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招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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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展, 日新月异,人们的很多观念都有了变化,但这种本能遗留了下来,大部分人都病态地相信医生无所不能,没能控制住病情就是失败,同时又极为藐视医生的个人素养——比如说,他们从来没想过医生都是怎么修炼出来的。
想要当医生, 心当然必须狠, 刀也一定耍得很好, 力气通常也不会很小。医学手术有拉大锯的, 也有手持比针尖更细的纳米手术刀, 在神经上做文章的, 持.枪需要一双很稳的手, 但其实握手术刀更需要。医学生几乎都能打出很漂亮的花式结, 用餐刀把鱼骨头漂亮地分开, 同时他们还需要有把小动物一拧断头的魄力, 每个医学生手里都沾满了牛蛙、小白鼠和大白兔的鲜血,所以胡悦现在并不慌张,她知道自己的手足以在阿涛面前炫技, 毕竟, 她是做面部结构的, 他们这个分支可容不得一点失误。
“我……我没抽过血。”
但表面上, 她却再慌张失措不过, 越靠近阿涛越畏缩, 躲躲闪闪不敢直视,更有意避开了他拿.枪的那半边身子,“这都是护士做的……我们平时不抽血。”
这是符合阿涛认知的事实,他沉稳地嗯了一声,显然对她的敬畏很满意,像阿涛这种人,主要就靠吞噬别人的恐惧活着。“那你就他.妈小心点来呗。”
胡悦怯怯地应了一声,拆开一次性注射器,给阿涛绑好压脉带,在他手上按来按去,好像找不到血管的样子,阿涛嗤了一声,但另一只手仍稳稳地持着枪——倒不是对准她,那太近了,她动来动去的也不方便,而是对准了正在低头缝合的师霁,过一会又移过来对着她,枪.口移来移去,好像很好玩的样子。
眼睛倒是盯牢了她在看的,可能也是怕她在注射器上搞什么文章,不过一切都暴.露在他眼底,这就是个刚拆出来的一次性采血针,末尾连到试管里,针管里空空如也,一个小姑娘有什么胆量闹幺蛾子?唯一需要担心的就只是他的手臂而已——胡悦已经试着戳了几次,说实话,还蛮痛的,而且出不来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有点慌张,嘴里不停地道歉,更有点手忙脚乱起来,抽出针头要去解压脉带,又差点把托盘弄掉,手忙脚乱地忙了半天,“要不换只手?这只手不太好找血管。”
现在是左手抽血,如果换右手的话,枪不就也要跟着换?阿涛眼神一凝,狐疑地盯了胡悦数秒,没看出什么不对,但仍隐隐有种不适:不能再按她的节奏走了。
“不行!”他不讲道理,蛮横回绝,“就这只手,你他.妈到底行不行?要不要老子用这个教你?”
‘这个’当然是他手里挥舞的东西,阿涛把枪口顶住她的太阳穴,压了一秒,欣赏着她的表情由震惊转为慌张的样子,他实在是很喜欢这种时刻,这让他有种权力在握的感觉。
“知道了不?”他把武器移走,“给老子他.妈老实点。”
这个小姑娘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她其实长得挺可爱,所以哭起来还算不惹人心烦,她抽了两下鼻子,点着头又拿起针管,手术台那里,男医生暂停缝合,针线和托盘碰出声响,阿涛看过去,正好和他忧虑又愤怒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压脉带被重新扎紧,手臂传来微痛,阿涛瞥了一眼:还是那个注射器,这一次她倒是真扎进去了,红色的血涌出针头,往试管流去,不过度不是太快,女医生小心地嘀咕了一声,“血不是太多……”
水平真差,他想,没再关注她,而是对师霁咧嘴一笑,又挥了挥手.枪:牛逼,你牛逼,你再牛逼能比这货牛逼?
小姑娘水平是很潮,都好一会了还没抽完,他又低头去看手臂——
另一个常识是,当你被高浓度麻药麻醉的时候,并不存在一个渐进式的昏迷过程,你是不会有‘糟了,我被麻醉’了的觉悟的,昏迷会来得很快,没给你留下什么反应时间,更别说开枪了,阿涛就像是一个沉重的沙袋,忽然往前扑倒,就势摔下地面,□□从他手中跌落,一路滑远,出清脆的撞击声,胡悦脸上的表情,他根本就没有看见。
胡悦当然也没有太轻松的表情——阿涛解决了,还有一个在外面抽烟,影子已经僵住了,随后往这边走来——她和师霁对视了一眼,眼神同时落到门口附近的手.枪上:手术室里当然有很多能杀人的东西,但都需要时间调制,至于手术刀,这不是可以方便用来伤人的武器,除非师霁有什么秘不示人的飞刀绝技,否则他们绝不能被光头拿到手.枪。
没有时间了!
