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相知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寥寥几句尽是盛世之语，这几句古词最近在帝京多为传唱。
因为各国的使臣陆续进京，更有那龟兹的太上王不远万里而来，一时间是热闹非常，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上面，之前本就不敢大肆讨论的皇家事便被淡忘了。
随着皇嗣们的痊愈直接被一床锦被遮掩过去，就算是妃嫔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道是许氏插手太极殿遭陛下厌弃。
桑渝知晓父亲东窗事发时，已经是父亲画地为牢被囚禁在宣明宫，其间种种她并不清楚，所以在父亲没有性命之忧的情况下，自以为是最好的结果，只是无颜面对桑溪。
浑浑噩噩中改换衣衫往南园去了，数不尽的柔情舞不尽的迷醉，她放任自己在这纵情声色中找到些许安慰。
然后她清醒的带走了一朵玫瑰，没有踏入桃李花半步，也没有去见那个想见的人。
“陛下，皇后殿下赏了许氏五石散。”凝香儿尽责的回禀。
桑琬起了好奇心，“皇后是怎么赏的？”
“许氏五石散成了瘾，皇后殿下掐着时间送五石散，必要受尽了折磨才赏。”
这个赏法好，保证了他能够受五石散发作的苦又保证戒不掉。桑琬很是贴心地额外又添了鞭刑和掌嘴进去。
桑琬真是为她的皇后叫好，这样的好法子自己居然没想到。
凝香儿见她面色愉悦适时道，“陛下，皇后殿下命递了话来，说自己无端心绪难平有恙在身不能侍奉陛下。”
“他这是在埋怨朕饶了许述白。”
“陛下必定有更大的打算。”
桑琬了然一笑，“朕的打算？在朕看来许家不重要，想要解决他们只是朕一句话的事，而留他们不过是为了我的渝儿，来日若渝儿能担大任许家可由她亲自来杀，再不然也有溪儿动手吗，但今时渝儿是不能失去外家的，至于许述白，你瞧着他活着比死了好受吗？”
“朕知道皇后意难平，皇后如此可以理解，朕再找几个可心人就是了。”
孟府中桑溪受尽苦楚洗去一身的毒，她拿勺子的手都在颤，偏偏非要自己拿着筷子吃饭，谁都不许帮忙。
母亲的处置她当然也是知道了，活生生白受一场罪，最后竟是连丝头发都没落下来。
桑溪静默着休养身体，她身体向来健壮没多久就又是好气色，只是两颊瘦下去没有了之前的饱满。
“拿那件半臂十二破来。”
桑溪平常的服饰多走轻盈淡雅，那件十二破是鲜艳的石榴红，还是陛下一时兴起赏赐下来的。
她换上衣服对镜梳妆青丝绾成双髻，花簪金钗整套的戴在发上，长长的彩带很是飘逸。她郑重的化了红妆甚至花钿斜红都不少。
岁寒不解的侍奉主子梳妆，然后听桑溪道，“走吧，进宫给母亲请安。”
桑溪很少来到太极殿，她正正经经的求见是走了臣子之礼的，桑琬知道她的意思所以没有在寝殿见她，而是在接待朝臣的前殿见她。
桑溪跪下叩首触地而拜，道，“儿臣自请往边关历练，请母亲应允。”
“你既下了决断朕怎么会不成全。”桑琬眉眼温和，“溪儿就没什么想问的？”
桑琬抬眼去看母亲满目坚定，“不必问，想知道的都会知道，想要的自然要靠自己。”
她这个样子桑琬有什么不明白的，“你有怨。”
“人谁无怨呢，不过是一时的不平算不得什么，西域诸国需要新的震慑，儿臣愿行万里奉太平于殿前。”
“好。”桑琬站起身走到桑溪面前，“朕只问你一句。”
“我儿有血性否？”
“为我大宁生死不顾！”
三公主前往边关的旨意传出一片哗然，她们猜不透陛下此举的意图，边关寒苦且千秋节在即，怎么就这么急非要立刻动身，难不成是陛下选定了大公主所以将三公主调走。
可随之而来的就是封三公主为怀化大将军的旨意，这样一来那些猜想都安静下去了。
临行之前桑溪去拜别父亲，孟南洄在水晶帘后不肯相见，受礼之后嘱咐道，”保重自己别叫我悬心。”
只怕自己不舍孩子作出那些涕泪之态，不能让溪儿走的不安心。
他越发不愿意面对陛下，那些压下去的陈年旧事翻涌上来，近来之事叠加更是不得了的愤懑，想来暂时不见方是最好。
洛以朝本来就不争那些缥缈宠爱，听得昔年陛下所作所为便闭了宫门，只说是要静心听不得喧闹。李粲顾念亲情倒还一如往常，但到底不平。
这些个暗潮汹涌后宫其他妃嫔并不知晓，陛下近来的恩宠多给了赵婕妤，竟连贺兰妃都稍稍逊色，王嫔崔婕妤也得了几日，算来都是性情柔和之人，一时间后宫妃嫔们都文雅不少。
为了弥补钟离家安抚昭妃丧子之痛，陛下追封孩子为永庆安皇子，以亲王之礼下葬，又将昭妃晋封贵妃，给足了钟离家的体面。
