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元夕（1）

　　元夕，青冥城中火树银花，微风过处幽香浮动，吹得烟火纷纷、乱落如雨。一轮玉壶般的明月渐渐西斜，一夜彩灯飞舞笑语喧哗，神采飞扬的少年和结伴而行含羞带怯的少女擦肩而过，不经意回首就红了少女的脸颊、乱了少年的眼神。

　　凌夕独自在这热闹的夜色中缓缓而行，街头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周围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会在他身上停留一下。

　　那些一年中难得抛头露面的女子们偷偷打量去，这是一位长身玉立的公子，约莫弱冠之龄，一身清雅而又雍容的着装，容貌昳丽，眉宇间自有一种俊朗英气，腰间一把清隽灵秀的佩剑。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人也没有多少机会能见到这般气度的人物。

　　一些胆子大的少女擦身而过时偷眼细看，笑着窃窃私语，这个公子生的好俊俏！只有旁边一位年长的大婶摇头感叹，可惜眼睛里没有光彩。

　　青冥城这一年中最热闹的街景似乎与凌夕无关，只见他一路款款走来，至青冥茶楼下驻足，并未打算上楼，眼神只是看向茶楼上的灯火若有所思。

　　一年前的元夕，青冥城也是每年最热闹的时候。

　　这次灵山邀请大小世家参加修真盛会，清远公子凌夕跟随清远宗主一起赴约，虽然以前也随父亲参加过一些世家聚会，但这是第一次在修真盛会上正式露面。

　　他自小便是清远世家的骄傲，修炼习武除了勤勉，天分也很高，性格温文尔雅，品行和修为都在世家子弟中出类拔萃。但因为性格比较清冷，一向不喜欢抛头露面，这也是清远宗主比较担心的一点，这次带凌夕赴灵山修真盛会也是为了让他历练。

　　清远宗主一行人途径青冥城正值元夕，凌夕毕竟还是少年心性，清远宗主也不想让他拘束，特意在青冥城停留一天，安排几个侍从陪着凌夕外出观灯赏月。

　　凌夕这样的世家子弟天生自带不凡气度，文武俱佳又随和自谦，通身的气派反而盖过容貌身姿，放在人群中必然是众人的焦点。凌夕也早习惯了周围人或惊讶或艳羡的目光，并不太在意。

　　虽然天色尚早，但各色灯笼已经开始沿街布置，一些店家门口还摆上了一丛丛红梅，凌夕带着侍从漫步街头。街市上宝马雕车过处，暗香残留；金缕珠翠满目，笑语盈盈，一行人边走边看，难得轻松惬意。

　　暮色降临还有一段时间，一路走来他身边的侍从们都看得津津有味，不时交头接耳评论一番。凌夕天生性情清冷，在街市上缓步而行，仿佛这一年里最热闹的场景也没有多少能入他心。

　　逛了半日，来到青冥茶楼，侍从道：“公子，走了一路，要不上去喝杯茶歇息一下，这个茶楼看起来挺干净。”凌夕还未说话忽然感觉身后有东西飞了过来，侧身回手稳稳接住，仔细一看却是一枝红梅。

　　侍从喊起来：“谁啊？乱扔什么！”

　　楼上雅间两扇雕花窗开着，从里面传来几个女子的笑声，随后一位着装清雅、丫鬟打扮的女孩子探出身回道：“这位公子不好意思，我家小姐做游戏投花入瓶，一不小心扔出了窗外，我这就下楼来取。”

　　凌夕无奈的一笑，刚才这枝红梅分明是带着力道向他飞来的，怎么可能是不小心扔错了，反正也要上楼，不如顺路奉还。

　　雅间茶案旁坐着一位少女约摸十五六岁，虽无冰雪之姿但颇有清新脱俗之态，衣裙的腰带和下摆绣着几枝红梅，头上插着一支精心雕琢、用红珊瑚镶嵌成梅枝造型的檀香木簪，一把宝剑放在几案边，通体雪白的剑鞘上也錾着梅花，刚才那枝红梅就是她扔下楼的。

　　其他几位少女都是丫鬟打扮，正笑做一团，那位探身答话的丫鬟笑弯了腰对少女说道：“晚晴小姐，清远公子真要上楼了！”少女忍住笑说道：“真的！？你去应对一下，别露馅了。”

