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恤银
暮雪下意识低头,却正对上南宫霰的眼神。他已停了笔,手中的毛笔悬在纸上不过几厘米,笔上润的饱墨垂到笔尖,摇摇欲坠。
南宫霰道:“你问他们干什么?”他语中似乎带着一丝不善。
暮雪手上的墨条也停了下来,她面色不改,道:“没什么,就随便问问。”
话音刚落,南宫霰的声音又响起:“怎么?你想他们了?”
“啪嗒”一下,笔上的那滴墨落在纸上。
暮雪看着南宫霰,不语。
须臾,她低下了头,又磨起了墨,轻声道:“没有。”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这人怕不是有什么毛病?她就是随口问问。
南宫霰低头看向纸上的墨,浑圆的墨滴往周边伸出无数细小的“触须”,并且还在不断往前伸。他有点愣神,那“触须”密密麻麻,像是挠在他的心里一样。
须臾,他才反应过来,心中暗骂自己犯什么神经。
南宫霰露出牙尖轻轻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他将笔搭在笔隔上,又将污了的纸张收了起来,平铺了一张新的。
收拾之余,南宫霰偷偷瞅了一眼暮雪,她面色平淡,一双眼紧盯着手里一晃一晃的墨条。明明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但南宫霰就是觉得她好像不高兴了。
南宫霰的目光又转向桌上新放的纸,规规整整,洁白如雪,怎么看都难受。
又是一阵沉默,南宫霰轻咳了一声,暮雪没什么反应,仍是磨着墨,似乎她的世界就只剩下这块墨条。
终于,南宫霰道:“江舟江展他们有自己的事要做。”
他顿了顿,又道:“江舟在江衣营里训练新人呢。江展……朕前段时间派他出去办事,前几天才回来,现在也在江衣营。”
他又沉默了几秒,才道:“至于是什么事,朕不能告诉你,是机密。”
暮雪仍是低着头,“嗯”了一声,然后就没了声。若不是南宫霰离她近,可能还真的听不到。
果真不高兴了,南宫霰心想。
一日午后。
这时的天气最是惹人烦恼,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暖烘烘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人间,如此怡人风光,却偏偏逢上个十二月。
怀孟的十二月,吹起的风像冰刀一样,又冷又刺。街上来往的百姓捂得严严实实,暖阳闷出一身薄汗来,却不敢露出一寸皮肤。
沿着中轴线,坐北朝南的皇宫的另一端是怀孟城的主城门,城门处被分成两个通道,一个出,一个进。两边都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守门侍卫的检查。
临近年底,又是冬至节,又是新春,京城的守卫也比平时森严了许多。
在侍卫的抬手示意下,一辆马车停了下来。
“检查。”侍卫冰冷的声音响起。
驾车的男人,五官硬朗,眉目周正。听到侍卫的话,他很干脆地跳下马车,立在那让侍卫搜身。
一个侍卫沿着马车走了一圈,还不时地抬手或摸或敲,最后还趴下身子往车底看。
“从哪里来的?”搜身的侍卫斜着眼紧盯驾车的男人。
“平乐。”驾车的男人回道。
这时,又有一个侍卫要爬上马车掀起门帘,驾车的男人察觉到他的动作,双眼便一直跟随着他。
“来怀孟干什么?”
男人双眼不离那侍卫,回道:“探亲。”
那侍卫掀起门帘,脑袋刚刚伸进去,便和马车里端坐的男人撞上了目光。
马车里的人也不过三十余岁,脸庞光洁白皙,朗目疏眉,眉眼间带着股成年男人的成熟感和稳重感,是个既能吸引中年妇人,又能蛊惑黄花闺女的长相。
那侍卫着实愣住了,不仅是他的长相,更是他通身散发出的气质。腰板挺直,衣冠整洁,明明是偏温和的长相,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威压,让人不敢直视。
那侍卫久久没有反应,还是坐着的男人提醒了他:“何事?”
