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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第50章


一枕章流连天碧,万里长风入孤城。

        这正是昔年他划人妖两族分界,定下的界碑,坐落于章河之畔的——临江。

        只是那时候叶酌尚不知道的是,这一处河流,正是妖族百慕灵君的住所之一。

        叶酌暗暗叫苦“这什么鬼阵法,回去便拆了它,怎么还让温行梦到了这个地方?”

        他心道“别叫他看见后面的事儿了,我得想办法把他搞出去。”

        然而梦境这种事,向来有梦境主人做主,心魔不破,就是叶酌摇着温行的脑袋给他唱十八摸,或者把锣架他脑袋上敲,也是不成的。

        于是他只能万分疲惫的,对着江城主挥了挥手,有气无力道“带我去。”

        临江城之所以叫临江,正是依靠章江天险所建。

        章江在此突兀的转了个弯,把临江两面城墙裹挟其中,成了天然的护城河。崇宁仙君当年依此河为界,划分南北,临江就成了界碑,登上城墙,同妖修可隔河相望,时至今日,天下各大门派还常年派弟子镇守于此,城中也有诸多顶尖修士,一些无法拜入下泉和长舟渡月等门派的人,也会不远万里奔来临江,求一场机缘。

        叶酌登上城门,温行跟在他后面,旁边站着一排的修士便自动让开道路,对他躬身行礼,他们上去以后,身后一个天山剑派的弟子,似乎是叫宋选的,便和旁人嘀嘀咕咕“仙君后面那个是谁?”

        天山剑派也是以剑闻名,不少弟子还去下泉碰过运气,希望入崇宁仙君的门。

        旁人插嘴道“从没见过,听说是江主司家的……公子,跟在仙君跟前伺候的。”

        宋选恍然大悟“原来是江狗的儿子。”

        师兄师姐连忙去堵他的嘴。

        其实虽然他们修士敬称一声江主司,江公子,但都不是很看的起这些不能修炼的普通人。毕竟修士同凡人地位天差地别,天山派又向来自视甚高,实际上若不是广玉元君当年强硬的将修士与凡俗分开,严令修士不得干扰凡间王朝的兴衰更替,他们又有时必须同凡俗联络,如今修士根本不必对着这什么主司一类的小官问好。但再如何不屑,也不会有人把狗字放在嘴边的。

        江主司倒是不觉着冒犯,笑眯眯的去捧臭脚“仙长说的是,正是我的狗儿子。”

        温行拂开他们,径直跟上叶酌。

        宋选掉在后面,上下打量了温行,道“仙君的侍从听说都是您挑的,然而您这儿子随侍崇宁仙君,除了脸,这哪儿都不够格啊。”

        他们声音压的极低,但修士耳聪目明,叶酌还是听见了,他觉着这个少年有些眼熟,但他认识的人里没有这般轻佻嘴臭的,有心教训,脖子僵硬的动了动,却没办法回头骂他。

        ——大概是因为这一段是明确记载在史书上的,作为崇宁仙君的记忆被大阵记住了的东西,自从叶酌登上城门那一刻,他就无法主宰这具身体的行动了。

        这具身体走的极快,眨眼之间已跃上城墙,叶酌抬眼自高耸的城门往下望去,只见涛涛章江无风自动,平地掀波,底下暗潮汹涌,然而河水裹挟泥沙,极为浑浊,无法窥得河下分毫。

        城下有一长须白发的老者快速登上城门,叶酌好容易从犄角旮旯里把这个人的脸拽出来,依着千年前的模样,对他微微一颔首“萧仙长,这是怎么一回事?”

        老者行了一礼,道“仙君,这章江有古怪,我等派了三四波人马上前,如今全部音讯无踪,其中不乏大修,这才冒昧想请您去探查一番。”

        叶酌困在身体里,看着几千年前的仙君点头“好。”

        温行似乎想说话,皱了皱眉,还是没有言语。

        几千年前没有温行这个人,是大阵凭空加进来的,崇宁仙君根本不认识他,按梦中的轨迹,自然而然的把他无视了个彻底。

        其实叶酌最开始,定的人妖分界并不是临江,而是再往前百里的鼓舌山一带。临江城虽然坐拥章江天险,然而人族修士天然不善水,妖类中却有很多久居水中的。章江水又极深,利于妖修隐藏,却不利于人族驻守。此时正是他们修士依计划推进边界,此前的妖修们要不同叶酌谈好条件,杀伐过多为非作歹的则死于剑下,其余都乖乖往鼓舌山以北去了。

        崇宁仙君问“你们都派出去了谁?”

        老者道“很多,小弟子数十个结伴,本以为此地没什么妖气,安全的很,哪想到弟子们一去不回。前日白萧真人担心小辈们,自行出去查看,结果到今天也没有回来。”

        白萧其人,乃神玄一境修为的符修,虽不比剑修,却胜在出招奇诡,战力十分可观。若他不回来,底下当有修为可怖的大妖。

        旁人替崇宁仙君呈上佩剑,那个时候人间无数回炉重煅去了,他就随意捡凡铁做剑。崇宁仙君接过,用长绸擦拭,问他“白萧去了多久?”

        老者道“整整三日。”

        并不是很长的一段时间,或许凡俗人家的新收苞谷都没有晒好,,足够广玉元君在闻道台上再论一场道,也足够崇宁仙君拔剑斩断章河了。

        崇宁仙君擦了剑,又问,“查过底下妖的来历吗,可有线索?”

