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好心人十
花满楼踌躇良久,又低声道:“黄先生,听闻有异术,可以将生人的眼睛换给另外一个人,是吗?”
“确然如此。”黄药师望着花满楼的脸色,“以你的性子,应当不会答应此事。”
这位花七公子,瞧起来温和有礼,但下了主意,那是谁也劝不住的。
“黄先生,你帮我医眼想来也绝非用换眼之术?”
“正是。”
黄药师早在书中读过那种医术是何种手法,亦见过微渺子在人的身上如何动手,也曾帮过她一起下刀。可旁人的东西,始终是旁人的。李微渺亲自动手的一百五十三个人中,只有九十二个活了下来。活下来的人,依旧有五十三个人依旧要忍受身上的痛苦,直到死亡才能终结。
花满楼脸上露出欢悦之色,他笑道:“太好了,劳烦黄先生自峨嵋归来后去京城一趟。那里……有好几个被绣花大盗刺瞎双眼的人。还请先生救治一番。”
黄药师淡淡道:“我不是大夫。”
被人刺瞎有什么好医的?是要如面前这人一般,在命运长河中,有那么一处,被爱妻的师父医治过,同她比一比,那才有意思。
白蔓倒是闻言好奇,“绣花大盗?”
花满楼当下将这件事说了一遍,听到那人以绣花针伤人,又是满脸的大胡子,秀眉紧蹙。再听这人无声无息地掳走了殷楚楚,只留下了帕子,似是在威胁恐吓……虽极有可能是殷楚楚同他做的局,但此人定然是敌非友。
“或许……他不是一个男人呢?”
“白姑娘有何见解?”
陆小凤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刚从万梅山庄出来,脸色还有些苍白。他见白蔓笑意盈盈,似乎并不为方才的事着恼,心中暗暗地为西门吹雪担心起来:这女子说的那一番话,叫他深陷迷障,不知几时才能走出来?她却好似无关紧要一般。
白蔓沉吟片刻,对这两人低声道:“我师父是个好大夫,总有人找她治病。我也曾见过……有人使绣花针用的出神入化,不过……那人说是个男子,不如说……是个装作女子的男子。”
陆小凤顿时眼前一亮,追问道:“怎么说?”
“你知道《葵花宝典》吗?”
白蔓见他们摇摇头,似是绝不知道此物。她笑嘻嘻道:“若是陆小凤练了啊,自然就知道这绣花针如何能如此厉害了。不过嘛……恐怕你是绝不肯练的。”
花满楼听到这里,不禁哂笑。陆小凤不肯练的功夫,那必然是他最讨厌的倒霉功夫——童子功。就算是要割下他的脑袋来,也绝不会练。
陆小凤被绕得有些迷糊,不知白蔓到底说得什么意思。如今绣花大盗数次出手作案,将那些人都刺成了瞎子,自己必然要将这件事管到底,任何线索都不肯错过。在他的再三追问下,白蔓笑盈盈地望着他,柔声道:“其实倒也没什么,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他呆了一瞬,然后立刻像被雷劈了一般,向后跃去,陆小凤叫道:“这比霍休的功夫更可怕,谁能对自己下这样的……”话一到此,他瞬间明悟。这世上还有谁能对自己下如此狠手,又有谁能天生如此?皇宫,所有的答案都在皇宫之中。
蜀地山路奇绝,两人在山中同乘一骑,山中草木香气袭人,马蹄“哒哒哒”地声音在路上回响。
白蔓靠在丈夫怀里,幽幽地叹了口气,望着黄昏时分的天色,低声道:“药师,我忽然有些想师父她们了。”
“只同我在一起,不好吗?”
“是很好……”白蔓顿了顿,“只是……算算时日,师父他们要回山了,待她发现,我不在山上,不知道要多着急我……和你。”
黄药师轻呵一声,爱妻的师父对她欺瞒了一个极大的秘密,是以极尽补偿,事事在意,焦急关爱她是常理。但对自己……倘若他们其中一个人能做蔓儿的主,叫妻子改变心意。她最想做的便是将自己从妻子身边赶走,叫他们永不再见。自己最想做的,便是叫她永远不理那蒋长生。如今两人同在一处,再无任何外人来分她的关注,此等良机,他是一点都不愿放弃的。
待到来日,倘若他们夫妻要同葬此地,那也很好。永生永世,他们都是在一起的。
白蔓瞧他神色淡淡,似是有几分不高兴,无奈道:“夫君……好夫君,你对我来说自来是与众不同,我最疼你的。可是……师父也最疼我,我当然是要顾念她的。”说着便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脖颈,白蔓又柔声道:“同你在一起,自然是最快活的事了。不过……我还是很想念一年一次的烤饼。”
“巧言令色。”
“多谢夫君夸我。”
黄药师何时真生过她的气?爱妻的师父即便是真杀了她的父亲,那人也是该杀的,况且她对蔓儿甚好,爱妻顾念她是应当的。况且这样狠心的父亲,杀了自己的妻子,杀了自己女儿,还要他们永生永世再遇到自己。倘若当年得知此事的人是自己,便是蔓儿会恨自己一生……也要将这不停害她的狠心父亲杀了。
他见白蔓凝望着自己,眼中满是笑意,真是又欢喜又爱怜,实在忍不住低头轻吻了她的眉心。
白蔓脸上一红,真觉眉心烫得厉害,有心想用手去摸一摸,又觉得浑身都在发烫,似喜似嗔地瞧了他一眼,再不说话了。
黄药师见前方不远处正有一处小村落,再瞥见妻子耳上羞红,身体微颤,实不敢再逗她。
两人进村一瞧,多是破败之家,无片瓦遮头,约莫从夜色初临到月从东边而上,才在这茫茫大山中寻到三间茅舍,找到借宿之地。
黄药师见门前有两亩菜地,污泥一片,不许白蔓下马。他向前几步,敲了许久的门,才听见“吱呀”一声,走出来个三四十的妇人。此时月光大亮,那妇人出门一瞧,见黄药师一袭青衫,像个书生,气度非凡,再见白蔓在溶溶月色之下,光艳耀目,往后退了一步,又情不自禁地往前细瞧,心道:“老天爷啊……凡人哪能如此之美,莫不是天上的仙子下凡了?”
