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三十九 绝地
在西南坡的方向，不知何时升起了一道白色的烟柱。
袅袅的白烟如同被风吹起的万千柳条般在风中扬散。那是西南坡的逃亡信号，当西南坡的白烟升起时，就意味着，西南坡的提莫大队，已经彻底沦陷。
几乎所有人都早就猜到了西南坡可能失守，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崩溃竟然会来得这么快。唯一的解释是西南坡那边的巨人数量要远过东南坡。
西南坡出现的烟柱加深了民众的恐慌，对死亡的恐慌就像是瘟疫一样从悬崖开始向山顶全线蔓延。方才还浴血奋战的战士们都失去了理智，他们开始疯狂地嚷叫、疾奔、退散。原本还持着武器在悬崖边上与巨人奋战的大队开始向着后方退却而去，那里有着用泥土和石块堆叠起来的土墙，土墙后方则是难民们花了数天连夜挖掘的三条壕沟，每一条壕沟上方用干草和树枝胡乱地掩盖遮挡着。当难民们开始仓惶后退时，他们从土墙之间的缝隙穿过，然后如同河流分支般踩着壕沟上方的独木桥快通过。一些身强力壮的难民且退且战，他们在土墙的缺口处和巨人们对峙着，试图给其他人的后退争取一点时间。沐风看到蒙歌等五名执法队员正在两堆土墙之间的缺口处挥舞着砍刀和斧头和巨人们对撕着。
“过去！快过去！”蒙歌挥动着手臂和手里的砍刀，大声喊道。“快点！”
沐风咬着牙，忍受着脚趾的痛楚，弓着腰，和其他难民们一起躬身穿过了木板，因为紧张气氛的蔓延，毫无秩序可言的难民们一路上推推搡搡，甚至还有怒骂殴打的情况出现，甚至还有个别难民不慎被后面奔逃的难民重重一推，跌入深近两米的壕沟，绝望和惊恐地地大声呼喊着，却没有一个人在听到惨叫后想到去把他从深沟里拉出来。每个人都顾着迎头撤退，魂不守舍。
当沐风冲过了第一条壕沟时，剩下的难民数量已经所剩无几，而蒙歌和他的四个战友却还在土墙两侧浴血奋战着，七个巨人正试图跟着人群一起穿过壕沟上的木板，蒙歌和他的战友们疯狂地挥动着武器，把它们拦截在土墙外，可是很快，后继而来的巨人数量却是越来越多……十个、二十个、三十个……四十个……如同洪水般的巨人向着蒙歌五人组包围而来，如同一座座行走的宝塔。
“快过来！”沐风冲着浑身是血的蒙歌喊道。“不然就来不及了！”
蒙歌回头看了一眼沐风，他嘶吼一声，将一个章鱼巨人的右臂砍了下来，然后又看了一眼几个慢腾腾地在木板上穿梭的难民，咬了咬牙，继续忍着剧痛回头和巨人拼杀了起来。
“你们快点！”蒙歌冲着木板上动作较慢的几个老人喊道，“快点！”
但是这几个老人都受伤了，密密挤压在一起，想要通过狭窄的木板实在是有些困难。四五十个老人，足足花费了两分钟的时间才走完这不到四米的壕沟，而当最后一个老人通过木板时，蒙歌等人已经退到了木板的中央，在木板的一端，十多个巨人正排着队，如同蠕动的毛虫一般向着他们推行而来，而他们脚底下的木板，也开始出嘎吱的牙酸声音，表面开始受力向下凹曲！
意识到情况不妙，沐风正要出声提醒，可是就在下一刻，木板的中央出了清脆的崩裂声，随着凹面中央浮现出了梳状的木丝，木板怦然崩塌，木板上的蒙歌五人连同巨人一起跌落进了壕沟之中！
这个世界上最绝望的事，就是和一群怪物一起挤压在一个不足十平米的狭小空间之中。掉入了壕沟之中的蒙歌五人在一瞬间无异于跌入了地狱之中，十数张灰色的巨脸距离他们不足半米之距！
蒙歌小队中的一人终于忍不住这近在咫尺的恐惧，出了崩溃的惨叫声，他疯狂地举起手里的武器，砸向了近在眼前的怪物。巨人们却是已经将他牢牢包围，它们一拥而上，迅地将他的身体挤压在了泥墙上，在如同浪涛般阵阵起伏的惨叫声中，这个可怜的执法队员被硬生生地咬住了脸部、颈部、肩膀、胸部的肌肉，被啃噬成了一个没有表皮的血人！