　　话音未落，传来轻轻扣门之声，那个探身答话的丫鬟上前开了门，侍从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枝红梅，侍从身后三步远处站着凌夕，只见他面无波澜，双目微垂……

　　丫鬟接过红梅，探头向凌夕笑道：“有劳公子了，我家小姐说清远公子果然身手不凡，来日一定当面请教。”说完行了个礼便轻轻关上房门。

　　凌夕更疑惑了，她家小姐似乎认识自己还来试探武功，但他以往很少下山游历，而且凌夕一向是出了名的端方雅正，更不可能和谁家小姐相识。虽然感觉奇怪但也不好在年轻女子门前多留，便转身带侍从离开了。

　　听到凌夕离开，晚晴拈着那枝艳艳的红梅，眼中含羞低头暗笑，丫鬟互相使个眼色，其中一个笑道：“小姐，我们准备一下去邀月阁吧，这可是一年一度青冥城的盛事！去晚了可没有好位置了。”晚晴知道这邀月阁在每年元夕才会开放一次，不知多少有情男女在这里千里姻缘一线牵，这次来青冥城她也是有闺阁女儿心思。

　　天色一点点暗沉下来，在元夕这却是很让人期待的事，随着夜幕降临，万家灯火和火树银花一起亮起，原本在白天还略带羞涩的少男少女们都流露出原本有的青春气息，街市上热闹欢腾的氛围逐渐浓烈起来。

　　凌夕是第一次来到青冥城，侍从看到周围一群群衣着鲜亮的青年男女似乎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走去，好奇地打听了一下，原来大家都是去邀月阁看热闹，虽然凌夕不喜欢热闹，但是看侍从们一个个向往的样子，便也随着人流走了过去。

　　邀月阁在青冥城内一个湖畔，临水而建，楼高两层，楼的二层四面都有雕花窗，打开后在烛光和月光映照下分外通透，月圆之夜站在楼上有一种举杯邀月，我欲乘风的意境。楼前已经搭起了一些花亭，还有一些散座，陆陆续续有很多人入座，应该都是很早便订好的。

　　在楼前空地上、楼侧花船上也挤满了人。凌夕是绝对不会去人多处的，他也不想扫了侍从的兴致，便独自在远处静观，让侍从们尽管往热闹处挤。

　　最靠边上的一个花亭里，晚晴和丫鬟们说笑饮茶，茶案上燃着檀香，幽香氤氲，茶案上玉瓶中供养着几枝红梅。一个丫鬟低头向她说了些什么，晚晴起身从花亭侧面向外看去，远处那玉树临风、衣襟翩然之人不正是凌夕！

　　只见他在月光下的身影潇洒清逸，微风拂过衣袖仿佛欲乘风而去，腰间的佩剑也在月色照耀下衬得他越发英气逼人。一面是汹涌的人潮，一面是灯火阑珊处遗世而独立的翩翩公子。

　　此时月上柳梢头，邀月阁在灯火和月光照耀下好像月宫一般，这灯火也仿佛点亮了楼下久等的青年男女的热情，说笑声、欢呼声已响成一片。在万众期待下，邀月阁的主人终于亮相了，居然是一位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女子，素衣若雪、粉黛轻施，在她出现的瞬间，下面欢腾的声音一下静了下来。

　　邀月阁主人微微一笑，开口说话了，这声音虽然柔和但在月色中却很有穿透力，“承众位厚爱，每年元夕邀月阁都会在此举办灯谜会，今年的规则也和往年一样，请各位先在灯上作好诗画，入选的彩灯会由我转交给彩灯主人指定的心仪之人，如指定之人猜出灯谜，就可以拿到彩灯主人的信物，但我不会告诉他信物来自于谁，后面就要看各位的缘分了，如果有缘自会相见！”

　　下面方才刚安静的人群又欢腾起来，有人忙着要灯笼、笔砚，有人在一旁看热闹，过了一阵便有几位丫鬟来取灯笼了，这几位丫鬟也是懂书画之人，一个个仔细看过挑能入眼的才会要，等拿到邀月阁上还会让主人再选一次。