        老者皱眉“我等不知。”他侧身让开“江主司似乎知道什么。”

        那个江主司也跟了上来,方才立在一旁,听到这个,当即上前一步,点头哈腰道“仙君,其他的不好说,但下面这个妖,绝对为非作歹几百年了。”他一脸嫉恶如仇“我临江祭河神的活动,已经持续了上百年了,不知投下了多少个小孩子,仙君没来之前,临江秋天祭祀,死的成千上百。”

        叶酌动作不得,冷眼旁观。

        崇宁仙君看了主司一眼,脸在帷帽之下看不出表情,只道“我去去就回。”

        他祭出长剑,飘然踏上剑柄,而后剑光一闪,直直没入章河之中。从始至终没回头对温行说上一个字。

        仙君一走,自然有对温行好奇或不怀好意的想要上来搭讪,他被人推搡了一下,先前那个宋选挤出人群,凑道温行身边,颇有些咬牙切齿道“小白脸,我看你长的也就那样,你到底这么攀上仙君这个高枝的?”

        旁人怕他传给仙君听,要上来堵他的嘴,宋选一把挥开师兄弟,盯着他道“平日里也就算了,登城楼议事仙君也带着你,你……”

        天山的师姐见他越说越离谱,扯着他往后退,陪笑道“小兄弟别见怪啊,我师弟……”她一把摁住挣扎的宋选“他就这脾气,没什么恶意。”

        温行看了他们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忽然翻上墙头,身形一闪,也淹没在了浩浩江波之中。

        身后一片惊呼。

        宋选挣开师姐,一咬牙,也跳了下去。

        此时刚刚开春,雪还没有化干净,章河表面的浮冰也没完全消融,河水冰冷刺骨,崇宁仙君一入水,身体里头呆着的叶酌就是一个激灵。他隐隐感觉到了身后的入水声,猜到温行也跳下来了。

        他却不能停下等他,崇宁仙君身形极快,几乎一眨眼就没入了深水之中,这江少说有百米深,从浅水往下头望,只见暗色四合,隐隐可见底下似有碧瓦参差的宫殿。

        按照叶酌的记忆,他这一趟入水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反倒是跟下来的宋选此行出了些问题,他多方搭救,才挽回了一条性命。

        果不其然,崇宁仙君在水里转了半天,连一丝妖息也没有察觉,这水底宫殿群坍塌过半,叶酌环视一圈,隐有水草摇曳,还可见一些裸露的古旧石墙,他细细摸过,就是一般砌墙的砖石。

        比起妖物居住的地方,这里更像是地面下陷或河流改道,原先陆上的城池埋进了河里。崇宁仙君一时看不出子丑寅卯。因为底下水流湍急,宋选给冲的远,加上的崇宁仙君的注意力在下头的宫殿里,也没发现宋选跳下去了,便打道回府,打算上去叫精通天机素数的修士先算上一波。

        叶酌有心摆脱这个身体,然而尝试挣扎了无果,也只能随他去了。眼睁睁看着徒弟连着宋选落在后面,不知怎么着就不见了,而崇宁仙君顶着流水的帷帽破水而出,几个起落稳稳落在了城门上面。

        崇宁仙君蒸干了浑身的水,道“本宫一时并无看出不妥,请天机道的人来卜一卦再探吧。”

        众人无不应是。等他御剑走了,后头的师姐才慢吞吞的环顾四周,反应过来“咦,我师弟呢?”

        崇宁仙君这边消失在了人群,阵法便不拘着叶酌,要求他的行动同曾经的崇宁仙君一致了。他匆匆在城楼底下找了个茶馆坐下,寻了处隐秘的地方祭出水镜,往水底下看去。

        这水镜定位不到人,只能定位到地方,他便依着以前的记忆定了位置,结果水镜里头没有温行,宋选倒是在里面。

        宋选落在石巷里,一时竟不知道这是那里。他一开始就跟丢了崇宁仙君,刚刚还跟丢了温行,四周空旷无人,阳光也透不进来,眼前乌漆嘛黑的一片,他立马就害怕起来。

        “仙……仙君?”宋选抱着自个的剑,颤颤巍巍的唤了两声。

        叶酌翻了个白眼。

        崇宁仙君去吃茶了,当然不可能回答他。废弃的宫殿群里却传出了沙沙的低语声。

        宋选浑身僵直的厉害,把剑拔出来半尺,做贼样的左顾右盼,那沙沙声不但没消,反而率越来越高,像是某种急切的呼喊。

        宋选凝神去听,说的是“救命。”一声连着一声,断断续续,声音沙哑又幽微,像是个重病垂死的人。

        联系到开始跳下来的诸多弟子,宋选凝了凝神,握住剑往前走去,这水里暗流涌动,稍微不慎就给掀去了别的地方,最底下那部分的水却格外安静,宋选试着跳了跳,浮也浮不起来,他就只敢摸着石头墙,小心翼翼的往呼声音传来的方向走。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宋选心越跳越快,眼睛也越来越模糊。

        他伸出手,狠狠的揉了一把眼睛,模糊却丝毫没有减少,当即念了个法诀,掐出一小团光来,放在眼前一照——原是一团污血散在了水中,遮挡了本就不多的阳光。

        他猛然一抬头,头顶三尺处,见着了惨白的一只脚。

        这皮肤的颜色是冻僵一般的黑青,透着一股死气,一只白底云纹的高靴落在一旁。

        宋选惊呼“白萧长老!”

        宋选头顶是一座半塌的白塔,墙壁给水流常年腐蚀,变成了灰黑色。塔顶向宋选站着的地方倾斜,几乎快要坍塌了。而这神玄一境的长老,就给半生不死的吊在塔尖,垂在离地九十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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