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翌年春，冰雪刚开始融化，早春的花还未盛开，唯有墙角的两株寒梅在寒风凌冽中绽放。
杨家在京城的宅子，却是一片喜气洋洋。
“中了中了。”杨二爷从外面回来，他脚步狂奔，青丝衣袍乱舞，他在院子里大声喊着，脸上也狂笑着。
上一次看到杨二爷癫狂的模样，是在半年前，杨四郎中了举人的时候。
这一次的春闱杨四郎不负众望顺利通过，进入了殿试。
这是好消息，进入了殿试，不管怎么样都是进士了，以后有官做。
伴着杨二爷的到来，宅院里的人都知道了消息。
“二老爷你悠着点。”
“四郎的学问那么好，来之前吴大儒都说了，至少可以进二甲。”
一个仆从慢悠悠伸出了两根手指头，相比于上一次杨四郎中举，这一次他没有那么欣喜，就好像心里早笃定是这个结果，结果到来的时候就没有那么震惊了。
听到这里，杨二爷哈哈笑了。
“不是二甲，是一甲。”
从屋内走出来的下人们都吃了一惊。
“我的乖乖，一甲是什么？”
“一甲不会是状元吧。”
杨二爷瞪眼看了他们一眼，“一甲都不知道，真是孤陋寡闻。”
不过这是好事，也犯不着跟这些下人置气，“不是状元，是榜眼。”
下人们还没反应过来，榜眼是什么，杨二爷吩咐身边的管家，“铺子那边，你派人给姑爷送个信，这段时间他忙里忙外地张罗，也算是为我们杨家立了功了。”
管家应了声，转脚刚要走，想起什么，“那家里那边？”
这么大的事，家里那边自然要送信，杨家也有自己的急脚。
杨二爷也冷静下来了，他坐下来喝了口茶水，笑容满面，“我这就去写信。”
苏青得到消息，从铺子回来，问正在写家信的杨二老爷，“要不要撒钱？”
撒钱是商家的做派，杨家是书香门第之家，平时最看不起这种做派，怎么看都觉得有股铜臭味，撒钱这种事在他们杨家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但杨家大房和商家苏家联姻，杨二爷停下笔，琢磨撒钱这件事，“也不是不可以。”
适可而止。
苏青笑着去银楼换了一箩筐铜钱，由两个家仆抬着，在门口撒钱。
钱如雨下，过往的路人和商客纷纷留步，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是杨家的四少爷，被皇上点了榜眼。”
看热闹的商客们倒吸了一口冷气。
榜眼啊，虽然说有一点遗憾，但确实是天大的喜事，与其他的二甲三甲不同，一甲是皇上钦点的，名额只有三个，可以想象杨家四少爷是如何的风姿。
商客们笑着呵了一声，接住一个从天而降的喜钱，“我们也跟着沾沾榜眼郎的喜气。”
“希望日后家中的子弟也能像榜眼郎一样，高中。”
杨家的宅院门口围了不少人。
杨四郎被点了榜眼，皇上准了他几个月的假期，让他回老家省亲。
……
初夏的早晨，太阳还没有升起，草木泛着晨露，闪着亮晶晶的光，院子里一片僻静。
王氏在一旁摘菜，看着早起的圆姐儿在一边摇摇晃晃地骑木马。
“小祖宗，你就不多睡一会儿。”
圆姐儿笑咯咯的，用手指着自己的小木马，“骑马马。”
奶声奶气地，十分可爱。
都说隔代亲，王氏拿她没有办法，笑着摇了摇头。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带着几分疲惫又带着几分娇气的声音，“娘。”
王氏回头看，圆姐儿也停下来。
门口苏玥手里拿着一件斗篷倚在那里，笑吟吟地看着她们。
“你这死丫头，还知道回来。”王氏望着她就泪眼婆娑。
圆姐儿不知道外祖母为什么哭了，好奇地打量。
苏玥朝王氏扑过去，“你要是觉得生气，你就打我一顿，骂我一顿。”
王氏伸手去掐她的胳膊，气道，“大半年不回家，你不知道家人多担心你。”
苏玥笑呵呵地任王氏打骂。
王氏刚掐完就有些后悔，心疼得直滴血，温声问她，“痛不痛？掐到哪里了。”
苏玥抱着王氏的胳膊摇了摇头。
苏玉被外院的声音吵醒了，披着衣衫汲着鞋从房里出来，闻言道，“阿玥坐了一晚上的船，娘你要打骂，也得等她洗漱更衣完。”
苏玥冲苏玉挤了挤眉，“姐姐最好了。”
王氏看着眼前的两个女儿，啼笑皆非，将苏玥的手从肩膀上拉下来，“回来了就不要再皮了，你大了也要有点小棉袄的样子。”
都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
苏玥却像长在了王氏身上，在她肩头蹭来蹭去，“出去这么久，我最想的人就是娘了。”
这句话很受用，王氏笑呵呵地去给苏玥准备洗澡水。
等苏玥舒舒服服地沐浴更衣，换了干净的衣衫，王氏托着她的手，问起在京城的事。
出去了一趟，苏玥学会了报喜不报忧，捡了些高兴的重要的事情说，让王氏没想到的是，林知府竟然做了游击将军。
王氏只认识林知府，对林知府的事格外上心。
苏玥心里不免有些发虚，说起苏青的亲事，“定了什么日子，等杨三小姐过门，娘就可以把家中的事交出去了，享儿媳妇的福了。”
杨三小姐人很好，从小跟着杨大奶奶，也很会管家，王氏有心把家中的中馈交给去。
“定了下个月初六，东西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杨四郎这个榜眼郎弟弟送着出嫁。”王氏说道。
杨四郎被点了榜眼回家省亲的消息，早已经通过杨家的急脚，把家信先一步送到了杨家。
这对苏家来说，也是一桩喜事，双喜迎门，苏青和杨三小姐的亲事也办得风光，被方圆十里八里的乡亲称赞。
王氏很高兴，喝了杨三小姐亲手端上来的儿媳妇茶，给了她一对空心的镶玉石的金手镯，因为是空心的，不是很值钱，但是是王氏嫁进来时，苏家祖母给她的，王氏将它传给了杨三小姐。