　　晚晴的彩灯也完成了，她素来喜爱梅花，这次在灯上绘的就是一枝红梅，旁边只题了一首词的上阙：“晚晴风歇。一夜春威折。脉脉花疏天淡，云来去、数枝雪。”邀月阁的丫鬟到了花亭，看看晚晴的彩灯，笑道：“这位小姐好字画，只是这词只有上阙，而且也不是灯谜啊！”

　　晚晴微微一笑，道：“这位姑娘，还有劳了，我灯谜的谜底就是‘晚晴’二字！”随后她从头上取下那支梅花檀香木簪递给邀月阁的丫鬟，“如果那位公子能说出谜底，有劳将这支发簪交给他。”丫鬟随着晚晴的指引看到了身在喧嚣之外的凌夕……

　　丫鬟们将入了初选的彩灯拿走后，邀月阁二楼除了通明的灯火，仿佛一切又归于沉寂，过了半日，邀月阁主人方才重新出现，众人好像看到真神现身般的兴奋，有些人是期待自己的彩灯能够入选，更多人是想看看今年又有那些才子佳人能被牵红丝。一个个彩灯相继亮相，猜中灯谜的人拿到了信物赢得阵阵喝彩，没有猜中的人自然是遗憾叹息。

　　所有的彩灯最终都有了自己的结局，直到最后也没有看到邀月阁主人拿出晚晴的彩灯，晚晴有些失望，可能是自己画的不够好，写的也不是灯谜，没能入主人的眼。

　　就在众人在开心或失望中打算散去之时，邀月阁主人又开口道：“今日所有灯谜都已经猜完了，我这里有一个彩灯虽然写的不是灯谜，但邀月阁每年元夕的灯谜会就是不想有情人错过良缘，何况是真正的才子佳人！”

　　邀月阁主人从丫鬟手中接过一只彩灯，正是晚晴所绘，她端详了一下抬头看向远处，微微一笑，道：“那位公子，你来看看这只彩灯的题词，是否能看出什么？”她抬手轻轻向前一抛，便看见那只灯笼飘飘忽忽向前飞去，在众人的注视中端端正正落在凌夕面前。

　　凌夕还在诧异，那灯笼已经到了眼前，他举手稳稳接住，仔细端详，上面绘着一枝红梅，旁边题着半阙词。凌夕自幼博闻强识，除了修真典籍，对诗画也颇有研究，这首词的下阙他又岂能不知！

　　邀月阁主人看凌夕半晌没有回话，凌空一跃，衣袂翻飞来到凌夕面前，她眼含笑意道：“这位公子可否猜出这彩灯的谜底？”说完便不再做声，默默等待凌夕的回答。虽然她身后还有很多伸着脖子好奇等待答案的人，但却都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晚晴的心情从失望到惊喜再到现在的揪心，几乎没有勇气转头去看凌夕。

　　其实凌夕多少也知道各世家子弟的名字，“晚晴”这灵山世家掌上明珠的大名又怎么会不知道，虽然并不太关注世家间的纷扰，但是晚晴小姐被很多世家子弟仰慕的传闻也是有所耳闻，他沉默是在思索自己和晚晴什么时候有过交集。

　　时间仿佛凝滞一般，终于这沉闷的氛围被邀月阁主人打破，她好像看透了凌夕的犹豫一般，道：“公子，姻缘皆有天定，你又何必刻意，现在就跟从自己的心意，看出什么说什么好了！”

　　“晚晴！”凌夕缓缓开口回道。

　　“恭喜公子了，谜底就是晚晴！”邀月阁主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凌夕，抬手从袖中拿出那支梅花檀香木簪递给了他，道：“此物我就代人转交了！”未等凌夕说话，她转眼已翻身回到邀月阁二楼，随后楼上灯火瞬间全部熄灭，只剩半空中一轮明月高悬……

　　“公子”，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凌夕从青涩又朦胧的记忆中回神，顿了顿身形，微微回首。远处几名腰间佩剑、着装不俗的侍从站在原地往这面看，只见跑过来一个人，是凌夕的贴身侍从锦心。

　　锦心看了一眼凌夕的神色，低头有些犹豫地轻声说道：“公子，您一个人出来很久了，夜色寒凉，还请公子回船上去吧，酒菜早已备好。”

　　凌夕转头看看半空中那轮明月微微叹口气，“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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