掉入了壕沟之中的蒙歌五人再也没有了逃脱的余地，他们就像是玩具一样被巨人们凶狠践踏，互相推挤，无情啃咬，一直以来都以成熟老练著称的蒙歌在这一刻也终于到了情绪崩溃的边缘，他终于还是丢下了手中的武器，用满是鲜血的手抓着壕沟的泥墙，拼了命地试图从壕沟里爬出去，壕沟上的沐风急忙跑上前去，连同其他几个难民试图一起力，把蒙歌拉出来，可是蒙歌的上半身才刚刚趴到壕沟的边缘，他却是一阵痛呼。他眯起眼看向了下方，两个巨人咬住了他的腰部，死死拽拉着他的胳膊往壕沟里拖！
沐风咬着牙死死拉着蒙歌的手，但是却感觉到蒙歌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那一刻，沐风能够看到蒙歌脸上浮现出的深深恐惧和绝望，他那满是雨水的络腮胡，那满是血丝的红肿眼睛，还是那颤抖着的开裂嘴唇。
周围的难民们拿起了手中的镰刀和锄头猛砸着壕沟里的巨人的脑袋，试图拯救蒙歌等人，
可是更多的巨人开始陷入了壕沟之中，它们开始疯狂地在壕沟内挤压，尝试着攀爬，难民们的精力很快分散了。终于，沐风的手劲一松，蒙歌被更多的巨人死死拽拉着淹没到了巨人群中，无数的巨人蜂拥而上，把蒙歌的脑袋按在地上，用它们的手臂掐住了蒙歌的脑袋，然后使劲拧转脖颈，蒙歌双目充血，他甚至还来不及出惨叫，整个脑袋就被巨人掰弯了九十度，数秒前还在挣扎的身体，瞬间以极其不自然的诡异姿势倒了下去，再也没有了声音。
沐风愕然。那一刻，他的心脏像是结了冰一般，骤然暂停了。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和崩溃感占据了他的心头，他想要大声嘶吼，仰头咆哮，可是咽喉却像是塞了糖一样，无法声。
看到蒙歌的死亡，周围的难民们也是一阵惊愕，恐慌的情绪蔓延了开来，难民们依然在壕沟上方砍杀着壕沟里的巨人，但是当他们仰起头，面对着更远处依然不断露出头的巨人时，他们的眼中的退缩之色在不断地变浓。
这样的场景，在过去的日子里，沐风已经看到了太多次了。一支军队的秩序一旦溃散，就再难重聚起来，几个执法队的队员试图集结那些失去了指挥开始四处乱跑的难民，但是却收获甚微。难民们本就不是训练有素的军人，而现在丧失了秩序的民军更不过一群惊惶失措的农民的仓促组合，战斗力在直线下降，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后方已经没有了退路，恐怕他们早已经夺路而逃。
“都别跑！”深深吸了口气，沐风的大脑飞快地旋转着，他站了起来，他一把将镰刀斩进了一个巨人的脖颈里，在它鲜血喷溅之时，沐风指着西南坡的烟柱大喊了起来，“西南坡的巨人更多！你们去了只会死得更快！”
沐风奋力地挥舞着手中的镰刀，疯狂地将眼前壕沟里一个试图攀爬的巨人砍得鲜血直流。
“那我们怎么办？”一旁的一个难民抬头望着远方的烟柱，绝望地道。“我们该怎么办啊？”
“跟我一起杀！”沐风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不成形的猜想，他喊道，“杀到暴雨结束！有人在指挥这些巨人！暴雨一结束，它们就会离开的！”
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吼叫声，那声音如波如涛，震荡着整一片天地，那是独眼大巨人出的吼叫声。在它的声音催促之下，所有的章鱼巨人开始以更疯狂的姿态暴动起来。
沐风骤然抬头，望向了声响传来的方向，他的心头一跳，视线微微偏转间，落在了一旁一个持着铁锅的男子身上。沐风突然冲上了前去，一把抢过了男子手里的铁锅，男子又惊又怒，忍不住出口骂道：
“你做什……”
“借用一下！”沐风目光灼灼地喊道。不等那个男子出口喊叫，沐风就一手持着铁锅，一手持着镰刀，疯狂地敲打起了锅底。
