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三战三北
晏书迟站在铜镜前，仔仔细细往腰间挂上香囊，抚平袍角，又左右调整香囊的位置。
晏文回简直没眼看。自从沈家的答礼送到后，晏书迟就一直这个样，先是看到个簪笔，傻傻笑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现在又拿着香囊爱不释手的，都发展成要戴着它去当值了！
若这香囊精巧好看吧，那还没什么，可是这上面的绣样也不知是鸭子还是鸳鸯的，实在有点……丑得别出心裁。
玉京客一笔故事写得引人入胜，做女红的水平却实在叫人不敢恭维。晏书迟二话不说就戴着这香囊去当值，也是很让人忧心他眼睛的状况。
他不忍直视地移开视线，不愿再看傻弟弟和那香囊缠缠绵绵，挥了挥手里的信：“晏书迟，沈家来的——”
晏书迟眼睛一亮，箭步冲上来，一把将信抢过去。
晏文回：……
他收回手，看晏书迟几步走回书桌前，拿起裁刀小心拆开信，挑眉道：“你还不打算出门？”
“没事，时间还早。”晏书迟浑不在意道，手下抽出信封，一面忍不住便笑起来，“这可是纳征后第一封……”
是呢，纳征礼结束，沈娘子想必也该看到贺仪了。晏文回想着，意味深长地看了过去。
“……信？”
果然，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转出了九曲十八弯，晏书迟捏着信笺，视线停在上面，呆呆地看了半晌。
片刻后，屋子里猛然爆发出一声怒喝。
“晏文回！！”
“哎，我在呢。”晏文回笑眯眯地应了。
晏书迟又是一个箭步冲上来，抓住衣领摇晃：“你把那个名字告诉她做什么！”
“哪个名字？”晏文回无辜道，稳住自己身形，把晏书迟的手扳开，“哦，你说慢慢这个外号是吧，我就是突然想起，就顺口提了一句嘛。”
晏书迟看起来很想再冲上来揪起领口摇晃：“我说过，不许在别人面前叫这个名字！”
晏文回身手敏捷地往后退去：“可是沈娘子算‘别人’吗？”
晏书迟：……
晏文回再补一刀：“夫妻之间不应当毫无保留吗？”
晏书迟：……
他张口结舌，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那、那你也不能说什么我写得慢这种话，明明我都是很快就写完一篇的！”
“是，你写起来挺快，可是就是爱拖着不写啊，”晏文回唏嘘道，十分为难地说，“我既同沈娘子提了这个名字，自然也要向她解释一番来历。唉，说实话，该怎么描述这件事，当初我也是考虑了很久。”
他一面说，一面无奈地又叹口气。
晏书迟被他的唱作俱佳和厚颜无耻击倒了。不就是拿着《酆都遗事》的手稿得意了一回么，都去年的老黄历了，这人居然记仇到现在！
偏偏沈遥还……还……
他又想起那信中的话，只觉得前途一片灰暗。
晏文回还要不怀好意地问：“沈娘子同你说了什么？”
“……”晏书迟把信收进袖袋里，面无表情道：“让让，我要去上值了。”
沈遥信中的意思，自然是要替广大《探疑录》受害者制裁元凶，督促白雪歌马上动笔，把拖延两年有余的第四卷给交出来。
不写出新篇就没有《六孔埙》看的那种。
从前虽晓得晏书迟就是白雪歌，但因为担心贸然催促反而会给人增加压力，所以这么长时间下来，她是一句也没有提过催更的事；而这两年晏书迟也确实忙碌，先是台戏，然后又到科考，没有新书也是情有可原，只要有进展就好……
然而晏文回说晏书迟不是写得慢，而是不想写。
很快就能写完的故事，可以拖几个月才动笔，《探疑录》第四卷至今，一个字也没写出来！
三载寒窗苦等新书的日子仿佛还历历在目，现在跟她说，根本就没有什么精雕细琢平波缓进……
玉京客凉凉一笑，叫白雪歌带新书来换《六孔埙》的中下册。
晏书迟还要挣扎一下，当天就送了信来，想见一面。沈遥隔了两日，慢悠悠地回他：定聘已下，不便多见，留待新梅再折枝。
晏书迟又写，鹊桥尚远，菖蒲已除，对影长劳劳，岂能不嗣音？
估摸着人也够心焦了，正好沈逢要启程回延安府，沈遥出城送了他，回来便同晏书迟在瓦舍见了面。
汴京城中的瓦舍如今大不相同，不仅增加了许多勾栏，更翻新构造，使之适合台戏的表演。观众除却可以更清晰地欣赏到曲音，曾经《落九天》时台上成员的简单走场，到现在，也已发展出更灵活多变的形式了。
