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进化
空调外机嗡嗡鸣作，老破小社区一位烫头大姨从窗户探出身，举着锅铲冲着二楼小阳台不耐烦地高喊：
“大白天能不能消停点！搁楼上蹦迪呢？”
斯宫已经两天没合眼了，他在出租屋的跑步机上从早上九点开始，连续运动了三个小时，可丝毫没有疲惫感，甚至感觉脑子里越发清醒兴奋。
他听着楼下大姨的咆哮，摘下耳机，停了机器，全身血液像水泵一样不停的沸腾鼓动。
本想着把无处释放的精力通过运动来疏解一下，没想到反而更兴奋了。
这帖子里的方法不靠谱。
斯宫一边翻着那帖子下激烈的骂战一边打算按照网络热门办法去冲个冷水澡。
他缓步走到逼仄小屋的阳台边，先是眯起眼看了看楼下的阳台处紧闭着的门窗。
随后才随意支起脸望着街上又不知道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事而聚集起来斗殴的人群。
“真热啊。”
斯宫盯着愈来愈混乱的局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自言自语。
直到眼底映出一抹鲜红，斯宫才移开视线，听着远处警车的鸣笛打了个哈欠关上推拉门进了屋。
人类已经病了二十一天了。
六月，全球陆陆续续出现了许多新型病症，因为感染基数巨大，病症者表现为精神高度亢奋、易怒、敏感，身体机能上出现高密度肌肉生长，学术界称之为“进化”。
这场精神系病症覆盖率高达百分之七十，人们无法宣泄的亢奋和紧绷的情绪使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激化。
近几天社会暴力事件频出，光是斯宫在楼上看到的就有三四回。
若是说一开始各个地区还把患病者组织起来分别隔离，但此时此刻已经无力反抗于“进化”的高强度传染力，只在市面上发放一些供不应求的高价镇定剂。
没有人研究出这病症的起源，患病者进化出的高敏感神经和超强体质，就目前来看，带来的不是人类的进步，而是社会秩序的混乱。
他进了浴室，接了一捧冷水拍在脸上，镜子中的青年肤色微白，眉眼都淡淡的，连蓬乱微卷的发丝也是淡淡的褐色。
他面上看不出什么悲喜，只唇正下方一点浅色的痣平添几分波澜。
斯宫大学修的表演专业，也算半个靠脸吃饭的咸鱼大学生，平日没事就接点某宝平面模特的活，表情管理也一向上道，无论他心里想什么，都能保持一幅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圣贤模样。
他和同专业的几个好友常常消遣去看恐怖电影，斯宫全场面无表情认真研究观看，活脱脱摆出副能把一场惊悚可怖的热映鬼片看成学术座谈会的架势。
隔壁一家三口的女主人又在怒骂嘶吼，他叹了口气，感觉太阳穴突突跳的更厉害了。
这时，贴吧里一个帖子被顶上了首页，标题是：
［大家都收到十分钟前的那条灾难短信了吗？］。
斯宫精神一振，随即点了进去。
［标题党了。相信所有人刚刚都收到了恶作剧的短信吧？朋友圈已经刷疯了，有没有大神推测一下这是恶作剧还是真的？我俄国留学的朋友也收到了，这不会是全世界范围的吧？］
没错，斯宫十分钟前也收到了一条未知署名的恶作剧短信，号码处是空的，内容过于扯淡，斯宫扫了一眼便随手删了。
没想到这短信竟然是群发？
斯宫仔细回想了一下短信的内容，其实只有寥寥十一个字。
［今晚八点，灾难会降临地球］
怎么看也像个恶搞短信。
在动荡不安的风口浪尖收到这样一条短信，势必会吸引起很多人的注意力。
即使是现在，斯宫也仍觉得别有用心的反社分子利用近期的社会动荡意图掀起一场恐慌。