“我们是来借宿的。”
这处山道正在峨眉山中,那妇人挑菜去卖时,见过了带着兵器的江湖人,又听人说哪里的人家被杀了干净。她心中本是不愿让这两人借宿,怕招惹出危险来。如今瞧了白蔓好几眼,那妇人又觉生得如此美丽的姑娘,又岂会是坏人?她道:“好吧……不过我们是小人家,只有两间房,那一间是我女儿住的,这一间是我们住的。我女儿嫁去了镇子里,你们就住这一间。”
“谢谢姐姐。”
那妇人见白蔓笑着道谢,脸上登时通红一片,连忙摆手,心中怦怦乱跳。
黄药师从马上将白蔓抱下来,不肯叫她沾染这门前污泥,被那妇人带去了所住的屋中,才将人放下。他又出去将马拴在屋外的柱子上,从怀中给了这妇人一颗银豆子,当作今夜借宿的费用。
那妇人少见银子,这时接了这颗银豆子,有些慌乱,想到自己家中还有些从山上讨来的马草,明日要挑去卖,不如直接给了这位老爷,方才心安。
白蔓见屋中漆黑一片,取出蜡烛和打火石,在屋内点燃。光亮一现,见借住的屋子收拾得很干净,那老木柜上还放着针线笸箩,确然是个女子的闺房。
她在房中坐了一会儿,又见出来个老翁,约莫五十来岁,驼背低头,看不清容貌。那妇人端了一碗水进来,放在白蔓面前。她瞧这土陶粗碗,与她从前所用天差地别,也不嫌弃,闻不出异常,便一饮而尽。
这水是山泉之水,有几分甘甜,并不如那井水有一股土腥味。白蔓便向这妇人又讨了一碗水来,待黄药师进来,起身指了指桌上的土陶碗,笑道:“夫君,快喝吧……”
黄药师微微一笑,他早知妻子自来爱重自己,凡有什么好的都想分自己一份。现今瞧连一碗水,都要留给自己,极感快慰。
他坐在白蔓身侧,将她搂入怀中,低声道:“你瞧见那个老翁了吗?方才提马草时,筐中马草沾了露水,甚是沉重,可他提起来毫无半分晃动,定是个内家高手。”
白蔓轻嗯一声,她有些困倦,捂着嘴轻轻地打了个哈欠,靠在黄药师怀里,低声道:“那位姐姐是半分功夫也没有的。那老翁既已隐居此处,就是不想别人叨扰,和我们更没有半分干系。”
黄药师闻见她发间幽香,心中生出缠绵之意,将白蔓搂得更紧。他低低笑道:“娘子,地下可是凉得很。”
前几日爱妻羞恼得厉害,在自己背上抓了那许多痕迹,夜间又要赶自己去地下睡。如今这地下全是污泥,不趁机讨些好处,不知要睡地下睡到几时?
“那你去睡长凳吧……”
“蔓儿,这回分明是你先调戏我的?”
白蔓娇哼一声,只觉黄药师强词夺理,正色道:“黄岛主,我几时有调戏你啊?你只会冤枉我……欺辱你那可怜的妻子……”
黄药师将白蔓搂紧,瞧她神色凛然,自有不可侵犯之态,不禁心潮汹涌,握紧她的手,脑中想唐突她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他笑道:“白神女,我倒要审审你,背上的疤痕怎么总是……好不了呢?”
白蔓双颊晕红,烛光如霞,照在她的脸上,黄药师瞧爱妻如此羞态,再闻见她发间幽香,心头更生缠绵之意。
“你……堂堂一个武林宗师,和我一个弱女子过不去……老……老是为难我……你最讨人厌了……”
他瞧白蔓这般支吾的模样似是色厉内荏,图个口头痛快。真是自己让她来对自己为所欲为,只怕比此刻还要更羞。黄药师心中早知妻子在外人面前,总是口舌锋利,大胆得很。但两人独处,却总是羞怯万分,在自己怀里撒娇,老是冤自己欺负她,真是……真是可怜又可爱。
“娘子,你舍得你的夫君在长凳睡一夜?”