意义很珍贵。
杨三小姐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接了。
好在苏青和杨三小姐在杨四郎回来省亲之后没多久就成了亲，要不然再过一个月，遇上国丧。
突然传来了太上皇驾崩的消息。
太上皇自从退位之后，就不理朝事了，也消失在世人的视线之中。
也许是因为年老力衰，也许是因为被疾病掏空了身体，太上皇的死，世人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苏玥回来后，也时刻关注着京城的动向，她问南松，“你家公子有没有信来？”
南松闷闷不乐，情绪都有些低落，“没有。”
林成到达大同后，与林家军会和，写过一封信报平安，然后就是年后开春从大同出发北征，送来一封信。
苏玥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没有啊，她想了想，转过头安慰南松，“你不要难过，没有消息反而是好消息，说明没有性命之忧。”
林成会武艺，但是他没有亲手上战场杀过敌，和宁王的十万精兵都是励精图治，经过大大小小的战役，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想到这，苏玥心里就有些发怵。
她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在后面的南松，心中忍不住后悔，当初他应该不听公子的话，还有帮公子挡刀的机会，要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每天帮人背医药箱背药材，走村串巷，一点用武之地都没有。
苏二小姐回家之后，做了一名游医，她还亲自上山采药。
苏玥不知道南松的心思，阿旦和红蕉成亲后，她把红蕉留在了京城，帮着阿旦一起打理苏青在京城的铺子。
让她没想到的是林成把南松留给了她，她目前能用的人就只有南松。
苏玥看了眼旁边的山坡，崇山峻岭，怪石嶙峋。
“还要去采药吗？”南松将地上捡起的树枝递给她。
今日的天气不太好。
苏玥将树枝拿在手里，当着拐杖，“不要担心我，这座山从小到大我爬过很多次了，很熟悉了。”
即便是再熟悉，山还是山，山里就会有危险。
南松跟着林成在北方长大的，没见过这么多高山，岭南有很多山，南松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到半山腰。
山石上攀爬着一根根藤曼，串起一串串红色的小果子。
苏玥小心翼翼地用小锄头挖起一根根须，清理掉上面带出来的泥土，将根须拿进嘴里咀嚼。
与其说她是在采药，不如说她是在尝药。
她在学神农尝百草吗？
南松瞪大眼睛，看着她将一根根须从嘴里吐出来，“苏二小姐，你在找什么药吗？”
大概是这个药的味道尝起来不怎么好，让人脸上的表情也有些不悦。
找什么药？
南松大概是天赋异禀，这都能看出来她在找药？
苏玥面上惊讶，心里说道，她是在找药，找能解一种毒的解药，这种毒下毒的人都解不了。
想到下毒的人，她的手轻轻抚了抚袖子里暗藏着的一个小匣子。
回到故土，是时候让它叶落归根了。
她没有回答南松，朝山顶上走去。
南松感觉苏二小姐今天怪怪的，但山里有危险，他还是寸步不离地跟上。
让他感觉苏玥今天更奇怪的是，苏玥将一个黑漆描金的匣子埋在了山顶的一棵树下，嘴里用粤语吟唱着一首歌谣，“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瞓落床……”
南松不是那种话多爱管闲事的人，但事关苏二小姐，他想起公子临走之前的托付。
“苏二小姐，你在做什么？”他问道。
先前问苏玥她在找什么药，她没有回答，这一次苏玥不会又装聋作哑吧？
“我在埋一个匣子。”这一次苏玥很诚实，同时转过头，眼神也真挚，“受一个故人之托。”
故人，南松想到了什么，里面装的可能是一些遗物，南松没有继续问下去，看着她将土覆在匣子上。
“南松，你说这个地方好不好？”苏玥突然说道。
要不是这句话的前面加上了两个字，南松心里怀疑这句话不是对他说的。
荒郊野岭，说不上好，但景色不差，南松环顾四周。
苏玥很认同地点点头，“这个地方能看到整个广州城，想必她会满意的。”
……
第三年秋，南松终于收到了北边的信，他很高兴，拿着信在山上乱跑乱喊，“苏二小姐。”
山的那头天的那边传来回音，“苏二小姐。”
南松气恼得在嘴边打了一个呼哨，山林里才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人拿着药草从里面走出来。
“公子来信了。”南松扬着信说道。
公子？来信？
苏玥的心陡然被提了起来，“快打开看看。”
也没问这信是谁写的，写给谁的，南松也顾不上这些，三下两下打开，一目三行地看起来。
他还没看到最后，“游击将军，林成，入蒙地，生擒和宁王。”
这话清晰地传入苏玥的耳朵里，苏玥不关心这些功劳，她急切地问，“信上还说什么？”
这看起来不是信，是急报。
南松也屏着一口气，看到最后。
“不日就要班师回朝。”
苏玥闭上眼睛，用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间的泥土里汩汩涌出。
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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