他随意翻了翻，发现这帖子瞬间被回复了两千多层楼，里面不乏有大把的人分析各种原因，里面和什么都能扯上点关系：阴谋论的、进化论的、直接开喷的。
具体看下来大趋势分析也都是和他差不多的想法。
111l—这都8202年了，还整那套灾难言论呢，网友们怎么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呢。
112l—估计是什么黑客程序吧？反正很快就会有人破解了，什么ip地址都给查出来让大家看看。
……
355l—：这事我看不简单，我朋友某地正牌网络安全局的，这短信邪乎的很啊……
……
1369l—：关键是这短信俺爷爷的都收到了啊，友友们，老年机也能被精准捕捉，这啥实力啊，这年头黑客都这么厉害了？
……
1536l—：拜托了这超酷啊！灾难预警诶家人们！
……
2788l—：咸吃萝卜淡操心，楼主你没事吧？你没事吧？查查成分。
等他再刷新爬楼的时候，突然帖子显示已删除，所有的声音都被抹消了。
斯宫颀长的手指微微点了点屏幕，挑了挑整齐干净的眉角。
这时顶上微博消息适时地推送出一条热搜。
［反对电信诈骗，人人有责，下载反诈app］
斯宫怔愣片刻，也没有点进去看，将心里的半信半疑压了下去。
确实，就算真的有灾难，地球都要玩完了，人类又能在这短短八个小时里做出什么保命的重大决定？
隔壁摔东西砸墙的声音越来越激烈，斯宫快速冲了个凉水澡，把蓬松的头发吹干，换了件无袖白t和灰色运动裤。
刚发育成熟的青年骨骼每一处都透露着劲美和修长，干净的白t在腰间松松垮垮堆出小小的褶皱。
常年长跑的习惯让他的小腿肌肉隆起出非常完美的弧度，得益于这幅劲瘦有度的身体，经常被隔壁服设学院的拉去当模特，斯宫因此获得了不少赚外快的机会。
斯宫叼了根棒棒糖，牙齿轻轻厮磨着水果硬糖的轮廓，试图用甜腻的味道压下他蠢蠢欲动的浮躁情绪，又调低了两档温度，他登陆上了某pvp游戏打发时间。
玩了一会儿，他屋门就被敲响了，斯宫习以为常地提高了声音：
“进来，没锁门。”
他的讲话经过了后天的打磨，吐字清晰，字正腔圆，有一副读稿的好嗓子。
很快一个小脑袋从门外探了进来，先是小心翼翼往屋里迅速扫了一眼，在看到斯宫时，微红的包子脸上露出委屈的神情。
斯宫扫了一眼男孩，漫不经心招呼他，拿出笔记本电脑摆在沙发上。
“熊出没，看吗？”
小孩果然立刻点头，把门关上小跑了几步，双手趴在沙发边上，熟练地蹲坐在斯宫身旁。
斯宫带着耳麦，心思却暗暗在男孩身上停留了片刻。
从侧面看小朋友独有的肉乎乎的脸蛋更像是蜡笔小新，正捧着动画片混合着隔壁女人的叫骂声看的起劲。
这个不讲话的男孩告诉过自己他叫吉吉——斯宫很怀疑是他当时看熊出没里的吉吉国王瞎说的——吉吉是隔壁那一家三口的小孩，前几天斯宫在楼道里捡了吉吉回家看了会动画片，最近隔壁一有什么动静，吉吉就会跑过来看熊出没。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看到游戏队友在队内聊天里戏称进化后饭钱都省下了不少，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天多没吃过一顿正经饭了。
斯宫放下耳麦站起身，揉着发涨的脑袋，挺了挺僵硬的脊背，抬眼看见一抹橘色从窗子里透进来。
19：43
他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趴在沙发上睡着的吉吉，走过去想要叫醒他，却在看到吉吉眼下一片乌青时顿住了动作。
他缓步走到房间另一边，煮了两包泡面，把仅剩的两个荷包蛋加在里面，默默盯着微微沸腾的锅。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跳的很快。
“好香啊。”