胡悦先想奔去抢枪,但才动身,门就被大力推开,光头闯了进来,嘴里还叼着烟头,“你们干什么!”
“你还不快走?”师霁的声音比他更高,他的身形似乎忽然变得很高大,吸引着全部的注意力,“两个人死了,难道,你想做第三个?”
死了?
死了?!
三个人的眼神都先落到手术台上,看到楚江平躺着丝毫不动的躯体,随后转向地面上的阿涛——他更加毫无生气,胸腹毫无起伏,甚至根本就没有呼吸。说楚江死了也许是骗人的,但阿涛这样子,说他是活人都不会有人信。光头脸上,畏惧与愤怒同时浮起,他倒退了几步,“你,你们这两个衣冠禽兽!”
?怎么忽然间口吐人言了?衣冠禽兽这成语都用出来了?
如果不是局面紧张得让人头皮麻,胡悦简直有点想笑,不过现在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你想不想也来一针?”她弯下腰,从阿涛手臂上抽出针头,捏住针管逼出余血,露出所能想到最变态的微笑——说实话,她想的是师霁来着。“不会有痛苦的哦。”
在充满了消□□水味的手术室里,两具尸体中间,一个刚才从人的身体里抽出一根骨头的女人,手上还沾着鲜血,如此镇定自若地这样问你——
光头胆子的确不是很大,也许他很能打架,但终究有些恐惧的点不是肌肉能克服的,他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明显已经反应不过来了:才出去抽了根烟,两个同伙这就死了,死了?死了?
都快退到门边,他拼命眨动的双眼忽然定在某个点上——这一切来得太快,容不得丝毫反应,光头扑上前抢起枪,枪.口扬起,“我和你们拼了!”
胡悦顺着枪.口的方向看过去,说实话,她这一刻什么都没想,关键时刻,本能比理智跑得快,她只有一个反应。
“不要!”
无形间,她喊出声,回身向师霁扑去,用自己的身躯,挡在了他和枪.口中间——
“这个你们应该去找人像修复专家,我已经有几年没有接触过这一块了。”
“确实已经找了,但我觉得修复出来的图像不是,怎么说呢,太顺眼,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叫她过来,也不知是有什么事,怕是不想她在大办公室那边继续刷存在感,毕竟人在那里,医闹事件就还会被人谈论。胡悦估计接下来她是有几天假放了,至少得等她脸上的淤青消了才能回来,否则,就算她肯来,估计师主任也嫌她这幅尊容会丢她的脸。
这也挺好,最近是太累了,事情一桩接一桩,能休息一周她还巴不得呢,胡悦坐在沙上,用舌头数牙齿,又自己咬一咬,看看有没有被打松。师霁和解同和的对话半听不听的——十六院的科研实力一向都是很强大的,dna检验、人像修复,这些都常有论文在期刊表,和警方有合作也不稀奇。就是没想到解同和会找到师霁头上,确实如他所说,以前整容医美和整形修复还没分开的时候,他们的业务还算是有交叉,后来十六院重新调整行政规划以后,他就专做整形美容,现在已经不算是专家了。
“什么呀,当我不知道?都说您是跨专业的奇才,这点小事还能难倒您吗?”解同和有求于人的时候真是张口就来,胡悦听着都笑了——医学领域讲的就是个专精,哪来的跨专业?能跨一两个小方向就已经很厉害了,这都快把师霁到天上飞了吧。
“还笑呢,你就不怕脸疼?”办公桌方向又飘来一声凉凉的讽刺,解同和怪不落忍的,“哎,咱们看照片,看照片啊。我是这样觉得,既然报告上写了,鼻部有手术痕迹,下巴也有,那现在的复原图,是不是……看起来有些丑啊?”
刚给人家打过电话,现在肯定是不能推脱了,师霁刚才就是在找茬而已,毕竟摊上这种事,他的心情怕是也不太好,这会儿还不甘心收心做事,又继续找胡悦的麻烦,“都开始分析了,你还站在那?”
