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合枝把人送走后担忧地看着主子,怕她因为钟韵之的几句话就又记起那些不快。谁知溪宁只是恹恹地靠在床榻上出神。
秦行空死后,从前那些细枝末节处的记忆竟越发清晰,从不经意地地方钻出来,跳到她眼前炫耀。大抵是他死的冤枉,连变成鬼了都不愿意放过她。
“夫人,地下凉。”
“夫人,在看什么?”
“夫人喜欢,便是这东西的福气。”
“若我在,夫人就不用自己走路了……”
“夫人…”
溪宁水葱似的指甲掐在掌心,仿佛要将那些无用的情绪从脑海中赶走。男人那些深情的呢喃一次次将她拉回到那些身不由己的日子里。
盛夏时节,荷花开的正好,美人总是叫人在清早折上一朵花苞,自己再用大半个晌午慢慢把花瓣打开折好,以此在后宅中打发时光。
那时候,秦行空下朝归来,就会看到家中娇妻坐在池塘边的小亭子中,桌上摆着一盘绿豆糕,手中静静摆弄着那支荷花。
他悄悄走近,轻轻从后方环绕住爱人的腰身,“我归来了。”
溪宁也不回头,轻轻应一声,“嗯。”
便当是知道了。
抛开那些暗流涌动,俩人便真像是多年的恩爱夫妻。
她嫁进秦府的时候满心都是不甘,但是秦行空从未薄待过她,任由她一个人静静呆着。现在想想,那竟是她最为闲暇的一段时间了。
——终是我,对不住你。
溪宁垂眼。
“公主,公主?”
合枝的轻声呼唤将她从莫名的回忆中拉出,她不知是怎的,总是能看到和那人相关的物什,秋日的绢花为什么送来的是荷花。
晦气的巧合,溪宁想着。
“公主,今日陛下举办家宴,您若是身体不适,咱们就不去了吧……”合枝看着心不在焉的主子,有些担忧。
“去,为什么不去,我若不去,这戏还怎么唱?”
-
朗月台夜间灯火通明,天子宴请妹妹,为了给她接风洗尘。
溪宁公主没出丧期,只穿了一件朴素地衣裙,显得人愈发憔悴消瘦,只是又添了些病态的美丽。
“臣妾入宫晚,早就听闻公主的容貌是云洲一绝。现在看来,真的名不虚传呀。”下手的一位眼生的妃嫔先开了口,自顾自地说了些没有意义的赞美。
溪宁看了看脸上有些讨好神色的宫妃,没有说什么,举杯轻笑了一声。
倒是钟选侍颇为得意地看了眼王皇后,仿佛心中酝酿着什么似的。
——溪宁公主不动手,我也会动手的,您就等着吧。
宴席过半,溪濯才姗姗来迟,他似乎是已经自酌了几杯,眼中似乎已经流露出醉意。他大步走向王座,对起身行李的妃嫔们视若无睹,径直走至妹妹身边,将她扶起。
王皇后面不改色地说道,“既然陛下已经到了,也该叫怜人们奏乐起舞了,总不辜负今日夜色星光。”
溪濯点头默许,成群的怜人便从殿外鱼贯而入,伴随着丝竹翩翩起舞。
众人无论真情还是假意,都各自对饮,气氛好不热闹,唯有王皇后紧紧盯着队列中的一人,神色凝重,
——他怎么会在这?
钟韵之一直注意着王皇后的表情,心中的快意不断放大,
——今夜,你的小情人会害的你全家削爵囚禁,满门抄斩。你要怪,便怪自己命不好吧。
丝竹声渐入佳境,调子也越来越轻快,场上的歌舞之人的步履越发快速。他们整齐地挥动衣袖,在原处旋转。
蓦地,
一个怜人的衣袖中似乎飞出了什么东西,叮叮当当地落在了溪宁公主的桌前。丝竹声戛然而止,众人看着那地上的物件,诧异者有之,兴奋者有之,面色苍白者亦有之。
只不过,这些神色各异的人中没有溪宁。美人低头自饮,像是没看到地上的东西。倒是合枝在看到那根素银的簪子时脸色微变,向王皇后处看去。
怜人们纷纷跪倒在地,这番异常终于惊动了半阖着双眼的溪濯。他笑了一声,“怎么不跳了?”
却让几乎在场所有人凭空出了一身的冷汗。
——陛下若是如此笑,便是大怒的征兆。
溪濯摇摇晃晃地起身,伴随着众人的视线走到溪宁的桌前,将那根簪子捡起,在看到那簪子样式的一瞬间,他的眼中哪还有半分醉意。
“是哪个宫人掉了这个?真是不小心。怎么能在宫宴上带首饰入内呢?若是伤了谁,可就不好了。”他笑吟吟地说着,分明是清醒万分,方才只是故意遂着酒意放纵自身。
离他最近的怜人微微颤抖,“是奴婢的。”
溪濯用脚勾起此人的下巴,微微皱眉,“可你是个男人,怎么会有女儿家用的东西。”
他的语气轻缓,却让人无故想起了潮湿岩石下方盘踞的蛇,仿佛伺机要夺人性命一般。
“奴婢,奴婢……”
男人紧张的身体软了半边,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
上首的王皇后狠狠攥住自己的裙边,盯着曾经同床共枕之人蜷缩的身躯。
——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钟韵之得意地看着坐立不安的王皇后,却发现不远处的溪宁公主就像没有这回事一样,正在慢悠悠地拨葡萄。
——这公主也是个伪善之人,现在却什么也不说了,倒显得以前说的那些宽容大量的言辞是笑话一样。
良久没有得到回复,安静的殿内气氛已经降至冰点,身着明黄色衣袍的天子戏谑开口,
“这是女儿家用的东西,而你是个男人。这簪子是谁的?你的心上人吗?若是普通的宫娥,说出来,我给你指婚。”
他狭长的丹凤眼轻轻瞥了一眼溪宁,语气晦涩,“若是哪宫主子的物品,就是你偷盗不成,该当依法处死!”
他说到最后,已经难掩语气中的杀意。
那跪地的男人已经控制不住地开始抽泣,已是被吓破了胆子。
——你看上的,就是这般货色?我的好妹妹,你总是知道该如何激怒我。
他摸索着那簪子上的花纹,是他在银匠铺一点点打制出来的。矜贵的皇子在此之前从未碰过如此粗糙的活计,但是为了心中思恋的人,愿意和最低贱的工人一样在高温的银室中呆上整整一天,就是为了制作一份饱含心意的礼物。
——你将它给了这样一个下贱的人,是在反抗我吗?宁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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