马,日夜兼程地赶回北京。就算他即刻动身,还不知能否在皇帝寿辰前赶到。他忽又想到云宜,自是不能将她留在这里,可眼下也没时间送她回苏州了。

        荀予佑去找云宜,说关内尚有一笔未尽的买卖需及早回去处理,自己明日便动身,问他们是否同行。

        云宜本不想多留此地,张晋和崔素莹恐夜长梦多,亦想及早离开。张晋的身体还不宜长途跋涉,三人权衡,若马哈木欢变卦,荀予佑一走,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遂决定与之一同回去。

        云宜笑着打趣荀予佑:“商人重利轻别离,你那瓦剌妹子该伤心了。”

        荀予佑尴尬道:“云姑娘莫开玩笑。”

        荀予佑向马哈木欢辞行,马哈木欢亦不挽留,只说天长水阔,愿后会有期,并替他准备车马吃食,荀予佑一一谢过。

        翌日一早,荀予佑收拾妥当,饱餐一顿后步出帐外,见云宜等人已在马车上等候,车旁还有一匹高头骏马,正是自己来时坐骑。他正欲跨蹬上马,忽见马鞍上插着一支蓝色小花,绿色的细茎支撑着有如飞鸟形状的花朵,在风中颤颤巍巍,摇摆不定。

        荀予佑心中疑惑,伸手将花取下,却听身后有人道:“这花你喜欢吗?”

        转身见是萨莉亚,他不由微微一笑:“此花甚是别致。”

        “这是我们草原上的翠雀花,开花之时形似飞雀……今日一别,不知什么时候再能见面,你若喜欢,就收下它吧。”说着目中晶莹,隐有泪光。

        荀予佑见此情形,蓦然也生出几许伤感。既蒙盛情,何必辜负?他欣然道了声“好”,将花纳入怀中。

        他不知道这蓝色小花蒙语叫“贝尔其其格”,意为“媳妇花”。草原上的姑娘若是有了意中人,便将这花插在他的马鞍上。若他当面接受而不随意丢弃,日后就要娶赠花的姑娘为妻。

        荀予佑不明所以,萨莉亚却喜出望外,望着他上马而去,兀自伫立原地,目送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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