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冤家（1）
凌夕护送晚晴赴烟霞山，因担心飞书会被虎溪世家拦截，碧灵自告奋勇上清远山传讯。
灵山与清远山路途遥远，快马加鞭也要半月左右，此行沿途还要避开虎溪世家各地的眼线与暗庄，走走停停就过去了月余。
清远山气候温暖，花草树木四季葱茏，碧灵一路从灵山出发，到了清远地界时感觉已经换了季节，这里人的口音和灵山也相去甚远，问路住店都要连说带比划才能弄明白。
山脚下一间小小的茶馆，三三两两坐着几位客人低声细语，一位身着碧色箭袖的公子坐在角落里，面前桌上放的茶具也和灵山不同，格外精巧。
此地对茶饮格外讲究，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山间茶馆，也不会随便凑合。
清远山四季如春，这间茶馆是用竹子搭建，顶上的竹棚加遮挡雨水的草帘，可以对周围的景色一览无余。
看着满目苍翠，、闻着花草清香，听着鸟语啾啾，想到很快便可回灵山，碧灵一路紧绷的心情舒缓不少，细细品茶欣赏着周围的风景。
茶馆外传来说笑声，两个短打扮戴着草帽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两人的裤腿都挽着，好像摸鱼捞虾刚从河里上来似的。
其中身量高的那个年轻人，虽然面庞被日头晒得略有些黑，却丝毫不影响他的俊朗，反而看起来更有男子气。
不知是因为碧灵看起来面生，还是因为这身碧色箭袖衬的她英姿勃勃，那高个年轻人刚进来，就往碧灵这面看了一眼，两人走到她的隔壁桌坐下来。
两个年轻人继续谈笑着什么，反正碧灵也听不懂，伙计都没问他们，便很熟络地送上茶水点心，应该是常客。
那高个年轻人对同伴说了句什么，对方抬头看了碧灵一眼。
碧灵瞬间不自在起来，心道：“已经在清远山下了，可别遇到什么麻烦！”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应该没有什么破绽，她佯装没有看到，侧过身子去看风景，心里盘算要赶紧走。
就在碧灵将起身的时候，高个年轻人用她听得懂的官话说道：“这位少侠看上去应该不是本地人士？”
碧灵警惕地看着他，正在思索如何回答，年轻人转身往桌上一倚，随意地翘起二郎腿，歪着头上下打量了碧灵一番，碧灵火了，道：“看什么！”
听碧灵这么不客气，那年轻人也不生气，笑着讥讽道：“你这身打扮还挺俊俏，就是脾气不大好！”
碧灵起身拿起剑便往外走，出门走了两步，才想起被他气得忘了问路，只得又退回来唤过伙计，伙计瞥了一眼高个年轻人，带着碧灵出茶馆给她指了路。
碧灵气冲冲地走了半日，发现这路越走越偏僻，远远地看见一条河横亘在前方，河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独木桥，要想过河必须走这个桥。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小心翼翼地上了桥，慢慢向河对岸走去，刚刚走到河中央，咔嚓一声，这桥居然从中间断开了，她从上面直直掉进了河里。
由于在灵山长大，碧灵并不会水，落到水中呛了几口，正在浮浮沉沉挣扎的时候，忽然感觉身下升起一张大网，整个把她兜了起来，缓缓拖到岸上。
碧灵还没回过神来，大网已经被人打开了，她使劲咳嗽了一阵，方才缓过来。
“喂！你没事吧……？”
碧灵抬眼看去，又是刚才那个高个年轻人，双手抱胸斜靠在一棵树上看着她，嘴角似笑非笑，带了几分看笑话的意思。
碧灵现在恨得牙痒痒，否则这样身形俊朗又带几分顽皮的少年，还是颇能让少女心动的！
“怎么又是你……”
那年轻人摇摇头，好像对碧灵这脾气很无奈，道：“我说你这个人，有话不能好好说，脾气还很大，这下惨了吧……原来你不会水啊！”
碧灵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听到年轻人这句话才反应过来，原来这路是那伙计故意指的，他们都是一伙的！不由边往后挪边在地上摸索自己的剑，道：“你想做什么？”
“应该是我问你来清远山做什么？不过现在已经知道了。”
说着，那年轻人伸手去拉碧灵的衣服，道：“天气这么热，你现在浑身湿透了，把外衣脱了，一会就能干。”
“你别碰我……！”碧灵几乎是尖叫了起来，倒是把对方给吓了一跳。
“好好好，你这人不但长得像姑娘，这矫情也像，那你就等着吧”