但这些外人眼中的荣光钟离羽是不放在心上的，他缠绵病榻连贵妃册封礼都未能出席，陛下命帝令女官凝香儿亲自捧着贵妃衣冠完成典礼，可见有多么看重昭贵妃。
父亲不得出宣明宫一步，桑渝更没有探视的权利，独留下桑湛不知道要往何处去，许述白下手太广来日只怕众人将来知道怪到他身上，桑琬便不好让他由其他妃嫔抚养。
李粲纵然怜惜他却也不能将他接到身边，桑湛直接说自己要守着父亲尽孝，李粲在宣明宫旁边收拾出烟霞殿来，只当是六宫照拂。
桑娢按着礼数送了些礼物过去，连面都没在烟霞殿露，不知内情的皇子们惊讶于二哥的举动，他可是一向最是友爱兄弟的
桑娢重新拿起了经书，甚至专门从道观里请了人进宫来教道调，他的屋子里整日是庄严盛大的乐声，孟南洄则是当成安神曲听根本不管，一时间整个未央宫似乎都仙气飘飘起来。
南园的桃李花琵琶声声，桑渝花大价钱点应倾故弹曲子就是不见面，应倾故不端着花魁的架子只要请就来，两个人隔着帘子不言不语好些日子。
桑渝来的勤怎么都会露出些痕迹来，孟家在外面的人报给了未央宫，孟南洄来了精神，“没想到大公主还是个多情人呢。”
风月里打滚左拥右抱的做派倒也算不得什么，可大公主这近乡情怯不敢上前的拧巴就有意思了，怕不是有真情在的。
若真是情深似海若敏郡王一般，那叫她另娶正妃就难了。
“大公主动了凡心啊。”
洛以朝看多了话本子道，“要不来个救命之恩？”
李粲摇摇头觉得不妥，“这女子薄幸到手就不一定那么喜欢了，得是棒打鸳鸯一波三折才能情比金坚啊。”
“所以才有那个棒打鸳鸯的人。”孟南洄笑容真诚的不得了。
丽王流连南园为花魁一掷千金的消息传得满天飞，后宫这等闭塞之地也人尽皆知，所以在桑湛去探望父亲时就说了。
许述白身边根本没有服侍的人，每日的刑罚与劳作累得他没力气，加上五石散透支了他的身体病恹恹的趴在床上，冷笑道，“不过是风流韵事罢了，女子谁不如此，消息这么快传进来是让我知道呢，不用管你姐姐。”
他抚摸着桑湛的脸，“我的儿，过几年你就是出嫁的年纪了，人选上可不能马虎定是要能助你姐姐一把的家世。”
“儿臣听父亲的。”
桑湛乖乖的回答着，回烟霞殿时候看到了好多的礼品盒子，内侍回话，“皇子，您外祖家中送了上好的补品来。”
有内侍讨巧道，“这都是补身体的好东西，皇子该给贵妃送去些才是。”
说话的正是原来宣明宫里的人，他是许家送进来服侍的自然向着本家说话，桑湛装作惶恐的样子，“你胡说什么贵妃不贵妃的，要是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不敬圣旨呢。”
说得内侍们赶紧跪下谢罪，至于送补药的话桑湛没接半句。
骑马斜倚桥，满楼红袖招。南园之中自是千种风情万般风流，俊秀的少年什么艳丽的颜色都压得住。
但穿衣讲究配色，便是最没品味的低等倌儿也不会整身的衣饰只一种颜色，最近应倾故常穿白袍里着红衣行动间自是红袖轻扬，南园众人纷纷效仿一时之间红衣者众。
桑渝照旧来桃李花听曲，应倾故琵琶声奏响全是含情的调子，他也不光是弹曲子了，随着曲调唱着歌，那些个婉转断肠的诗句直唱到相思枫叶丹去。
应倾故的声音没什么特别的，但他唱起歌来咬字有些含糊，倒真的带出来些缠绵的意思来了。
桑渝饮了酒已经有了醉意，她近来才开始碰酒今日喝了大曲实在太烈，听着这些突然就笑了，“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她一个字一个字重复着，拨开了挡在中间的帘子，应倾故没有束发是按照胡人的样式编的辫子，上面还挂着小金铃，他似乎也喝了不少脸上带着醉酒的红，笑起来带着少年的明朗和春日宴上是一样的。
桑渝伸手去摸他的脸，应倾故依着她的手笑的更开渐渐有了媚色，眼波流转全是在学外面的小倌儿们。
他在讨好她，桑渝明白应倾故是在像讨好每一个客人一样讨好他，泪雨霖铃说得就是此刻的桑渝，她哭了。
应倾故再也没办法弹下去，他放下琵琶去给她拭泪，叹道，“你是金尊玉贵的皇女，怎么能为我哭呢。”
应倾故还是在笑，眼底是自嘲的冰冷，都说他是个娇贵人，可桌上的玉盏阁中的琉璃哪个不娇贵，死物罢了。
桑渝的酒意越发上来了几乎站不住，应倾故只得把她扶到床上去，桑渝一把将他拉近了床帐，她鬓发凌乱金钗将堕未堕，眼角还是哭出来的红，笑容尤胜发间的玫瑰。
她很是无师自通的学着应倾故的刚才的笑，比之繁花盛放更加千娇百媚，缓缓依过去满眼真挚，“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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