白蔓恼黄药师时,将他踢下床去的时候也做了数次。只是现今想到近来风雨甚大,地下污泥一片,长凳又窄,确实不好睡人。她道:“便就只让你睡一晚。”
话才出口,黄药师当即抱她放在床上。白蔓便是同他恩爱数十年,欢乐无极,此刻依旧对丈夫生出羞怯之意,待他躺在自己身侧,凝望着自己,心中怦怦直跳,不知他又要玩什么把戏,又羞又爱,又怕又怯。
白蔓推了一下黄药师,反而被他搂进怀中,在这静夜之中,她忍不住抓着黄药师的衣服,身体微微颤抖。
黄药师轻柔地用手指在她发间穿梭,听她呼吸急促起来,心头火热,将她搂得更紧,正要说话,忽而听见外面一阵马蹄声传来,再见白蔓已凝神正听那外间说话之声,好兴致都被扰了,心中恼怒,当下起身去外面瞧瞧。
“我们来借宿。”
“有……有人住了。”
“不是有三间房吗?”
“那……那是……那是……”
黄药师见那妇人吓得脸色苍白,再见这三个身上血迹未干,面目可憎,活像个打家劫舍的强盗,也难怪她会害怕。
那为首的青衣人瞧见眼前这个青衫书生,叫道:“喂!是不是你借宿?赶紧滚,大爷留你一命。”
黄药师冷哼一声,伸指一弹,“嗤”的一声轻响,一股细细的劲力激射出去,那人立刻从马上滚落。其余两人乍惊乍惧,死去那人武功可比自己两人高上许多,这人武功如此厉害,恐怕不是好对付的。
他这时心头怒火万丈,哪里会手下留情?黄药师袍袖一扬,出掌犹如斧劈刀削一般,这一掌只隔空拍去,那两人的心脉瞬间被黄药师掌力震断,也从马上滚落,脸上表情一如生前那般。而两匹马最初一瞬,并无异状,须臾之间,渐渐垂下头来,四腿弯曲,歪在那两人尸体上,竟自死了。
白蔓从屋中出来,见丈夫眼露冷光,杀意十足,再瞧那地下死掉的三个人,都是穿了一身青衣,问道:“黄药师,你瞧他们是不是青衣楼的人?”
霍休那块牌子,他们夫妻未从他的尸体上取出。而这些青衣楼的人,在那之后,似乎也销声匿迹了。白蔓本以为是因霍休死了,青衣楼便也不再露面,如今瞧来,倒是不像。
黄药师向前走了几步,从其中一人身上瞧见了那牌子,转身见妻子正温颜安慰那乡下妇人,又听见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更响,叫道:“蔓儿,让她回去。”
白蔓将这妇人劝回了屋子,两人在门前等了片刻,见来了十数人,为首的那一人,却是霍天青。
霍天青瞧见他们夫妻,也是一愣。他下马来到黄药师面前,笑道:“不想山西一别,竟在此地与两位相见。”
他见这对夫妻,做丈夫的神色冷冷,做妻子的温柔带笑,再见地下这几具尸体,想来是这些蠢货惹怒了其中一人,才招惹杀身大祸,再想到此地离峨眉派极近,快一些明日便能上到峨眉金顶,心中又有些隐隐不安,决定加紧赶路。
“霍总管……”
霍天青听见这一声称呼,望了她一眼,流露出恼恨的神色,但这目光一闪即隐,脸上随即换作笑颜。若非黄药师和白蔓都盯着他,也瞧不见这般变脸的功夫。他抱拳拱手,对两人道:“二位贤伉俪请了,在下尚有要事在身,耽误不得。来日二位再来太原,必尽地主之谊。”
黄药师和白蔓见霍天青带着那一堆人策马而去,对地下的这几句尸体瞧也不瞧,问也不问,似觉如此,便能撇清干系。但如此做派,岂会是“八面玲珑”的霍总管?
“药师……我们怎么会没有想到霍天青呢?”
阎铁山死了,他本是太监,又无后人,那偌大的家财便宜了霍天青,这般简单,这般最容易看出是谁得利之事,他们竟毫无所觉。现今瞧着竟连青衣楼都被他拿到手里了。
黄药师牵着白蔓的手,“我听陆小凤说,他曾受阎铁心大恩,是以才肯屈尊来珠光宝气阁做一位总管。我们并非神仙,似这等忘恩负义之徒,一面之缘,又岂能看穿?”
任凭这霍天青有无数理由,无数借口,江湖上自来以色戒为重,也以义气为重,犯下“淫”字,不过为武林同道众所不齿,倘若是犯个“义”字,忘恩负义之徒,连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中人也瞧不起,再无任何栖身之处。
若说那些士人商贾,处处以利为重,那不懂自然是应该的。可如霍天青这般的身份,竟也不懂“忘恩负义”之人,会受何等唾骂,又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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