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收拾了药膏,林云渝知道方谨言有事要问他,慢吞吞地没离开。
“那件事查到了吗?”
“有些困难,南夏他们家当年家底不错的,办的医疗卡是终身制的,私人医院……又最忌讳这个。”
方谨言闻言也没管背后裹着纱布的伤痕,仰着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一向冷峻的脸庞倒露出一丝无奈。
林云渝瞧着他的样子有些好奇,就算是为劝沈姨所以查南夏的病例,也没必要非从少年时期开始查吧。
“谨言哥,你为什么非要查她十六岁时的事,那都已经过了□□年了,就算查清了,像你猜测的一样,她得了……可,那终究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太久了,要么她忘了,要么……她这辈子也忘不了了。”
书房的灯光格外明亮,木色的书架上大部分都是生涩难懂的书籍,只有一个角落,方黎昕在这藏了几本夹着书签的小说。
“我小时候见过南夏,黎昕也见过,可能那个时候他们年纪都小,不记得了。”
方谨言说着话抬手给自己倒了杯清茶,杯影里倒映着那些回忆往事。
“她父亲……是我的大学老师,葬礼那天我们几个学生也都去了,一群亲戚在里面抢遗产,我们也没敢进去。”
林云渝倒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
“其他的也记不太清了,就记得两个场景,安葬告别仪式结束后,南夏孤零零地坐在不远处看着逐渐离开的人,有几个没拿到钱的亲戚当着她的面说讨论着她克死了她父母。”
“后来想想,她那时候已经快十六岁了,手里的财产不好骗,大概是骗不到钱的人急了眼就想拿话激一激她。”
“还有一件是前一天的……”
方谨言低眸抿了口茶缓缓说道:“他们那边的规矩,长辈去世火化后第三天办葬礼,第四天安葬,安葬前要守夜守整整一晚上,那天我喝了酒,没办法开车,就想着等着也是等着,不如去走一走,结果一逛就走到了灵堂前……”
“空荡荡的灵堂,早就没了那些闹哄哄的亲戚,她弟弟约摸着是哭累睡着了,远远看着她在烧什么东西,我以为是纸钱,走近了才知道……是病历。”
“我去的有些晚了,就看到一个医院名,她头上披着一个白布,没抬头估计也没看清我……”
寂静的深冬裹挟着厚重的伤感与思念,许是老天也感受到了人的悲伤,夜里连风都没有,屋檐上还挂着一些没化完的雪。
方谨言身上带着一丝酒气,站在门前瞧着披着白布往火盆里扔着什么东西的人,旁边的蒲团上蜷缩着一个眼睛哭得红肿的熟睡的少年。
他松了松领带往屋内走去,饶有兴致地看着女孩手里隐隐约约的病历单,问道:“你们的习俗是给去世的长辈烧病历吗?”
女孩抬起的手顿了顿,随后把剩下半本病历一股脑全放在了火盆里,低着头,指尖止不住地轻颤,也没说话。
“为什么烧病历?治不好了还是不想治了?”
女孩依旧没说话。
方谨言望了她一眼,抬头看向老师和师母的遗照。
“人生也就这几十年,你还小,长大了就会发现……”
女孩许久没听到他说下半句话,脑袋微微耸动。
他没忍住轻笑着说道:“……长大后的痛苦更多。”
说完他想到了什么敛了笑容语气里带了淡淡的歉意地说道:“抱歉,我不该笑。”
女孩只是跪在蒲团上低着头往火盆里抓了把纸钱,又过了许久才静静说道:“没关系,今天笑的人已经很多了……”
方谨言倒是今天在这这么久第一次听到她开口说话,他抬脚往里面走了两步,随后俯身看着病历上没烧完的一角上医院的名字。
“这个医院……抑郁还是焦虑?”
女孩许是没想到他会突然靠过来,慌乱地抓着蒲团就跪得远了一些,从始至终都没抬头。
方谨言看她害怕的有些发抖的样子,也没再走过去,只是语气淡淡地问道:“怎么?不想治了?”