吉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站在他身后揉着惺忪睡眼糯糯出声。
斯宫闻言搅动了几下，过了半响回答道：“还要等一分钟，你去洗手吧。”
语毕，见吉吉站在原地神色犹豫，斯宫顿了一下，指着卧室：“进了卧室左手边的屋里。”
“嗯嗯。”吉吉使劲点了点头，屁颠屁颠跑走了。
斯宫视线转向阳台外，最后一点粉红的霞光也被夜幕吞并，对面的楼层挨家挨户亮起了灯火，街道上时不时闪过汽车路过的声音。
他深吸了口气，箍紧夹着长筷的手指，强压下紧绷着的神经，想要忽视脑海里不停闪过的那个时间点。
还有俩分钟。
斯宫啧了一声，手里不自觉的用力，突然“咔嚓”一声，手心一痛，斯宫垂眸看着断掉的两根木质筷子，其中一个的截面利刺扎破了皮肤，渗出一点鲜红。
突然，斯宫的手机不合时宜的响起来。
他猛的僵了一下身体，紧接着翻出一看，看清楚是一通熟悉的电话时松了口气。
“喂，你到哪了？”
电话那头立刻传出一个青年疲惫的声音：“谢邀，人在西站，刚下高铁。老宫，快来接我！”
“再叫给你连人带行李扔回老家，你先找个空旷的地儿等着。”
“这哪有空旷的地儿啊，西站人这么多，我还怕倒霉碰着个进化犯病的跟我拼命。诶对，你收到那个短信了吗？”
时逊埋怨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里让人听得不真切，斯宫揉着太阳穴踱步到阳台上透风：
“灾难短信？”
“这玩意真让人心慌啊，我这心里现在都不踏实。”
斯宫拆开棒棒糖包装袋的手顿了顿：
“我也是。”
这棒棒糖似乎是和他作对，粘的很紧，斯宫越发不安躁怒起来。
斯宫又深吸了一口气，耳边似乎听见了闷闷的雷声。
要下雨了吗？
时逊的笑声从电话里传来：“我可想象不出你慌张的表情！难道你也信这个？”
“地址发你了，自己走过来。”
突然，时逊的笑声连带着声音戛然而止。
斯宫仍垂头专心拆包装袋，听着那头没了声音，皱着眉头喂了一声。
那头仍然没出声，可是就连嘈杂背景也渐渐安静下来。
一股凉意顺着脊背爬上斯宫后脑勺，他福至心灵地瞥过手机界面上的整点时间，站直了身体，抬起头。
老破小社区二楼这个阳台正好能从各个低层小区居民楼的缝隙中窥见一面夜空。
而此刻本该漆黑一片的夜空尽头，泛起卷边儿的猩红，明灭灼灼窥视着大地。
熟悉的语调裹杂着颤抖的声线，通过刺耳的电流声传入斯宫的脑内：
“斯、斯宫，你看到……！”
蓦地，一处沉闷的轰鸣从地底传上来，斯宫手机摔了出去，他只觉眼前一晃，整个人被巨大的推力压倒在栏杆上。
然而真正让他呼吸一滞的是楼下的街道上，赫然出现一条横跨街面的万丈裂谷！
耳边轰鸣不断，斯宫这次听清楚了，这是地壳开裂发出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晃动。
许多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地震惊得跑到了街上，可刚到街上又被面前支离破碎的地面拦截住了去路。
恍惚间斯宫看见对面楼底裂开了一条缝隙，整栋小楼宛如脆弱的蝉翼被暴戾的地层力量一分为二，又支撑不住身体般尽数倒进不断扩展的深渊里。
刚刚还其乐融融的无数家庭，在一息之间家破人亡、生死不知。
一时间哭喊声回荡在天地间。
远处，象征着这片大地坚固光明发展未来的云中大厦，在斯宫眼前缓缓的从云端坠入地狱。
2028年，人类第一次直面了灭顶之灾。
灾难，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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