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二十七章此意徊徨2
“陛下。”薛士桢望着那执杯落寞的背影低唤。
荀予佑转回身,见其正欲跪拜,道:“薛兄,你我之间就免了吧。”复看他一眼,低笑说:“你也是来和我辞行的?”
薛士桢犹豫片刻:“云师妹她……还是要走吗?”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荀予佑嘴角牵出一抹苦笑。
“可陛下对她是一心一意的。”薛士桢道。
“要说三心二意,那当真冤枉。”荀予佑举杯饮了一大口酒,摇头道,“要说一心一意么,偏偏还要娶什么宁妃、贤妃。”
薛士桢惴惴:“此事都怪……”
“不怪你。”荀予佑截了他的话,半晌沉吟:“也许,她更怨我是祁珏的死。”
“祁师弟他……”薛士桢叹一口气,“终究是造化弄人,命运使然,怨不得陛下。”
“还真是……造化弄人。”荀予佑仰首饮尽杯中的酒,复自斟了一杯。
薛士桢见他脸色微红,忙说:“陛下保重圣躬,少饮些吧。”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来来来,你也陪我喝两杯。”
荀予佑一笑拉他在桌边坐了,薛士桢才沾了那椅子,立时起身:“草民惶恐,不敢与陛下同坐。”
荀予佑望着他道:“薛兄,你就坐下吧。让我这样仰头看你,不累吗?”
薛士桢只得坐了,荀予佑替他拿了酒杯,斟上酒。
“陛下……”薛士桢愈是惶恐。
“其实我幼时就是一流浪乞儿。”荀予佑看着手中的酒杯道,“自小和额吉相依为命,她为了救我惨死于马贼刀下,我一个孩童无力替他报仇,那种难受真的无以复加。”仰脖一口喝了杯中的酒,停了半晌,又道:“我要进关去找阿爸,于是离了那些帮助我的牧民独自流浪,后来跟着一个波斯商队进了嘉峪关。若说关外的世界是天地苍茫,关内便是人海茫茫,一样的不知奔向何方。饥寒流寓,生死如寄,见惯白眼,看尽炎凉。直至到了平江侯府,才体尝到父慈母爱的温暖。奈何天不假人,二老相继故去,又只留下我一个。”微转了手中酒杯,嗤笑道:“皇子如何,皇帝又如何?到如今,我还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这皇室的刀光剑影、血腥屠戮,更叫人苦痛寒心,不若寻常人家的亲情。”
荀予佑把喝空的酒杯按在桌上,望着薛士桢双目灼灼:“薛兄,你有没有这人世的苦痛?”
薛士桢默默喝了杯中的酒,低头道:“世事无常,万物刍狗,何来不苦?”
荀予佑点头:“众生皆苦,但你若有幸在这苦中得到一点甘甜,可真是叫人贪慕啊!”良久忽道:“她就是我人生中的那点甘甜。”
薛士桢知他所指云宜,却不知该怎么接话,听他复道:“你们是师兄妹,你有没有见过她小时候的模样?”