咚！！
镰刀和锅底相碰的那一刻，让人头皮紧的金属音扩散开来。两个巨人试图爬上壕沟，沐风心头一动，大步流星地冲上了前去，然后疯狂地敲打起了锅底。
咚！咚！咚！
层层的金属音在雨幕中冲散开来，而诡异的是，在这震耳欲聋的金属音的冲击之下，几个正狂的巨人的动作居然变得迟缓了几分，像是被铁锤敲到了大脑一般，几个巨人晃动着脑袋，甚至下意识地捂住了耳孔，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有效了！”沐风喜出望外，心脏开始狂跳。
这一回，他知道，他赌对了。
沐风狠狠咽了口水，他加大了力道敲打着铁锅，咚咚咚咚的刺耳声响不绝于耳，在噪音的冲击之下，一些巨人居然真的66续续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变得安静了下来。它们蹲伏在地，凝然不动，仿佛在侧耳倾听着什么。
周围的难民们见状，惊愕无比。
“趁现在！”沐风一边敲打着锅盖一边喊道。周围的难民们回过神来，急忙举起手中的镰刀冲着几个正在呆的巨人砍杀而去，在它们的脖颈上留下了大量的口子。
见到沐风的方法有效，周围三四个民众也拿起了用来当盾牌防身的锅盖，开始大力地敲打起来，嘈杂的金属音在寒冷的风雨之中传荡开来，在一小片区域内形成了洪流，落在壕沟里的十来只巨人在这震耳欲聋的噪声干扰之下，纷纷摇头晃脑，手头的动作也变得迟缓了起来。
而其他的难民则是急忙抓住了这个机会手起刀落，将露出壕沟的一个个巨人脑袋斩落当场！
沐风知道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大巨人起到的是扩音器的效果，它在指挥着小巨人们的整体行动，在没有大巨人指挥的情况下，小巨人并无法自己决定该前进还是后退，它们的行动会变得混乱不堪。但是巨人的数量实在是太惊人了，即便沐风找到了巨人这个小小的突破点，在如山崩海涛般的巨人面前，锅盆敲打的声音很快被掩盖了下去。近距离的巨人虽然受到了噪音的干扰行动还有些犹豫迟缓，但是稍远处的巨人们却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一部分巨人已经跳上了壕沟，爬上了用泥土垒叠起来的田塍，向着站在田塍上的人们凶猛扑杀而去。
随着越来越多的巨人填满了第一道壕沟，第一条壕沟很快被填满了，难民们的砍杀渐渐变得无力，他们手中的斧头和刀刃已经开始卷刃甚至断柄。趁着巨人被锅盖的噪声干扰之际，沐风砍下了眼前第三个巨人的头颅，当他抬起头时，他看到远方二十米开外的地方，已经有五六个巨人6续爬出了壕沟，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继续坚持下去了。他把手中已经断了柄的镰刀狠狠地插进了一个正在呆的巨人的眼眶里，然后对着身旁的人道：
“退到第二道壕沟后面，争取时间！”
虽然锅盖战术因为锅盖数量有限，巨人数量庞大而暂时失败，但是大概是因为锅盖战术取得了一定的效果，正在奋战中的一批难民对沐风建立起了信心，他们开始沿着第二条壕沟上的木板有秩序地后退。后退的同时这些难民们还疯狂地敲打着手里的锅盖，似乎觉得这样能够暂缓巨人们的行动。
沐风退到了第二条壕沟的后方，其他的难民们在第一时间抽掉了木板，企图沿着木板冲到第二条壕沟后的巨人们一时间找不到路，一部分只能站在壕沟的对面张牙舞爪，另一些则是大胆地跳进了壕沟之中。早已经蹲伏在了壕沟对面的第二批难民开始奋力地挥舞起了手里的刀具，疯狂地砍杀跳入壕沟里的巨人们的头颅。而沐风则是在人群中奔走着，大声喊叫了起来：
“身上带锅子和铁板的，都敲起来！大声敲！”