说毕，他转头吹了一声口哨，刚才的另一个年轻人从远处跑了过来，听高个年轻人对他说了几句，便又回身匆匆离开了。
高个年轻人回头看碧灵全身缩着坐在地上，一手紧抓着佩剑，一手护在胸前，眼神警惕地看着他，不觉好笑，道：“就你这样的，还敢一个人出远门啊，娇生惯养的公子哥！”
“谁娇生惯养了，是你们使了诡计，才害的我落水……”碧灵愤怒地说道，要不是现在全身湿透，她真想和这个家伙狠狠打一架。
“你也没说自己是谁，再说了，人生地不熟的，你就敢随便信别人，这就当是我给你免费上一课吧！”
碧灵：“……”
“你别这么瞪着我，我已经让人回去给你拿衣服了。”看碧灵的眼睛冒火，他又往旁边挪了两步，也坐了下来。看他坐了下来，碧灵才放松了一点，虽然清远山的天气要比灵山热很多，但全身湿透的滋味还是很不好受。
碧灵身上湿漉漉的难受，还要时刻提防着身旁这个男人，感觉时间过得格外漫长。
年轻人也看出她的紧张，不时拉两句话，但碧灵看来都是在套她的话，能不答就不答，只是在心里盘算等会该怎么办。
“那条鱼不小吧！”年轻人突然兴奋地站了起来，指着河水对碧灵说道。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条硕大的鱼游了过来，但她还是没有开口。
“嗖”地一声，还没等碧灵反应过来，水中那条大鱼便已翻了白肚，年轻人拿起那张大网向水中一撒一提，那条鱼便落到了碧灵身旁，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碧灵心中暗暗纳罕，这人还是有些本事，虽然看上去有些油滑。
这时另一个年轻人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套和他们身上一样的短打，高个年轻人接过来递给碧灵，道：“换上吧，比起你身上这套就差远了，就先委屈你了。”
碧灵接过衣服磨蹭着不动，眼睛盯着他俩看。
“知道了，我们到那面去等你，你真是够矫情的！”
这下他们三人都是一样的打扮了，碧灵原本一身翩翩公子的装扮，现在也和渔夫似的。
高个年轻人看到她这样，没忍住笑了出来，道：“这个渔夫也挺俊俏，不知道能不能下水摸鱼……”
看到碧灵又在瞪他，还是使劲忍住笑，正色道：“你要上清远山，跟我们走吧。”生怕碧灵不信，又补上一句：“我们要是坏人，还能等到现在还不动手？”
经过这半日相处，晚晴觉得他们应该也不是劫道的山贼，眼看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总不能一个人在这山里转，横下心就跟他二人走了。
现在走的路才是上清远山的正途，明显感觉宽敞平坦很多，天将黑时，他们三人到了清远山的山门前。
守门弟子看到高个年轻人，立马上前恭恭敬敬行礼，道：“明煦公子，你回来了，方才宗主还在问呢。”
“明煦公子！？”碧灵吃了一惊，这个名字好像什么时候听到过，转头看那高个年轻人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莫非……他就是凌夕的堂弟明煦？清远世家目前成年的公子也只有这两位。”
明煦向那弟子道：“你先回去通报伯父，灵山的人来了。”
碧灵正要开口，明煦抢先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你是灵山的人？你还没有发现你的腰牌不在了吗！”
碧灵在身上和换下的衣服里摸索了半日，还真的没有找到腰牌，她也想不起是什么时候掉的了。
这段时日，虎溪世家已经骚扰到了清远山周边，山上的弟子们都严加戒备，同时还安插一些弟子在山下，打扮成老百姓监视。
今日，明煦带着侍从到了山下，正好遇到碧灵，看她并不像是本地人士，但在打听清远山的情况，便授意伙计给她指了一条安置了陷阱的路。
他们两人在后面远远跟着，半路捡到了碧灵掉的腰牌，方知道这是灵山的人，等他们赶到河边，碧灵已经掉进了河里，看她那副傲娇的样子，明煦也有意和她作对，让她多难受一会，等到了山门方才挑明。
凌夕和明煦是堂兄弟，从小一处长大，论容貌气度，都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但性情却相去甚远，一动一静。
凌夕温文尔雅、玉树临风，明煦虽仪表堂堂，但性情跳脱，碧灵初到清远山便好好见识了一番。
明煦与碧灵并没有直接去见清远宗主，先各自换了衣服，碧灵在丫鬟带领下来到会客厅前。