“噢,来了。”
胡悦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和他做对,师父要教点技术的时候,徒弟在一边傻站着是不太好,她乖乖走到师霁身后,“呣,已经白骨化了啊,报告上怎么写的啊,有手术痕迹,现了假体吗?骨头都烂了硅胶也不会烂的,如果有假体的话,从材料就能判断出大致的死亡时间了啊。”
她一口气说出这么多,不禁让师霁和解同和都为之侧目,又各自交换怪异的眼神,解同和稳了一下,“假体倒是没现,这具骨架是在山间6续被捡拾拼凑起来的,所以有多处缺失。”
具体是为什么缺失那就不知道了,是分尸,还是野兽拖行期间散架了?目前的白骨可以提供的线索并不多,万幸是头骨还算完整,师霁观察了一下,“鼻部有手术痕迹是对的,做过鼻基底,鼻基底要剥离到骨层,你看这里这几道痕迹,平行的细痕,肯定是手术痕迹。”
“软骨都烂光了吧,做过鼻基底很少有不做鼻头的,这个效果图里鼻子是应该要高一点。”胡悦看看报告,又指着颧骨,“颧骨这个,是陈旧性创伤吗?还是风化,会不会是削过颧骨啊?”
“这个手法至少是十年以前的手术了吧,现在已经很少有医院这样直接削下一道了。”讨论到专业问题,人际关系的暗潮汹涌不觉就蒸不见,师霁举起照片看了看,又打开邮箱,找到原图放大,“另一侧磨损得更厉害,但姑且可以认定为削过吧,鼻子和下巴都做了,她的颧骨较外扩,没有理由不跟着做一下。”
“下颔骨削过倒是跟着复原出来了啊,这人原来的脸型真是够六角的了。”胡悦索性打开软件,把鼻子和下颚调整了一下,原本是矮鼻子、尖下巴、高颧骨的脸型,现在变成了高鼻子、平颧骨的锥子脸,“嗯……这不是蛇精脸吗?真是十年以前的审美了。”
“死亡时间应该至少是十年了。”
案件细节没什么好讨论的,现在连受害人的身份都不能确定,还要靠登报找寻线索,技术细节也只能是靠业内经验推测,光是可能的手术方案,脑洞都开了好几个,“十年前开眼角也很流行了,这个真不能肯定开过没有,不过这么多手术都做了,合理怀疑是开过的。”
“问题是,这张脸现在就太大众化了——锥子脸女孩看起来是不是都大同小异,手法这么粗暴,很多有特色的面部特征都会被磨灭,看起来也就很难给人留下印象了。更何况,整容手术在骨层面的本来就不多,软体组织不知道她还做过什么,玻尿酸要是打得多,那也可能带来外貌的改变,本来靠复原图寻人就很渺茫,这张照片出去,效果恐怕不会太好。”
不过,讨论到最后,结论是很不乐观的,解同和也认可,“确实,都十年了,希望本来就不大,现在只能多管齐下,一边复原人像,一边走访周边居民了。”
“我们市最近是很太平?”师霁冷噱一声,显然不看好他们的行动,“队长带头跟这么冷的案子?”
“警察心里是没有冷案热案的,只要是未侦破的案件,一辈子都在心里。”解同和笑眯眯地说,“我们国家人命案又没时效,常常四处晃悠一下,说不定,哪天就有线索了呢?这都是说不清的,反正就先都记在心里。”
他点点屏幕,冲胡悦眨一下眼,“你看,现在我心里就多了一张脸不是?”
他突然卖弄风情,搞得胡悦无所适从,眨眨眼欲言又止,师霁说出她的心声,“别弄得你和死人谈恋爱似的行吗?”
解同和哈哈大笑,站起来收拾东西,又仿佛是不经意地问,“对了,师主任,你最近……有收到师雩的消息吗?”
师……什么?鱼?
好像有八卦,胡悦唰地一下抬起头,左右猛看,不过谁的表情都没异状,师霁只是不以为然地一扬眉毛,“怎么,你们还没找到他的尸体吗?”
那凛冽的、不屑的他似又回来了,刚被冲淡的傲慢,重新挂回唇边,师霁说,“还是多找找吧,没准他也和这具骷髅一样,在山林野地等了十多年,等你们来现呢。”
“是吗?”解同和也从容地笑了,他像是习惯了师霁的冷言冷语,仍是那没心没肺的样子——这就是老警察了,不这样怎么和嫌疑人打交道?“那就请师主任放心了,没破的案件,都在我们心里藏着呢,除非我们都死了,否则总有一天,会有个结果的。”
他站起身,冲师霁挥挥手,“那,在那之前,下次见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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