他一边敲打着手里的锅盖，一边在一些正在和巨人们纠缠的难民之间奔走着。在沐风的奔走之下，更多的难民已经意识到了噪音对巨人所拥有的影响，一些埋伏在第三道壕沟后的难民们甚至开始主动地跑上前来献上了锅、锣、盆、桶等铁具，砰砰砰砰的敲打声很快在几个小的区域传荡开来，最后迅地蔓延，变成了一场盛大的交响乐，一部分巨人在噪音的干扰之下，开始失去了目的性，有些继续爬动着，但是终究还是有一部分开始放缓了动作，呆在了原地，像是做梦初醒的梦游者一般不知所向。
“杀！”看到一些巨人陷入了呆愣愣的状态，几个难民忍不住热血沸腾地喊叫了起来。
“杀！”难民们群情激奋，展开了攻势，白茫茫的雨雾之中，人头簇拥，千百的人从雨雾中现身，人头密密麻麻，难以计数，一些难民的手都在剧烈颤抖着，百米长的壕沟变成了半月状的战线，巨人和难民们在壕沟内外如鹰翼般展开了阵势，雄壮广阔，气势雄浑，铁刀和木棍迸出此起彼伏的密簇声响，浩浩荡荡，直抵山崖。铁锅齐鸣，喧嚣震天。
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有巨人和难民在倒下。巨人被割下了头颅，难民被掐断了脖颈，咬掉了鼻子和耳朵。这场两个种族之间的疯狂战争已经到了最高潮的阶段。第二条壕沟变成了有史以来人类和巨人僵持最久的一条战线，血花在雨幕之中绽放，难民们尖叫、哭嚎，你推我挤得撞成一团，自相践踏。有人偷偷逃离了战场，却碰上了从侧翼冲来的巨人，于是他丢下了手中的武器没命地奔逃。有些巨人被砍中了脑袋，脑浆飞溅，横滚在地上捂着脑袋翻转，长长的嘶吼声似人非人，惨绝人寰。
雨水渐渐涌入壕沟之中，大团大团的泥土变得浑浊水腻，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巨人开始从第二条壕沟之中攀爬而上，难民们的体力消耗很快，本就缺乏食物，又不眠不休劳累工作了几天的难民们渐渐开始力不从心，长时间的厮杀奋战开始让一部分人摇摇欲坠，甚至已经握不住手里的武器。一些难民就像是稻草人一样被轻松挑翻在地，而在力大无穷的巨人面前，他们那软面脱力的身体已经开始无力反抗与挣扎。一些难民渐渐地被拖入了壕沟之中，被群拥而上的巨人们撕咬啃噬，支离破碎。
沐风能够感觉到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了，周围的铁锅声已经开始变小，随着越来越多的巨人涌入，已经有一些难民开始打退堂鼓，第一条壕沟虽然起到了缓冲的作用，但是随着壕沟内的巨人越来越多，壕沟已经失去了其作用，每一批的巨人侵袭的间隔时间已经几乎不存在了。
眼看着第二道壕沟也失守，难民们无奈地退后到了第三道防线后，但是这一次的撤退，已经不再如之前那般的井然有序了。从山下爬上来的巨人仿佛无穷无尽，就像是没有终点的波涛，绝望的情绪在短暂的希望过后加倍蔓延开来。
“太多了……”沐风听到身旁一个男子颤声说，“杀不完的，怎么杀也杀不完的……”
就在这时，也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声，沐风的脖颈顿时一阵紧。
“快看！烟柱……北坡也沦陷了！”
沐风怵然回头，转身的那一刻，他的瞳孔却是剧烈一缩。在努子峰北坡的方向，不知何时也弥漫起了一条白色的烟柱，那条曲折的烟柱，正在如同拔地而起的白色闪电般曲折延伸向天空。
那是北坡沦陷的标志。
那一刻，沐风的心再次冷了三分。
这也就意味着，三个山坡的战斗里，只有他所在的这一片南坡成了最后的阵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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