薛士桢摇头:“我拜见先生的时候,云师妹已近及笄之年。”
“我见过。”荀予佑嘴角微扬,自斟了一杯,道,“她那会儿约摸四五岁光景,我么,尚不满十岁,百无聊赖冻馁在苏城街头。我到现在还记得她递给我的那块糕团的香味和热度,滚舌入腹的温暖和满足,真是人间至味。”目视虚空,似入遐想,“我还记得她那粉妆玉琢、满眼机灵的模样,记得她托着糕点伸手给我时的笑容,仿佛冬日暖阳,夏日凉风,春日鲜花、秋日朗月,瞬间疗治了我的疲敝、寒冷和苦痛。我吃了那糕团,不知不觉一路跟着她上了渡船,冒冒失失到了云庐。先生也不赶我,反予我吃食,教我书画,留我在家中住下。”
原来他是这样遇到云宜和云康,薛士桢亦不由遐想:“先生他就是这样,傲骨正气,常怀一颗良善之心。我寓居在明月寺里,他指点我作画之余,也总接济我衣物被褥吃食所需,生怕我一个人有什么不周全。”
“我到现在都记得他第一次教我画工笔荷花。”荀予佑说,“他带我去荷塘看晴时雨后的景致,看那粉白绯红的花瓣,看那嫩黄细密的花蕊和枝干亭亭的莲蓬,看翠绿的荷叶盛着雨露若水晶珠子在盘中滚来滚去……”倏忽湿了眼眶,“所以,你知道我于先生之死,有多愧疚悔恨吗?我明明可以保护他,却生生让事情到了无法转圜、不可收拾的地步。我答应过云宜一定会把他安全带回,哪知竟没让他们父女见上最后一面。”
“陛下不要太过自责,谁也想不到会发生那样的事。”薛士桢用手拭了眼角的泪,默了片刻,又说:“便是祁师弟,亦绝不想如此的。”
荀予佑不语,一时气氛凝重,薛士桢试着转换话题:“云师妹知不知道陛下那时曾在云庐呢?”
荀予佑摇头:“那天,她许是在苏州城里玩耍了大半日,上了渡船就像个小猫般偎在先生怀里睡着了,到了家也兀自不醒。我住的地方离她的屋子远,彼时又自惭形秽,只远远瞧她嬉闹玩耍、无忧无虑的样子……你知道我有多羡慕祁珏吗?”荀予佑垂下眼睑,“羡慕他能和她朝暮相对,从小到大一起成长,每天都能看见她明媚灿烂、纯净温暖的笑容。那种笑容,我真是看一眼,就觉什么郁闷烦恼都没有了。”
“陛下……”
薛士桢轻声唤他,荀予佑回过神来,一笑摇头,饮了杯里的酒,复给自己和薛士桢斟了两杯。薛士桢忙双手捧杯站起,荀予佑示意他坐下。
“后来我去了平江侯府,满心希望先生能带着她和我同去。但你也知道,以先生的性情,怎肯攀附王侯?”荀予佑说,“便是之后我去云庐看他,亦觉是对他隐居湖山的打扰,很多时候只好隐忍不行。”
薛士桢点头:“先生隐逸不羁,于达官显贵多是闭门不见,对我这样的酸生穷士则关怀备至。所以,云师妹心性脾气,亦是如此。”
“我有时真希望她能多一点世俗之气。”荀予佑抬头四顾,“你看这煌煌宫殿、灿灿金椅,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东西,她却一点儿也不稀罕。”举杯复饮,似哭似笑,“也是,待在这里有什么好呢?我何曾想待在这里,我都看不见她的笑容了,我想她的脸上一直有那样的笑容呀!”
薛士桢见荀予佑杯杯相续已显醉态,欲劝其少饮,听他又道:“薛兄,你见过她及笄之时的模样,我却没见过。你和我说说,她那时是个什么样子?”
“亭亭初立,如清水芙蓉。灵动可爱,恣意畅快,无一日安静。”薛士桢想了想道。
“是么?”荀予佑不由亦笑,复陷遐思,“那些年我在平江侯府,吃饭的时候,就想着她是不是也在吃饭,吃了些什么。睡觉的时候,便想着她是否业已安眠。置身街道楼头,又想着是否会在这喧闹市井、熙攘人群里,遇见偶尔来苏城的她,若遇见,我还能不能认出她来。”继而赧然,“你不知晓我接着先生答应我的求婚、说她要来平江侯府的书信有多么高兴。我只要一想到将来能和她朝暮以对,心里便欢喜得无休无止。我想和她有一个如她般的女儿,襁褓、垂髫、总角、金钗、豆蔻、及笄……我一定要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一眼都不错过,看着她慢慢成长。”忽而停顿,半晌凄然,说:“或许是我痴心妄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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