迎面走来一位公子，身着月白色束袖长袍，手中拿一把折扇，远远看起来神采奕奕，后面跟着一个侍从。
待到近前，碧灵才看清原来就是明煦，他这一换装，和白天那个挽着裤腿摸鱼捞虾的渔夫简直判若两人，碧灵一时都没有认出。
明煦在远处也看到了碧灵，见她一身碧色广袖长裙，飘逸温婉，手中那柄佩剑又平添几分英气。
走到近前，明煦把扇子摇了两下，歪头看着碧灵笑道：“白天要是知道你是个女子，我就能原谅你的脾气大了”
碧灵：“……”
“在山下多有得罪，给你陪个不是了！”明煦合起扇子，含笑对碧灵行了个礼。
今天虽然很狼狈，毕竟自己现在是客人，碧灵也不好再说什么，但心里还是别扭，也不多抬眼看明煦，低头进了会客厅。
凌夕执意要独自赴虎溪修真盛会，一走便是数月，还没等到他返程，却先等来了江湖中沸沸扬扬的传言。
“灵山公子为妹妹报仇，在修真盛会上要取清远公子性命，却被一个来路不明的江湖游侠所救，现在灵山和清远两家已经恩断义绝……”
传言越来越真，左等右等不见凌夕归来，传讯到灵山也迟迟不见回复，清远宗主心里很是担忧，终于等到灵山回信，只是寥寥数语告知凌夕平安，需要在灵山休养一段时日。
转眼又是月余，还不见人回来，灵山宗主正在打算派人去寻，忽听明煦带回了灵山的人，不知是喜是忧，也等不到第二日，连夜就见了。
碧灵见过礼后，从希夷和凌夕在虎溪修真盛会如何被暮沉算计，再到凌夕如何被晓城所救，又到灵山休养时被虎溪世家逼上门要人，碧灵一路细细说来，唯独隐去了晓城和晚晴的关系。
清远宗主捻须沉吟半日，道：“那游侠晓城手中有虎溪世家的痛脚，所以凌夕现在是和他一起去取证了？”
碧灵还未搭话，明煦已经拍案而起了，道：“伯父，这虎溪世家现在越来越嚣张了，我明天就带人下山去搜，在清远地盘还敢有他们的人出现，都统统抓回来，清远世家也不是随便被人欺负的……！”
“此事没那么简单，虎溪世家从头到尾没留下把柄，我们先出手，反而会让其他世家觉得我们无理。而且现在江湖上盛传清远和灵山反目，稍有不慎会被人利用，还需要从长计议！”
清远宗主眉头微皱，思虑片刻，道：“碧灵姑娘，你还是要在清远山留一段时间，现下清远和灵山都不太平，你一个人回去恐怕不妥当。”又对明煦说道：“我从明日起要闭关，凌夕回来前，这里还需你带人守着，待凌夕回来后你送碧灵姑娘一程。”
碧灵起身对清远宗主一礼，道：“宗主，我一个人既然来得，肯定也能回去……”
不等清远宗主开口，明煦打断了她的话，道：“你觉得自己可以回去？再掉水里可没人救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真是个冤家，一开口就想和他吵架！”碧灵心道，碍于在长辈面前已经强压了火气，可还是没忍住微微侧头瞪了他一眼。
送走碧灵，明煦才开了口，“伯父，明天您是……要出远门？”
清远宗主点点头，道：“和往常一样告诉弟子们我闭关了，切记韬光养晦，眼前守为上策。”
第二日清晨，碧灵早起出门，看见明煦翘着二郎腿坐在院中，石桌上放着茶盘，他正悠闲自得地喝着茶，不时丢几粒点心碎屑到水池中，逗弄水中五彩斑斓的鱼儿，今日他没有拿扇子，一把品相不俗的宝剑立在桌旁。
大清早就遇到这个冤家，碧灵头隐隐有些疼，看来他是特意来等自己的，回屋又太失礼，还在门口踌躇，明煦一抬头看见了她，若无其事地说道：“碧灵姑娘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看看清远山的景色，你自己一个人岂不是太闷了。”
碧灵昨天被他戏弄的气还没消，冷着脸道：“不必了，谢谢明煦公子，这一路我有些累，想歇息一下。”
明煦好像早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嘴角微微勾起，边起身边说道：“好！你想要什么尽管告诉丫鬟，晚上我再来看你……”
沿途奔波了这些日子，碧灵终于放松心情，白天在清远仙府四处走走，遇到的所有人似乎都有人提前安顿过，不但礼遇有加，而且吃穿用度都考虑的很周全。
天色将近黄昏，碧灵独自坐在院中，可能是有些想家了，正看着天边的余晖发呆。忽然有人放了东西在石桌上，她转头一看，那冤家还真的来了，桌上放了一个精致的三层食盒，便是明煦带来的。
“我们这里的茶点格外精细，你既然不愿意和我一起出去，那我就给你带回来了……”
碧灵客气地道了谢，还在思索该对他说些什么，明煦颔首一笑，转身就向外走去，摆摆手头也不回地道：“不必客气！”