女孩稳了稳心神看着地板回道:“……太贵了,没钱。”
“小孩子说谎可不好。”
他起身又望向墙上摆放着的慈祥的照片。
“你父母应该很希望你能继续治疗吧。”
“……可他们已经离开了了,上个星期就离开了,我把他们害死了……”
女孩像是被人戳到了伤心事,痛苦地抱着肩膀,头磕在地上,语气里的绝望轻易就能听出。
方谨言来之前也听说了一些事,老师和师母是在大雪天开车出去买东西,结果轮胎打滑冲出了护栏,一头扎进了河里。
“那不是你的错,有太多事可以怨了,防滑链的质量、车子的质量、护栏的质量,甚至是老天爷,天灾人祸……”
女孩依然伏在地上紧紧咬着唇,身上的白布将她瘦弱的身躯几乎完全包裹住。
方谨言扯过一个蒲团坐下,揉了揉喝酒后有些发晕的脑袋。
“……我有个弟弟,比你还大一岁,别说说话,到现在都没拿正眼看过我一下,我有时候也在想既然上天注定他生下来就会这样,那为什么还要让他降生?”
“后来想了想,生命本来就是多样化的,人是为了生存而活着,努力地活着又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和生存。”
“欲望无休无止,烦恼和挫折就会接踵而至,安于现状未必不是一种生活方式。”
阴冷的屋内,正在燃烧的火盆又被坐着的人添了一把纸钱,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这样做也不算是逾矩。
女孩跪起了身子,头却依旧垂得像颗豆芽菜似的,手心紧紧攥着白布。
“……人死后会去哪里?”
“许是……为善者上天堂,为恶者下地狱吧,我是无神论者,倒是不信这些,不过到底是别人的信仰,也不好评判。”
又瞧了眼那个睡着的少年,他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起身拍了拍衣服。
“改天,如果你还活着,我把我那个弟弟带过来给你看看,前提是他愿意出门的话……”
最后一句他说的很小声,像是没什么一定能让他出门的底气。
说完这话,他最后望了一眼女孩,转身打算离开。
“如果……”女孩转过头看向他语气里带了些急促地出声道。
方谨言顿住脚步望向门外,听她说完。
“我以后会好好活着……如果我真的该死就让我生一场重病,我会放弃治疗,安静地等待死亡……”
“活着就守着父母的墓碑,死了就把骨灰撒到江河里。”
方谨言说完最后一句话,垂眸抿了一口早已变凉的清茶,一旁是听完这些有些微愣的林云渝。
“我只知道她父母去世的早,倒是不知道这些,后来呢?”
“后来,过了半年,我想起这件事后让人在c市里找了找,打听的人回来说她和她弟弟被舅舅接去南方了,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直到六年前,公司楼下,她遇到黎昕,后来的事你也差不多都知道了。”
林云渝想了想问道:“她舅舅……”
“不是什么靠谱的人,一家人也没什么收入,对她弟弟倒是不错,但也只是为了想着法地从她手里要剩下的遗产,她满打满算在那待了三个月就又回到了c市。”
方谨言又想起她那几句幼稚却又是唯一能劝自己好好活下去的话感慨道:“早知道她和黎昕有缘分,当初就把她拐过来了,少吃几年的苦,性子也不会执拗成这样。”
把精致小巧的茶杯放回原处,他开口道:“年少时的经历对人影响是很大的,那件事连带着三年前……能查清最好,查不清就算了,我也只是猜测。”
林云渝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好,我尽力,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
“嗯,帮我和林叔问个好。”
“我知道了,谨言哥再见。”
林云渝离开书房,路过方黎昕房间时,想了想还是没推门打扰他,谨言哥说的也对,沈姨的个性,他以后想再见到南夏估计是有些难。
房间里,方黎昕坐在书桌前低头握着手机,编辑好的信息又一个字一个字地被敲掉,已经九点半了,不知道南南睡了吗……
他打着字念着她的名字。
南南……
另一边,南夏正坐在窗边赶稿,不大的矮桌上摆满了药瓶,腹部是像被火球滚过一样的灼热和疼痛。
她蜷缩着手指倒出最后两片止疼药混着特效药一起被她塞到嘴里借着水吞下,嘴里满是苦涩的药味,只是厌恶吃药的人此刻却没有功夫去在乎这个。
没关好的窗户有冷风吹进来,翻动着书桌上没合好的故事书,桌角上摆放着的瓶子里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纸星星。
南夏曲起膝盖,缩着身子,咬着唇将头埋在腿间,期望能让痛苦降低一些。
她知道止痛药的效果会越来越低,癌症带来的并发症也会越来越多,呕吐、吐血、贫血,身体也会越来越消瘦,出现肿块,皮肤也会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变得蜡黄……
许是药效逐渐发挥了作用,南夏觉得腹部没有这么痛了,她松了松因为疼痛紧绷的神经,视线有些模糊地落在不远处的书桌上。
身上最近也总是出虚汗,黏糊糊的又冷又不舒服……
她揉了揉眼睛,视线才恢复清明,靠在窗边想着如果运气好些,可能等不到那些并发症一一出现就离开了。
也算是死的体面些。
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了信息的铃声,她拿起手机看了看是方黎昕发的,回了个“嗯”后握着手机歪着头靠在窗框上吹风,也不怎么想去洗澡。
南南睡了吗?
