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橘子
王喜才坐在炕上,左手捏着纸盒,划开一支火柴,点上旱烟,他侧头暼一眼旁边。
他旁边的王云安已经熟睡过去,一只腿露在外面,他久久地盯着王云山的那张脸。
一□□康的、红润的脸,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农家汉子。
他多么希望这个孩子是个普通人哪。
王云山前日里的那番话打动不了他,他只那时候脑间一闪,想到了王云安。
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了,他以后要是一走,老大这边,总得有个人给他养老送终。那个人,只能是比云安小二十岁的云山。
云山虽然又懒又倔,但是个心地很好的孩子。
这次他说的那事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他咬咬牙答应的事也不可能反悔。
眼下,砖也卖了,云山明天就要走了。
他还是睡不着觉,一大车砖就换了十块钱,那是他攒的上好土砖。
总归是舍不得的。
老头一夜没睡。
大清早,王云山一出房门,就看到他爸端着一个小板凳在对面的台阶上对他招手。
王云山三步并作两步:“爸,你吃了没?”
王喜才点头:“你这次出去可要细心点,把口袋里的钱装好。有啥事就听老三的,别犯倔。”
“爸,你放心。”王云山看到了门口等着他的老三,手下动作更利落地往自行车后座两边绑着筐子。
王喜才的手指停留在王云山刚刚绑过结的地方,试了试松紧,满意的眼神划过。
他不大爱说话,今天早上说的话已经超出以往了。眼下只是默默地打开王云山挂在车头的布包,往里面放了一个红彤彤的又大又圆的苹果。
“爸,你这是做什么?”王云山望了望屋里,只看到两个侄女在炕上睡着,“你这样让二嫂看见了,又得说你。”
“拿着,路上吃。”
王喜才背着手走了。
出门前,王云山回头望了望身后又低又矮的土屋。
他的父亲,一辈子都住在这里。
王云山感性的时候也只有一瞬,和老三一齐骑着车走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也不忘闲聊几句别的。
“你爸怎么同意你骑车出来的?”
“你哥咋同意的?”老三这句话说完,两个人相视一笑。
还能咋同意的?他们不同意,别让他们知道不就行了。
他们骑了一天的路,从清晨骑到黄昏,从平地到山路再到平地,看到不远处那一片橘子的海洋时,轻轻地笑了。
他们坐在一处高地上吃着带来的干粮,望着那一片橘林。
王云山用苹果和推着木车的果农换了几个橘子,扔给王老三叫他尝尝鲜。
老三眯着眼说甜。
“这橘子是甜,怎么才能让他们卖给我们是门学问。”
王老三偏头。
王云山拍干净裤子上的土,让他在原地等着自己。
正是橘子采摘的季节,果农就住在橘林里,守着橘子。
王云山下了高地,走了不到百步就看到一间土砖和稻草建成的房子,在一片青翠中独树一帜。
他上前敲门,一个面容憨厚的汉子开了门。
“兄弟,你有事吗?”果农问。
“同志,我姓王,是隔壁市来的,想要和你谈一笔生意。”王云山温雅地说。
那果农抓抓耳:“我姓刘,你叫我刘大哥就行。你想和我谈什么?”
“是这样,我们想从你这进购一批橘子,拉到隔壁市去卖。”
“你想要多少?”果农一针见血。
“我想在你这里长期合作的,我们可以先谈谈,你看,方便的话跟我出去一下,我们这边还有一位同志。”王云山不慌不忙。
果农颔首,王云山就领着他往高地而去。
王老三视野里,王云山很快便拉着一个果农上来了,还冲着那人指了指他们在的地方。
王老三起身去迎,却发现那人眼神发亮地盯着他……身后的两辆自行车。
王云山对着那人耳语几句,那人对着老三亲热一笑,黝黑的脸衬着一口牙白的发亮,操着一口乡音招呼着他:“同志,我们下去聊。”
老三一时没有反应,王云山拍拍老三的肩,对着有些无措的果农解释说:“我们这位同志有些怕生,熟悉了就好了。”
“行。”那人小心翼翼地看了老三一眼,又看着他们身后停着的两辆自行车,有些犹豫。
“刘同志,你帮我们带路。”王云山这样说。
果农应了一声,见老三有些困惑地跟在后面,不好意思对老三一笑:“我笨手笨脚的,怕弄坏了这个稀罕货。”
此时,距离家家户户都有一辆自行车的日子还有两年,对于居住在盆地里的果农来说,在他的眼里,自行车还是个稀罕货。
王老三了然,可王云山怎么那么熟悉?
这会已经开始和果农聊上了。“刘同志,这自行车在你们村还是个稀罕货?”
王老三嘴角抽了抽:你们家也只有一个。
“我们村只有书记和少数几口人家才有。”
王云山眼里一闪,故作不解:“你这橘子一茬卖完,至少能挣一个高级工的工资吧?怎么听你的意思,你们家还没有自行车。”
果农淳朴,见靠近自家圆子,话也多了起来。“哪有那么多。而且,现在买车不光要钱,你票从哪来?”