创作台戏的人也多了许多，不同的台戏班子逐一出现。在改编话本这一行，怀文书坊的班子手握《酆都遗事》和《探疑录》两大传奇，尚无人能望其项背。但史话演绎、传说佛经等等其他内容的改编，甚至是专为台戏而编写的故事，却已被觑中先机，接二连三地创作了出来。
勾栏瓦舍中，处处得闻歌弦声。
怀文书坊作为老牌班子，在瓦舍里有固定的勾栏，定期上演不同的台戏。沈遥定下雅间的时候，正轮到《探疑录》的“春晖”。
她在瓦舍前下了车，进到勾栏的雅间时，晏书迟已等在里面了。
台上刚唱了开场戏。又是一日晴空，难得闲暇，安提刑正同蔡尉使一起，听贾仵作闲话家常，忽闻属下匆匆来报，有一名老丈不服知县所决案件，已至提点刑狱司门外，要为自己的亲人伸冤平反。
她看一眼台上，摇摇头，叹息道：“春晖易至，霁月难逢，百年多是几多时啊。”
晏书迟：……
是不是他多心了，这句《春晖》里的话被沈遥念出来，怎么就感觉话里有话、哪里怪怪的？
他赶紧放下茶盏，清清嗓子，诚恳道：“我二哥都同你说了什么？你别信他，他总是夸大其词的。”
“真的？”沈遥悠悠道，“你二哥说，《探疑录》的前三个案子，你花了三年断断续续去写，是不是？”
晏书迟：“……是。”
沈遥又道：“他还说，最后两个案子你是在两个月里写完，《茶坊》甚至只花了半月——这话有没有夸大其词？”
“……”晏书迟视线缓缓飘开，声音也底气不足起来：“没有。”
沈遥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那你还有什么好说？”
她眼睛看过来，很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晏、慢、慢？”
晏书迟：……
明明是同一个名字，怎么晏文回叫起来这么讨人厌，从沈遥的口中说出，那一点上扬的尾音落进耳中，就沿着脊骨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叫人呼吸都停跳了一拍。
他动摇了一下，马上回过神来坚守阵地，挣扎道：“你也晓得，构思总是需要时间的，水到渠成，自然而然才能写出来，不能光按动笔的时间来算。”
“这是自然，我在动笔前也需要先考虑好全貌，”沈遥点点头，“那你现在构思了两年了，渠还没有，水总是有的吧，不如让我看看？”
……忘了，笔者的领域他们可都太熟了。
晏书迟赶紧转移方向：“这两年琐事繁多，现下又有差事在身……”
沈遥眨一下眼：“集贤院编校，现下主要是抄写书籍吧？我听说，你们好似还有个‘害肚历’？”
晏书迟：……
怎么连害肚历的事都知道了！
馆阁官清闲，每天完成对应的日课后便可自由行事，差事繁忙的理由不成立，此轮再败。
晏三郎君三战三北，丢盔弃甲，看起来很有点生无可恋。沈遥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哼哼，还好之前和蔚娘见面时问了一嘴馆阁的事，不然真要把这人给放过去了。
现在用《酆都遗事》作为条件，让晏书迟写出多少新章节，就换多少《六孔埙》中下册的稿子，看他还动不动笔。
那边晏书迟见大势已去，又开始讨价还价：“但按相等字数交换，也实在有点困难。原本《探疑录》一卷的体量就和《酆都遗事》不一样，这两年也确实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考虑新故事，还是放宽松一点吧？”他巴巴地看过来。
这话说得也算合情合理。沈遥思索一会儿，点头道：“那你觉得怎样合适？”
晏书迟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说：“三成，我用你稿子三成的字数来换，怎么样？”
沈遥：……
你怎么不干脆直说不想写呢？
“晏书迟，”她难以置信道，“写个故事有这么难吗？”
晏书迟：……
不是难不难的问题，他写时大多顺畅，很少遇到写不出来的情况，也挺乐在其中的，但是吧……
写话本固然有意思，可是看话本更有意思啊！
不用自己写就能看到的话本，是最有意思。
他顶着沈遥的目光，大义凛然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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