没有。
南南在书房……
嗯。
南南不准吹风,会感冒的。
……
知道了。
南夏望着小区外的街道,寂静无声,只有偶尔有几辆汽车路过。
她抬手关了窗户,看着手机上几个新弹出来的聊天框,想着原来他真的这么了解她吗……
好像……连她都不了解她自己。
我会一直陪着南南……
南南不要丢下我和木木……
她捂着嘴咳了咳,垂眸看着手机上的信息问道:怎么了?
安静的屋内,放在桌边的手机迟迟没有响起提示音。
南夏边看着电脑屏幕敲着字,边想着或许是木木又不愿意睡觉缠着方黎昕给她讲睡前故事了。
打完了最后一个标点符号,她又拿起手机看了看依旧没有新信息弹出的聊天界面,略坐了一会后起身离开书房去了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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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家,方黎昕看着眼前突然闯到他房间把他手机拿走了的人,清冷的面容上带了些不知所措和可怜。
戴着一幅小眼镜的季叔恭敬地站在他面前,另一只手里拿着木木的电话手表,身后跟着两个同样面无表情的人。
季叔拿着手机并没有翻看内容,只是按照吩咐没收,他叹了口气后说道:“二少爷,您最近还是不要再联系南小姐了。”
方黎昕摇了摇头,走上前几步,朝着季叔伸出了手,眼神里甚至带了些乞求。
“二少爷,您房间里,还有书房里,那些南小姐留下的东西,您应该……不想让那些书签凭空消失吧。”
方黎昕闻言看向床边装着几个纸星星的玻璃瓶,又想起那些南南给他的书签。
南南离开时,好多东西都被她带走了,只有几个被他偷偷藏了起来,现在才好不容易多了一些……
他放下手紧张地望向季叔。
季叔也是看着这位少爷从小长到大的,有什么变化凭感觉一早就能发现,没告诉夫人只是因为他是管家,现在听夫人的命令也是因为他是管家。
“二少爷,您放心,夫人还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不过,如果您不配合,夫人就可能会知道了,若是东西没了……南小姐大概会难过的。”
方黎昕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地板,南南……南南会因为他弄丢了东西生气的……
可是……可是他还没回南南的信息,如果,如果他早一点给南南发信息就好了,他想对南南说,他想和南南结婚……
“少爷,您先前的两个保镖已经辞退了,这两个是夫人为您精挑细选的,夫人说……从下周起,小小姐必须去上幼儿园。”
“咚咚——”
“夫人。”
季叔推开门,恭敬地立在一旁。
沈雅兰坐在房间里的小沙发上,仿佛忽然之间苍老了许多,捂着脑袋问道:“黎昕他……还好吗?”
“少爷眼圈红了。”
沈雅兰想起他连难过时要哭都是南夏教的,自己这个母亲什么都帮不了他,她抬起头声音有些沧桑地问道:“老季,你说,我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夫人,对错从来不是从人评判的,大少爷做的事也不一定是错的。”
“我知道……”
沈雅兰撑着头痛的脑袋闭着眼喃喃地说道:“我只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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