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洛书辞没想过会邵轻鸿提这个要求。
事实上，最开始师父的打算，就是将对方带来长崖山。是洛书辞用“对方并不一定想来”作为借口，打消了师父的想法。
所以选择权给了这孩子。
但是判断的权利，师父交给了洛书辞。
这是信任。师父对他这个大弟子从来都是放心，无论做出何等决定，都绝不会追问缘由。同理，阿沐也不会觉得哪里有问题，而金子仁是他朋友，这个只想看戏的家伙更不会大嘴巴往外说。
洛书辞也没想这么多，他本来就是打算看一眼就走，顶多临走前摸两把，就当报酬了。
结果就这几天，救了人，指导修炼，看了烟花，帮忙出气，找了秘境，体质问题后患无恙。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洛书辞不理解。好像有那么一瞬，野猫突然盖上了他的戳，成了家猫。
不喊他，就蹲在那，拿那双漂亮又锋利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他。喊一声，就会自己钻出来，问也不问乖乖跟上。
太乖了。
“为什么想去长崖山？”他问，声音轻飘飘的。
“长崖山很好。”
邵轻鸿没发觉有哪里不对，他回答：“你的师父，会因为故友托付，就承诺来帮我。你也是会因为我需要，帮我解决问题。你们都是长崖山的人，所以我觉得长崖山很好。”
小少年说话时眼神清亮，语气认真极了。
洛书辞听着他在说，心头却在发堵，莫名难受。小孩说的都是真的，但是不对。他并不是因为这么简单的事情，才来到这里。
他想到了原著中的主角，以为得到了无私的帮助，而自愿成为那幕后黑手的徒弟，任其驱策。
——他当时的心情，是不是跟现在一样？
两种行径，莫名重合了。
怎么不一样？他别有目的，对他也从未上心。
“我迟早也要离开平山城。反正我也无处可去，你之前也跟我说可以找个宗门，现在我体质问题解决了，日后也会努力修炼，不会拖后腿，”小少年抬头看他，难得地有些紧张，“我能加入长崖山吗？
“我想跟你一块……离开。”
后面两个字加得有些急切，好似在掩盖什么。
邵轻鸿难得说了一通真心话，正忐忑不安。他没发现洛书辞神情的改变，人虽然还是笑着的，但是那层笑就好像面具，薄薄地附着在脸上，显得不冷不淡，却又僵得很，一戳就破。
最后，洛书辞只说了一句：“容我想想吧。”
说完，他既没有等待，也没有给解释，就转身离开。
小少年有些茫然。他想，我说错了什么吗？
我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惹他生气了？
刚想追上去，邵轻鸿被人摁住肩膀拦下。他回头，那个姓金的男人看着他，笑眯眯的不像个好人：“别追。”
“追了也没用，”金子仁抬手摸他小脑瓜，果不其然被躲了过去，他也不在意，“小书儿不想答应，你说什么做什么，都只是多此一举。”
可是为什么不想答应，他也没说。
旁观者清，这小孩怕是不知道，洛书辞从来没有过带他离开的心思。
那人看着对谁都温和良善，实则一颗心吝啬得很。他对旁人的好，是他能做到，所以很自然就去做的，他自觉皆是举手投足的事情，便不在意——哪怕对旁人来说，这点小恩小惠已经是无以为报的大恩德。
他有多招人喜欢，这点就多招人恨。
可是恨极生爱，说白了还是在意。越不去想，越是深种。
“长崖山是个好地方，我也想去。奈何现在瑞兽守着，谁也不能动。”
金子仁说这话意味深长，可惜邵轻鸿没有听懂，他只想去找洛书辞，可是他又慌，怕自己说错了什么，招来厌恶。脚就这么扎根在了地上，进退不得。
回去的路上莫名沉默，三个人三个方向，谁也不挨着谁，让前来迎接的阿沐一头雾水。
他看了看，又望了望，最后只能找到金子仁这个落后一步的专业吃瓜群众。
金子仁倒是没有故意吊着他，他问：“阿沐，哥哥问你，你觉得大师兄是好人吗？”
阿沐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那当然了！”
“所以啊，你那好师兄现在纠结了，”金子仁道，“做坏人多潇洒，好人才会纠结。”
阿沐茫然看他，金子仁用力搓了一把他脑袋，把头发都搓乱了：“不懂才是好事，算了，我去找他聊聊。”
在阿沐的跳脚声中，他相当自然地来到洛书辞房门前，推开门进去：“想得如何了？”
洛书辞瞥他一眼，满脸写着“别来烦我”。
“真不要？”
金子仁才不怕。他笑眯眯地晃了晃扇子，从腰间装瓜子的小锦囊里掏出一把，不紧不慢地边走边嗑：“你明明也挺在意的吧，有什么好犹豫的？这可不像你。”
洛书辞深深叹息：“你不懂。”
他觉得他好像做错了什么。
他明明在改变，却又什么都没改变，日后那小孩还是会走上同样的道路：被利用，被陷害，被抛弃，然后被毁灭。
太麻烦了。
他不想当一个负责任的人。一整个世界太沉了，洛书辞一个人，他背不动的。
“不懂的是你吧，”金子仁打开扇子，遮住下半边脸，飞快用了传音，“真想拒绝的话，你早就拒绝了，还像现在这样纠结？”
洛书辞：“……”
闭嘴吧你个杠精，瓜子都堵不住你的嘴。
“真下不了手，我可以帮你，”金子仁下了定语，眼睛笑成月牙，声音却凉薄无比，“打一顿丢得远远的，敢跟上来就废了修为。或者再狠心一点，直接杀了一了百了——”
洛书辞抬眼看他，金子仁自觉闭嘴：“我是真的觉得这主意不错，你不觉得这小孩长得就很倒霉吗？”
“对他而言，说不定活着，才是最倒霉的事情。”
说这话时，他状似无意地垂下手，隐秘地对洛书辞做了个手势。
