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吉娜

印地北方一个偏远的村落，群山环抱，炎热潮湿。

        吉娜出生在这里。

        她皮肤黝黑，鼻梁高挺，眼睛深邃，虽谈不上美丽，但也耐人寻味。

        在她的世界中，有许多东西是一出生便带来，一辈子也无法改变的。比如身份，比如地位，比如财富，更比如命运。

        这个国家，90的民众信奉印地教，他们坚信世界由神明布拉哈玛创造，并创造了人类。统治者与大祭司为神之灵骨，享有至高无上权力；贵族为神之血肉，他们掌握着军队和商会，世代守护统治者；平民为神之皮发，为贵族服务，从事耕种和经商等劳作；而神用粪土创造的，则是贱民，他们走路不能抬头，也不能耕种经商，只可以做最低贱、最辛苦的工作，换取微不足道的酬劳。这些阶级不能通婚，好让血统世代相传，永生无法改变。作为贱民，只有今生受尽灾祸，来世才能转生为布哈拉玛的血肉。于是人们安于苦难，不再反抗。而统治者和贵族们穷极奢华，高枕无忧。

        那么，还有比贱民更低贱的吗？有，贱民的女性。她们甚至不会被看作“人”，而是“粪土”里的蛆虫。若生出了女儿，则被视为“灾祸”。

        而吉娜村子，便是“贱民村”。从有记忆开始，她的生活便如同地狱。她的奶奶和外婆是妓女，她的母亲也是妓女，无疑，当她发育成熟，也将走上这条路。

        她永远忘不了第一次来月事，而十三岁的吉娜被吓得惊慌失措。她的母亲抱着她，泪流满面，似乎已预感到女儿的命运。

        那天，吉娜的父亲和两个哥哥破天荒的来到她房间。他们全身赤裸，吉娜的母亲见状，也含着泪水把吉娜衣服脱光。在这些男人眼里，吉娜不是女儿，不是妹妹，甚至不是人，而是全家的灾难，是泄欲和赚钱的工具。

        他们一个接一个趴在年幼的吉娜身上，像撕咬猎物的鬣狗。听着吉娜的哀嚎与痛哭，男人们不为所动，只有吉娜的母亲在一旁闭眼流泪。吉娜此时的痛苦，她也经历过，而作为母亲，作为贱民，作为女性，她感同身受，不，她忍受着更加巨大的痛苦和愤怒。这一生，她从未被当作人看待过，也从未抵抗过。长久以来，她只觉得这便是她的命运，也是她女儿未来的命运。

        可真的是这样吗？但这命运降临到自己女儿的身上，她悲哀，绝望，也无比愤怒。鬼使神差的，她竟拿起了椅子，重重砸向吉娜身上的她的丈夫。

        但她终究是女性，身体单薄的女人，那一下重击也并未对男人有多少伤害。男人的表情从匪夷所思，到难以置信，又到暴怒。他把自己的妻子推到在地，和两个儿子对她拳打脚踢。最后又把全身伤痕的女人拖到了屋外。而村民也聚拢过来。

        吉娜趴在窗前，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哥哥扒光了母亲的衣服，把母亲绑在树上。父亲对着村民说着什么，一会儿指着母亲，一会儿摸了摸被砸到的后脑勺，给大家看手上的血渍。于是人们愤怒了，他们也不敢相信女人居然敢反抗自己的丈夫。

        人们纷纷拿起石头，砸向吉娜的母亲，直到她血肉模糊，停止呼吸。

        年幼的吉娜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不久前还将自己抱在怀里的母亲，被活活砸死。

        夜晚，当那些男人还在若无其事的闲聊时，吉娜逃跑了。趁着夜色她躲进了深山中，然后顺着溪流，一路逃向城市。

        可作为贱民，她逃出了家，可依旧逃不出命运。等待她的也只有苦难。

        这些年中，没有一个人同情过她，甚至没有一个人询问过她的过往，反而是对她避之不及。她靠着拾荒，掏粪，偷窃和出卖肉体才勉强活了下来。可即便时间过去这么久，她还是常常梦见自己母亲被砸死的画面，而这世上所有人，都是凶手。创造了人类的布哈拉玛，是帮凶。布哈拉玛创造的这个世界，没救了。

        在这绝望的世界中，吉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人们常说为了来世而活，难道真的要为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活下去吗？

        直到她遇见纳达，确切的说，是纳达找到了她，在那个污水横流，苍鼠泛滥的垃圾场的简陋彭棚屋中。

        那是第一次有人主动和她说话。

        “吉娜，你有什么愿望吗？”纳达温柔的问。

        这一辈子，吉娜都没有被温柔对待过，这让她嚎啕大哭，语无伦次：“毁掉，帮我，帮我把这世界都毁掉！”

        “为什么呢？”

        “因为布哈拉玛杀了我妈妈！他们都是凶手！”

        “好吧，那跟我来吧。”

        就这样，吉娜加入了起源会，也成为了回归者。在她的协助下，印地三个城市在袭击中被摧毁。如果布哈拉玛是创世神，她更愿做神话中灭世的湿瓦。

        此时此刻，在梦境中的吉娜，却无比迷惘。在温暖明亮的餐厅里，十三岁的吉娜和家人们围坐一桌吃着晚餐，父母在给她不停夹菜，哥哥们也有说有笑的调侃吉娜像个小公主。饭后一家人出门散步，街道宽阔干净，碰到的人们都向自己微笑，不时有熟人停下和他们打招呼。

        被宠爱原来是这样的感觉。有股肆无忌惮的温暖从父母的手心，哥哥们的鬼脸，还有路人的微笑中传来，一直流向吉娜的灵魂深处。

        难道这是我的来世吗？吉娜心想。看着眼前的家人，她实在无法将记忆与他们联系起来。

        一定是因为自己受尽了前一世的苦，才有了今天。吉娜甚至开始觉得，那些都是值得的。

        睡前，父母坐在吉娜床边，轮流亲了亲吉娜的额头。

        “晚安，我的吉娜公主，感谢布哈拉玛。”父母说道。

        “晚安爸爸妈妈，感谢……”吉娜说到一半，停下了。

        石板上吉娜的身体，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接着没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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