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登门
临近年关,吴都终于落了一场还算有点样子的雪,将道路屋顶都覆盖成了一片琼楼玉宇,吴皇就雅兴大发的召集了一众文人雅士,在雁宾台上吟诗作画,煮酒烤肉,岑焉也接到了吴皇宣召,没搭理,吴皇也不在意,他身边召之即来挥之则去的人太多了,有这么一位狂生在,也是另一番风景嘛,吴皇自觉心胸广阔,不但没怪罪,反而把那些诗词画作,叫人临摹了一份,请岑焉品评,岑焉一见吴皇居然自己送上门来找骂,也没客气,随便翻了翻那些诗词画作,然后就叫童儿研磨铺纸,上了一道奏疏,先将那些诗词画作斥为无病呻吟,然后又说有那些文人雅士从雁宾台上回来就病倒十之三四,吴皇得负全责,应下罪己诏才是。
雁宾台在高处,光吹风就能吹倒一批四体不勤的,那些文人雅士又不是个个富甲一方,能穿得起厚裘毛氅,虽然吴皇教人在四周围起了幔帐挡风,但还是冻倒了一批人。
吴皇先有些生气,觉得岑焉是故意挑他的刺儿,让人出去一查,果然病了不少人,顿时就感到灰溜溜的不是滋味儿。吴皇心情一不好,才刚见眉目的立储之事就没了动静,可把几个正跃跃欲试要大展身手表现一番的皇子们给弄傻眼了,父皇这是几个意思?他们是争着表现,还是继续安如鸡,给个准话儿啊,这要是会错了意,会死得很惨的,爹啊,亲爹啊,不带这么坑儿子的。
于是刚热闹起来的詹事府,又安静了,当然,和吴皇的不开心无关,主要是要过年了,衙门里各处主官都封笔了,詹事府当然也一样,刚走马上任不久的东宫属官们,一个个都回家过年去了,可不得冷清下来么。
年三十的时候,红先生撇下吴皇,猫到顾凤寻这里混了大半日,直到顾凤寻困得不行了,他才把顾凤寻赶去睡觉,自己却在外屋里一直守到了子夜,才趁着夜色回了自己的府上。
初五那日,顾凤寻去岑焉的府上拜年,如今岑焉有了正经的事儿,也不好再借住在奚师府上,吴皇对他是大方的,在最好的地段儿赐了一座极好的大宅,还给了一大笔安家费,现在的岑焉,富得流油,所以那些捧着金银珠宝这等子俗物来巴结他的人,通通教他赏了闭门羹,倒是有些心思机灵的,捧了字画孤本来的,得了一碗茶吃。
但也仅此而已,只有靠真本事的人,才有机会得岑焉忙里偷闲的一见,虽说这官儿没当多久,但岑焉轻利重才的名声的已经打了出去,人人皆知在岑焉这里,真正有才能的人是不会被埋没的,没瞧见有个标竿竖在那儿么。
这标竿,自然就是顾凤寻了,不是得了岑焉的赏识,他一个没背景没人脉只有那么点子才华的外乡人,怎么就从白身一跃就混进了詹事府了呢。
所以即使是大过年的,来给岑焉拜年的人也是络绎不绝,都堵着门了。顾凤寻到了岑府,还是靠着罗锋的武力,才终于得以挤进岑府的大门里去。
“这人是谁?”