这下子碧灵反而感觉自己理亏似的，好像辜负了人家的好意……
打开食盒一层层取出，各色各样精巧的茶点真是让碧灵大开眼界，心道：“他虽然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没想到还是挺细心的一个人！”
第二日清晨，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窗棂上，碧灵虽然醒的很早，看到这样的天气也想不出去做什么，便在床上多懒了半个时辰，梳洗打扮出门，顶头看见明煦坐在屋外回廊上，手边一个小小的茶案。
“你又来了……”碧灵没忍住还是说出了口。
“你是客人，我可不是要好好照看你，否则没法给我哥交代！”明煦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道。
“你是说……凌夕公子吗？”碧灵迟疑了一下问道。
“是啊，你不是晚晴嫂子的师妹吗！你师姐可是我哥心尖上的人，满心满眼都是她。我要是亏待了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我师姐……真的是好福气……”碧灵脸上闪过一丝失落的神情，低头自嘲般地笑了一下。
明煦一切看在眼里，他可不是藏事的人，“看你的样子……莫非你也对我哥……”
碧灵的脸一下红了，怒道：“刚说两句你又开始胡说八道了，我回屋了……”
明煦在她身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微微一笑撑伞走进了雨中。
清远山的雨常常一下就是数天，碧灵这几日也没有出门，每天不是游廊上看雨打芭蕉，就是在屋中发呆。
明煦从那天早上便再没来过，但每天丫鬟都变着花样送各种茶饮、特色美食和小吃。足不出户，碧灵也算领略了一番清远山的风土人情。
碧灵从没独自出过远门，这次到清远山算是“独在异乡为异客”，本来她也比较多愁善感，绵绵不绝的细雨更添几分乡愁。
忽然外面丫鬟又来叫门，碧灵打开门，发现丫鬟身后站着明煦，一身渔夫打扮，就和当初山下刚见到时一样。
现在再看他这副样子，比刚见面时顺眼多了，明煦好像在雨中走了许久，因为整个肩背都是湿的。
明煦看着她笑着道：“看我这样，不会又想起你的伤心事吧……”
碧灵也笑了，这几日他的各种殷勤还是起了些作用。
明煦走了进来，坐在桌旁在屋内环视一圈，道：“你整天在这屋里，不如我送你个解闷的东西？”
“什么东西？”碧灵好奇道。
“自然是我们清远山的特色啦！”
“还有什么特色？”碧灵这些日子见了不少明煦送来的特产和饮食，不知道是什么可以解闷的东西，还挺期待。
“我和你说，我们清远山的镇山之宝就是青蛇，你不是叫碧灵，你回去的时候带一条青蛇不是很合适！”明煦神神秘秘地说道，“就在门外呢，我带进来你瞧瞧。”
碧灵一声尖叫，跳起来就往后躲，心里简直是后悔死了，居然这么快就忘了这个家伙喜欢捉弄自己。
看她这个样子，明煦忍住笑还在一本正经地说：“就在门外，你等着啊……”
很快，明煦便折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编的很精致的笼子，里面一只蓬松大尾巴的松鼠，正在笼子里欢快地上蹿下跳。
“这个喜欢吗？”明煦笑意盈盈地看着碧灵，“你要小心一点哦，被它咬了可别怪我。”
碧灵虽然心里乐开了花，嘴上还是一副嫌弃的样子，“松鼠我们灵山也有，怎么成了你们清远山的特色！？”
“这一只是我抓的，当然只有清远山才有！”
“你抓的……！？”碧灵将信将疑地看着明煦，已经被他骗怕了。
明煦叫了起来：“你这是什么眼神，凭我的身手抓只松鼠有什么难的！”
“我不是怀疑你的身手，而是……你下雨天穿成这样就是去做这个……！？”
“你别自作多情啊，我只是路过，看到了就随手抓回来了呗。”明煦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碧灵：“……”
看样子再说下去又该上火了，碧灵扭头不搭理他，隔着笼子逗弄那只松鼠，身后传来明煦认真的声音：“这件事我哥就没有为你师姐做过……”
碧灵心头一颤，愣住原地半天没有说话，随后听到明煦转身离开的脚步，和轻轻关上房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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