洛书辞脸色微微一变。
金子仁收回手，又是那个不着调的吃瓜群众：“看来你多少也能猜到，我就不多过问了，反正该做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就是因为清楚，才会纠结。
如果是个普通小孩，就算了，洛书辞随便找个山头给他丢进去，锻炼个十年八载，什么性子都能磨练得妥妥帖帖。
可是这不是，这是会影响一整个世界的主角。洛书辞如今还不知道，秘境中发生的事情，是真的意外，还是他故意改动剧情，而导致的剧情自发修复吗？
前者可能性太低，后者……联系金子仁的暗示，洛书辞不想去想。
——反派宗门，为什么前期戏份都没了，你们还能逮着机会出场呢？
你们就是修真界的灰○狼，越打越坚挺吗！？
他哀叹一声，直接趴在桌子上，脸贴着冰凉凉的桌面，只想化身咸鱼。
“我觉得我有点对不起他，”他孩子气地嘟囔，“但是我没办法，我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情。”
面对一个日后轻易能毁灭世界的大魔头，洛书辞觉得自己心够大了。
更别说隔壁山头那群变态神棍，他真不想现在跟人对上，他连跟人同归于尽的资格都没有。
“可是你还是伤到了一个无辜少年的心，”金子仁啧啧称奇，难得一见洛书辞这副模样，他当然得——落井下石了，“落难之际，无私相助，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妥妥的话本剧情。”
“什么以身相许？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是吧？”洛书辞努力翻了个白眼。
“许你是许，许你的宗门也是许，”金子仁老神在在，“你还是找空去跟他聊聊吧，我刚刚跟他回来，啧，可怜哟，跟魂飞走了似的，差点摔了好几跤。”
“……闭嘴。”
洛书辞不想去想，可是有的事情，不是不想就可以视而不见。
饭点的时候，洛书辞没出去，他修为够，不吃也能撑着。以往三餐按时，不过是顾着两小孩。
没想到的是，见他不出来，小少年怕不是以为自己被气得吃不下饭，专门去商会后厨里，要来了他这几日比较爱吃的几个菜点，有顾虑到自己不受欢迎，只让阿沐帮忙送过去。
洛书辞看着那一桌子摆满了的丰富菜肴，深深叹息。
以前还觉得这小孩有点聪明，现在看来，只是个小孩子罢了。
一根筋，笨得很。
他哪里是气他。怎么就看不懂。
他干脆让给了阿沐跟金子仁，然后在某个大人揶揄的视线中出去。
结果一出了房门，他就看到了一只小少年，躲得不远不近，在柱子后面佯装看天，余光偷偷看着他。
洛书辞就乐了。
这才一天不到，就学会蹲人了。
真的是好的不学坏的学。
他招手：“过来。”
小少年自知躲不过，乖乖踱步过来。只是走得慢，还不太敢看人。
洛书辞故意板着脸：“干什么？躲着我呢？”
“我没有。”邵轻鸿回答，语气有点僵。
他是不太会说谎的，沉默才是常态。洛书辞见了他就想到那一箩筐的废事，心想您老人家真是个祸害头头，专门给我找麻烦呢。
干脆道：“不想说就别说了，我回去了。”
一听说他要离开，邵轻鸿急了，一把抓住人衣角急切道：“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好。”
“哪里不好？”
邵轻鸿一怔：“我……”
他张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纵观邵轻鸿的人生，无疑是不幸的，他的遭遇太多波折，逼迫着他成熟起来面对困境。除了父母没人对他在意，他面对的更多是恶意，善意太少，自然也不懂如何去报答旁人的好。
如今难得想说，话是一箩筐，偏偏理不出个头绪，嘴笨得跟不会说话一样。
焦虑得难受，他丧气地想，若他真的是只猫就好了。
猫挺好的，洛书辞喜欢猫。
以前他们墙上会路过野猫，有时听到声音，洛书辞会带着糕点去喂，碾碎了放到跟前，见它们欢喜地凑一堆。
他也会摸两把，摸得猫呼噜呼噜地直黏人，但是多了就不了，喂完就驱赶开，真要有留下来的，也是让仆人养在院子里，自己不去管。
这种小细节充斥着他们的相识。每次回想，总觉得是很久之前，可是真要算起，他们竟然才认识了七天。
区区七天呐。
可是这样的人，再过七年，七十年，七百年，他也再难遇上一个了。
洛书辞看他这样，还有什么不知道。他心里有点气，更多的是无奈。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好像有的人，只要收到一点好，就能把整颗心交出去。
他叹息一声，话语里带了点恨铁不成钢：“你是傻子吗？说什么都信？”
这句熟悉的话，仿佛又回到了初识的时候。
心里那口井又翻开了盖子，咕噜噜地升腾，却因为盖子只翻了一边，导致这热气也冒得不那么舒畅。
他想说，哪能一样？
洛书辞对他的好是久旱逢甘雨，轻易在他心里扎了根，种下了情愫的种子——甭管有没有发现，他就是想跟洛书辞多亲近。而洛书辞也纵容了他，放任他在自己身边，教导他帮助他，又将人圈进了自己的范围内，避开风风雨雨。
这人这么好，他怎么能不信他？
邵轻鸿抬头，声音低低的，有点闷：“傻就傻了，我就是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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