王云山嘴角一弯,笑了笑说:“我有个办法可以解决刘同志你的问题。”
“什么方法?”果农眼前一亮,王云山笑意更浓。
“我有个亲戚是公路维修工,他最近刚好得了一张票,他们家孩子多,花销大,不打算买自行车。”
果农期待地问:“那小兄弟你能做得了主吗?把那票卖给我。”
王老三抚了抚额头,瞪了正笑着暼他一眼的王云山。
“他前些日子正好让我帮他换成粮食。”王云山掏掏包,果农迫切的眼神追着他的手,王云山装模作样的翻了一遍。
而后,又来来回回地翻了翻上衣的口袋,眉头轻皱,细细回想一番,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刘大哥,我这次来的匆忙,票落在另外一个包里了。”
王老三嘴角再次抽了抽。
那人失望地出了一声。很快上前便拉着王云山的手说:“你把那票给我留着,这橘子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刘大哥,这不好吧,你按照最便宜的价给我,大嫂会说你的。”王云山用右手盖着果农的手背,诚恳地说。
王老三捂着脸,已经没眼看了。
“小兄弟,你要是真的能弄到票,大哥把最好的头茬橘,用最便宜的价卖于你。”
“大哥,我们这趟来要的少。”果农看向一旁停着的两辆自行车,“确实不多,大哥先给你装一百斤,下次你来了再拉个木板车过来。”
“谢谢哥,我一周以后就把票给你拿过来,到时候大哥也就不用从家到这走那么远的路了。”王云山笑得灿烂,果农豪爽一笑:“以后你缺货就给大哥说,大哥都给你备着。”
王云山留意到,果农住着的地方很是简单,一张炕上铺了个草席,角落里放一个简易灶加几个碗就是这间屋子的家当了。
只炕边多了两双破旧的布鞋,他猜测,果农从家到这应该要走好几里的路。
翌日,留宿一晚的王云山和王老三带着和果农昨晚装好的四筐橘子回家。
王老三好奇,王云山心情很好地解释了一回。
听完,他有些不快:“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王云山眯眼一笑:“我们从他手里拿到最好的东西却给最便宜的价?一斤橘子一毛五,我们总共拿了一百二十二斤,就是十八块三。刘大哥给我们算一斤一毛四,就是十七块一。安心,我记着呢,下周我们过来的时候给他还一块五。”
瞥见王老三憨憨一笑,他故意道:“怎么?我像是那种人吗?”
“以前觉得不像,现在说不上。”王老三回。
王云山好脾气地一笑,老三又问:“我还是有点不明白。”
“我现在把该给的钱给他,他会怎么想?我下次拿不来票,所以才不接受他的优惠?”
王老三嘟囔一句:“你本来就没有票。”
“我姐夫有。”
“那也不是你的。”
“他真的想卖。”
“你怎么知道?”不怪王老三这么想,前几年,一张自行车票被炒到了天价,要是有了票,谁不是拿到手里当祖宗一样供着呢。
王云山:因为他们前世就卖了。
这事大姐夫不好出面,大姐暗自找的二哥,托他去卖。换了两袋粮食,二嫂倒是多了只细细的银手环。
他记得当时因为这事大姐和二哥打了一架,王云山眯眯眼。
他不知道的是,正被他念叨的二哥二嫂正抄着要分家呢。
王家。
“爸,云山把土砖卖了?”
夫妻俩还是从村里人嘴里知道这个消息的。
王云明特意绕到王家土墙后面看了看,只见那处只剩下了一层薄土。
院子里,王云安正蹲在地上拿石头玩,身边好奇跟爸妈过来的小侄女笑嘻嘻地从他手里抢过光滑的鹅卵石。
她们使劲往外一扔,叫嚷着:“大伯,快去捡石头。”
王云安委屈地跑到他爸跟前,小声对他爸说:“安安不要和叶叶家孩子玩。”
王云明,乳名叶叶。
王云明夫妻俩还在他耳边絮叨着:“爸,凤儿都十岁了,还一直跟着我们睡,你把那土砖卖了,我们来年修房子的时候怎么办?”
年过六十的王喜才不改年轻时暴躁的本色,闻言,直接道:“砖是老子攒的。老子什么时候说要给你们修房了?”
王云明的脸一下子黑了。
王云安拍着手:“叶叶的脸真难看,安安好高兴。”
“你……”听见傻大哥这么说,他手掌向上就要打。
王喜才瞪一眼二儿子,温声对云安说:“安安先去外面玩会。”
王云安一步一跳地走了。
王云明妻子张萍听见老头这话可不依:“爸,我这些年给咱家一家老小洗衣做饭,您卖砖也不说和我们商量一回。”
“您到底拿我们当不当一家人。”她似有些伤心地擦擦眼角。
王喜才摸着手上的茧,没有动容。
王云明脾气也不好,妻子为难地看他一眼,再加上老头软硬不吃丝毫不变的神情,他索性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这日子过不了了,趁早分家。”
瞅见王喜才神色一僵,王云明这才有了些许痛快,张萍看了看丈夫,懦懦地站在他身边。
一副以夫为天的样子。两人就这么并肩站在他面前。
王喜才瞥见,心中自有成算。
他这个儿媳妇,当初一家人就是看上她精明能干,可这些年精明过了头,什么好东西都往自己屋里扒拉。
夫妻两这些年没少折腾家里,今天在他这唱双簧呢。
他没有答应。
“这事,等云山回来再说。”
他也只能拖着,两人像凶神恶煞一般堵在他门口,那事,他可不想再经历第二回了。
王喜才想起过往,眼神一暗。
分家的事,确实得安排起来。
张萍拉着女儿们进了屋子,王云明对着老头放下最后一句话:“爸,那我们就等云山回来,立马分家。”
王喜才仍然坐在屋檐下,余光里,二儿子一进房间,儿媳妇就把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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