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桃花误·破碎
甫一回到茜阴,陶花就捏着鼻子去了旱厕,将补在了旱厕里的那块匾额的“尸身”给敲了下来,又寻来几块半新的木头,将旱厕里的窟窿给补了上去。
从旱厕里出来,她周身都是脏兮兮、臭烘烘的,但她一刻也不想停,她又去挑了水来,给那块破得四分五裂、令她无比心疼的匾冲洗。
被一整日的烈阳晒得暖融融的水一遍又一遍地淋过匾额的每一寸纹理、每一个角落,她擦拭地极为小心、细心,生怕错过了一星半点的泥垢。
陶花做得极为专注,专注到以至于手指被木板上的倒刺刺了几下也没察觉到,还是等出了血,手又浸湿了水才感知到了一星半点儿的疼;自然而然的,她也未察觉到自家师父是如何一步一步地走到自己身后的。
芮瑛看着陶花半跪在地面上、细致地将那几块破板子冲擦了一遍又一遍,一时之间心里又是气又是心疼,连问话的声音都有几分暗哑:“你这是在做甚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陶花手下的动作不免一怔,见是师父,她停下手中的伙计,有些心虚地低下视线,“师父……这匾滑溜溜的,放在茅厕里怕是容易让人打滑失足,徒弟就把它拆了下来,补了寻常的板子上去。”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想出这个理由来,师父曾告诫过她少与周故往来的,若是让师父知道了自己的真正意图……一顿藤条炒肉怕是少不了了。
寻常时候,芮瑛是个温柔、善解人意的主儿,对徒弟们也是够好;可若一旦触及到原则之事或是徒弟们犯了错,她也不会轻饶。
“为师是在问你,你现在在做甚么?”芮瑛眯了眯眼睛,语气里的温度一点一点儿地降了下去。
陶花抿了抿唇,真假参半地应道:“徒弟觉着这块匾或许能有别的用处,想洗刷干净,来日以作他用。”
“洗了几遍了?”
陶花一下子答不上来,她只专注着洗,真没有关注到自己到底花了多少心思在上面,可她不敢不回应师父的话,只好低下脑袋,嗫嚅着继续扯谎:“刚、刚洗。”
芮瑛忽的蹲下来,一只纤纤玉手忽的捏住了陶花的下颌,迫使后者抬起头来与她对视,“陶花,你作这件事,原因究竟为何,你比为师更清楚,为师往日是有些偏爱你,以至于你这样没了分寸,将为师看作傻子玩弄。”
说话时从芮瑛的口唇里喷出的薄薄热气扑在陶花脸上,一时间,羞赧不安的情绪从她胸口游过,好似一排排密密麻麻的虫蚁在胸口上游走一般,她说不出话。
芮瑛扫了一眼因羞愧难当而哑口无言的陶花,心中更是有一股怒其不争的火气涌上来,她冷哼了一声:“为师素日教了你不少道理,你却没有悉数记在心上,那今日,为师便拿实例,再教你一个!”
话尽,芮瑛甩开桎梏着陶花下颌的手,气势汹汹地就往伙房的方向走。
陶花早已跌坐在原地,不敢叫住师父再作辩解,亦不敢就此溜走。她向来得师父喜爱,从未惹得师父动这样大的火,原先她也只见过师父罚犯了大错的师姐,手段虽让人觉得有些心惊胆战但她还是有些不以为意,自以为这些不会发生在她身上,却没想,师父厉害的手段还未使出来,自己便在师父眼中的层层寒霜和语气中的片片寒刃下胆战心惊、缴械投降。
不多时,芮瑛便这番回来,将一把磨得锋利的斧头扔到她面前。
利斧砸在匾额上,却好似一把铁锤重重地砸在陶花心里一般,她受不住那阵揪心的痛,眼泪一下子就被逼到了眼眶上,她看着那把斧头,几近是哀求着:“师父,在这件事上,为何你不能成全徒儿?徒儿要求的并不多,徒儿只是想给自己留一个念想啊!”
芮瑛却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轻启的薄唇像一把寒刀:“是你自己动手?还是要为师动手?”
明明是酷暑七月,可这句话偏像个雪球一样砸下来,让她身上一阵发寒,在那道冷飕飕的目光的注视下,陶花哆哆嗦嗦地抓住斧头的刀把。
斧头的刀刃上有一个浅浅的缺口,是她在第一次劈柴的时候劈得虎了给弄的,还记得那一次她还笑这把斧子轻飘飘的,没点儿分量,而现在,她忽然觉得这把斧子好像有千斤重,她用了许多力气和勇气,才把它拿起来。
她又看了看芮瑛,好似在期盼最后一刻师父会网开一面似的,可是传递给她的,只有一道令她心灰俱灭的漠然目光。
陶花也明白了,在这件事情上,师父没有、也不会给她后退的余地。
她吸了吸鼻子,将转在眼眶里的没用的眼泪都逼了回去,在芮瑛的注视下,慢慢地举起斧头,而后快速地、像是拼尽了力气似的,朝地上的板子劈去。
这一劈好像要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但她不敢给自己停顿的机会,怕自己稍稍一停,那斧子劈的就不是这些东西,而是自己的身躯,是故一斧子落下,就又迅速抬起,接二连三地落在了那几块破碎的板子上。
她猩红着眼,看着那些本就四分五裂的板子被劈得稀碎,眼中明明都是物,可陶花却觉得那些狰狞地展露着倒刺的劈痕像是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胸口,更是有些喘不过气来的疼。
看着陶花几近痴狂的模样,芮瑛如何能不哀痛,只是她须得将这些真实情绪隐起来,她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只落下一句话:“‘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为师今日只教你这一句,你好生醒悟吧。”
言罢,芮瑛踩着慢慢压下来的夜色离去,狠心转身的那刻,一滴泪悄然落下。
花花,你莫要怪为师,为师宁愿你今日受这样的委屈、断了与那人的心思,也不要你重蹈为师的覆辙,为师已为金阳伤心过一次,不愿再看到你为金阳男人伤心落泪。
芮瑛一走,陶花手下的发泄口一下子就被堵住,她将斧子一扔,原先被逼回去的眼泪好像通通都约定好了决堤的时辰一样,一开闸门,就一发不可收拾。汹涌的眼泪打湿了她几近扭曲的面容、打湿了她的衣襟,还有几滴泪也孤独地落在了木板碎屑上,最终化作了茫茫黑夜里的一道呜咽。
夏日的夜压下来后,聒噪的夜虫鸣叫声便在静谧的夜里大行其道,一直演奏到二更才有所收敛。
玉琅刚送走青阳和苍秋那两尊佛,正要先宽衣休憩,解着衣带,忽然从后方吹来一阵凉飕飕的风,她忽然觉得心头一紧,偏过脑袋要看看是甚么妖魔鬼怪刮的邪风。
却听得一声甚么东西被刺破的声音,紧跟着一支短箭便呼啸着飞了过来。
玉琅稍稍一侧身,灵巧地躲过,那支暗箭便落在了她身后的窗棂上,待她看向窗棂时,陡然发现那支箭的箭杆上绑着一个纸笺子。
玉琅蹙了下眉头,过去取下短箭,上下端详了好几番都未发现箭上有甚么标志或是特别之处,她只好取下纸笺。
摊开来,几行熟悉的字迹闯进眼里:“姐姐,要藏就把狐狸尾巴藏好些,轻易露出来可就不尽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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