见顾凤寻递上了拜帖就立刻被迎进去,不像旁人,还要等通传,就有人好奇的问道。
顾凤寻自到吴都,就没怎么露过面,认得他的人没几个,倒是人群中有几位从大泽城来的学子,却是曾经在辞荷文会上远远见过他,容貌出众的人,总会给人留下极深的印象,何况顾凤寻的体貌气质又是特别的令人瞩目,再加上他那一篇《治河论》,在柳如晦的大力打击下,作为反面典型流传得极广,因此不多会儿,那些不认得顾凤寻的人,便都已知他是谁了。
一时议论纷纷,这可是活生生的典型,那些有才而不得施展的人,分外眼红者有,羡慕嫉妒者有,暗生比较之心者有,也有钦慕顾凤寻风姿文才者想着若有机会倒要结识一番的,总之种种形态,尽皆有之,更有好事者将当初那篇惹出好大风波的《治河论》诵了出来,惹得许多人参与探讨,或有击节赞叹者,又或有如柳如晦一般以为是危言悚听哗众取宠者,总之,岑府门前已是热闹得比菜市场还喧嘈,更有岑府管家也是个脾气怪怪的,竟还好心的搬出不少桌椅,送了笔墨,取了围幔围出一片空地遮风,还格外大方的搬进去好几盆火盆,让这些人取暖的同时,又顺道就《治河论》到底是真知灼见还是虚言悚人,开了一场小小的辩论会。
“你这是又要用我做什么?”
岑府外的情形传到顾凤寻的耳中,便只有无奈二字了。他都装病了,岑焉还不打算放他一马,这是几个意思?做人不可如此无赖,顾凤寻将这几个字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以表达对岑焉的控诉。
岑焉只当没看见,事实上也确实没看见,他正在奋笔疾书,嗯,他没把顾凤寻当外人,直接把人搁在书房里头了,连茶都没上,岑府没有蜜水,白水待客又太简慢,索性,就干脆不讲究这个礼数了。
顾凤寻的话也被当成了耳旁风,见岑焉不理会,他也没办法,就伸手从书架上取了本诗词杂集,暂且打发时间。过了差不多大半个时辰,岑焉才搁笔,吁了一口长气,先从案头前的小炉上,取了一直用炭火温着的茶,吃了几口,才对顾凤寻招手,道:“你且来看看。”
顾凤寻正在看一首诗旁的注解,诗是感叹民生艰难的,写得挺好,很是悲天悯人,这注解是岑焉写的,写得极有意思,就四个字“不知所谓”,他一边看一边笑,为什么“不知所谓”呢,因为那首诗的定调太高了,高得有种俯视的感觉,仿佛就是老天爷感叹着,民生太苦了,太苦了,太苦了,可他就是不肯赐给天下一场风调雨顺,就在那里一边看着一边叹着,悲天悯人太过了,就失了那一腔真心真意,倒像是个看戏的,看尽了人生悲欢,世情艰难,然后叹几口气,道一句“太辛苦”,拍拍屁股走人。
待笑够了,他才慢吞吞的放下书卷,走到书案前,伸手将岑焉刚完成的大作,嗯,厚厚的一叠,其中还有写了又改的,因为没有誊抄,显得十分凌乱,看起来也有些吃力。
才看了两三页纸,顾凤寻就已经知道岑焉写的是什么了,这是一份建议吴皇要开始全力备战的疏呈,而构建这份疏呈的核心内容,则几乎全是引自他的那篇《治河论》,当然,这其中也有岑焉自己多年的观察和发现的一些事实,后面则是一些具体的规划条陈,一二三四五列得十分清楚明白,都是从实际出发,可行性极强的。如果吴皇采纳了岑焉的这份疏呈,那么吴国……至少,一旦战事起,吴国也可堪一战了。
“刺杀吴皇”的行动,已经开始了,随意被顾凤寻调教了几日后,已经顺利跟千鳞卫在吴宫里的暗桩接上了头,不用几日,嗯,就在解忧林宴那日,死士随意就会发动对吴皇的刺杀。
这份疏呈,在那之后送到吴皇面前,才能起到最大的效果,现在给吴皇看,恐怕这位皇帝连看到最后的心情都没有,作为一个纯粹的文人皇帝,吴皇最厌恶的,大概就是有人对他说要打打杀杀了。当然,岑焉的遣词用典还是十分耐人寻摸的,文笔也好,字迹亦极有狂士风采,如果是抱着纯欣赏的态度,吴皇大概还是能把这份疏呈看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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