侍卫这才反应过来,脑中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男人的声音还真好听。
然后他才想起自己的工作,迅速脸色一沉,毫无感情道:“检查马车,请下车。”
他破天荒地加了个“请”字。
男人听了,道:“好。”
他弓着腰往外走,经过侍卫时,侍卫侧身让了一下,一股淡淡的清香飘进他鼻里。
每日接触成千上万人的侍卫几乎可以肯定,这个人绝对是个有权有势的大人物。
自那日书房里发生那件“不愉快”的事后,南宫霰和暮雪二人之间的气氛就略有些尴尬。
虽说表面上还是平时那种相处模式,但南宫霰总觉得哪哪都不对劲,他总觉得暮雪冷淡了许多,说话也是不咸不淡,就连笑的次数都少了。
这事就像猫爪似的,时不时挠一下南宫霰的心,让他难受的不得了。
事实上,这只是南宫霰的一厢情愿,暮雪本人其实早就把这件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清心殿,客堂。
南宫霰坐在一圆桌旁,他身子面对着入口处,右胳膊搭在桌上,手里拿着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字,虽然很整齐,但还是让人很不适。
一阵脚步声响起,似乎在逐渐接近南宫霰所在的方向。
南宫霰往入口处看了一眼,然后迅速拿起茶盏喝了一大口——
竟然凉了……
喝茶之余,他的身子不知不觉就转向了桌子方向。
他将空茶盏放回原处,收手时却不小心碰倒了茶盏,茶盏“骨碌骨碌”往桌缘处滚,南宫霰当手一截,才没有让它掉在地上。
南宫霰刚将茶盏放好,一道身影已经进了客堂,在离他不远处站着,是暮雪。
她道:“皇上,你找我有什么事?”
说话之余,她便打量起这客堂。客堂很大,中间摆放了一个圆桌和几个圆凳。周围一圈用博古架或纱幔围着,博古架上摆放着各种古玩珍宝,既是置物赏玩之处,也充当了屏风的作用。脚下是一块巨大的精美华丽的地毯,暮雪以前听商队里的人说过这种地毯,是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的东西,常常是作为贡品。
暮雪刚才是接到徐庆的话,说南宫霰有事找她。
她当时应了声“好”,便要去清心殿的南书房,这是平时南宫霰读书写字的地方,每次他有什么事,都是在这见的暮雪。
清心殿有两个书房,除了这个南书房,还有一个北书房,就是南宫霰批阅奏折的地方。
暮雪当时一只脚都要踏进清心殿了,徐庆才提醒她道:“皇上说在客堂见你。”
她虽不解怎么突然换了地方,但脚下还是改了方向。
见到暮雪,南宫霰捏着纸的手指顿时就收紧了,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便说了句废话:“嗷,你来了。”
暮雪愣了一下,神色不改,道:“嗯,皇上有什么事吗?”
南宫霰沉默了几秒,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将手里的纸递给暮雪,道:“你看看。”
暮雪接过,看到纸上内容的一瞬间,她的瞳孔剧烈地收缩,握着纸张的手似乎都有些颤抖。
她抬头看向南宫霰,就听他道:“这是前段时间江展调查出来的商队人员遇害名单,这……是你所在商队里的。还有其它商队的,朕打算按照名单上的给他们的家人发放一些恤银。今天叫你来,主要是想让你确认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说完,他偷偷打量着暮雪的神色,又道:“……朕知道让你看这些东西有些……残忍,但是没办法,这是例行公事。其它名单也都交给幸存者或遇难者的家属确认了。”
言罢,南宫霰定睛一看,发现暮雪竟红了眼眶,眼泪直直地往下掉。
“你……你你,我……我……”南宫霰一下子就慌了,“你别哭啊,就……就只是确认一下就好,那……那个你要是不想看,那就不看。别哭了啊,好不好?唔……人死不能复生,你……你节哀,你节哀。”
暮雪哭得更凶了,眼泪串成线似的往下流,她躲闪不及,泪珠砸在纸上,晕染开上面熟悉的名字。
她抬起胳膊,胡乱地擦眼,鼻子里发出“哼哼”的声音。
南宫霰无奈,起身来到暮雪面前,直接把她手里的纸抽走放回桌上。他从衣襟里拿出手帕,捂在暮雪的眼上,道:“好了好了,不哭了啊,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又道:“朕已经派人去西北那处理这些事情了,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暮雪接过手帕,也不擦,就那样捂着自己的眼睛,哽咽着:“对……对不起,我……心里太难受了,没……没忍住……”
南宫霰仍哄着她,嘴里说着“没事没事”,心里却想,这小丫头,自己都哭得那么厉害了,还说什么“对不起”!
他低头看着面前的人儿,身子一抽一抽的,双手两边一个,作拳头状各捂在自己的眼睛上,鼻腔里发出“哼哼”的声音。
唔……还怪可爱,南宫霰心想。
他忍住想抱她的想法,将目光放在她毛茸茸的头顶上。然后,大手一放,揉了揉——
呼……还是那种感觉,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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