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剩一树柳弯腰
已接近十月末了,谢南伊马上就要前往上海。
像往常一样,他们一同在秦淮河畔散着步。
这一段关系好像只有两人知道,仿佛一说出口,就像梦醒了,再无彼此。
“遥忆,你马上就离开南京了。”
“嗯”
两人皆带着一丝失落,以为小小翼翼地隐藏自己的心事就不会让对方难过。
“哎呀,成卿,不要难过,我现在还陪着你啊。我们可以常常通信,你给我写,我给你写。你知道吗?我看了很多话本子,里面有好多情话,我会在日记里每天给你写一句,好吗?”谢南伊本不是个爱笑的人,可在柳君诺这里,她常常傻傻的笑着。
都说相爱的两人是彼此的药,柳君诺听到谢南伊这么说也笑了起来。
“成卿,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吧,讲讲你的母亲。”
“我的母亲啊,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人,她总是细心地教导我。我的父亲……他总是忙于政务……”柳君诺回忆起往事,好像过了很多很多年,却又是那般清晰地刻在自己的脑子里。
“那你又是为何会来到柳烟阁呢?”
“记得辛亥年吗?那时你我应该是五岁。那一年发生了许多事,最大的一件当属宣统皇帝退位了吧。我父亲在闽浙总督松寿手下任职,当时松寿不肯交出政权,革命党在十一月八日当晚便发动了起义,我父亲也在其中。这么多大事,我却只记得母亲在我面前自刎,家中奴仆四散逃离,哭天喊地的场景。父亲是科举中的状元,在家中是独子,发生了这样的事,也无人敢救济我们。柳叔叔与父亲是挚交好友,我就是那一年来的柳烟阁。”柳君诺低下了头,看着水面散开的涟漪。
谢南伊走近一步,将柳君诺紧紧地拥在了怀里。
“成卿,没关系,这些都过去了,以后你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柳君诺将谢南伊抱得更紧了些。
“师弟!师弟!去哪儿了,你今儿陪我去醉春楼转转?听说有个叫流莹的今晚刚梳拢,长的那叫一个标致!”柳青看着是个花花公子,可也不过是能耍嘴上功夫。
却是刚走近就看到了这一幕,立马惊得下巴也掉了下来。
“这,这……师弟,是你吗?”
柳君诺转过身来道“是我”
柳青把眼珠子瞪的都快掉出来了才反应过来,立马又嬉皮笑脸起来。
“哈哈哈哈,原来是弟妹,刚刚失态了。师弟他可是从来不去醉春楼的。我,你哥我也从未去过,刚刚都是开玩笑的。哈哈,你们继续,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说完便一溜烟跑走了。
谢南伊被逗的笑个不停。对柳君诺说道“你师哥很热情,你也应该像他一样,多笑笑。”
“好”柳君诺立马露出个笑容来。
“成卿,你给我唱出戏吧,就唱《桃花扇》”谢南伊用含笑的双眸看着柳君诺,却是令他心尖一痛。
台下灯火昏黄,所有光线都聚集到了窈窕倩影之上。是独余一人的宾客席与一台只唱给那人的戏。
“你记得跨青溪半里桥,旧红板没一条,秋水长天人过少,清冷冷的落照,剩一树柳弯腰……”粉红的水袖扬起,款款莲步袅袅娉娉。
似是清冷的寂寞,将那心门打开的,也不过是一双脉脉含情的双眸,印着,彼此的双眸。
那把桃花扇承载了多少故事,就历经了多少悲欢离合。人情不再时,她亦是见证。
戏就这样唱下去,没有散场。她用一生来看戏,他用一辈子来唱,听戏的,看戏的,皆是戏中人,只是身在其中,皆不知罢了。
斗转星移,人世悲欢,喝酒吵闹声,秋尽时,风的寂寥声,皆拍打在人的心头,凝出一滴泪来。
柳君诺从台上下来,牵起谢南伊的手,把一条蓝色手绳戴了上去。中间的那颗银珠在灯火下泛着耀眼的光泽。
“生日礼物,记得想我。”
我们都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有时笑过了,却是把下半辈子的都提前透支。余生剩下的,又是喜怒哀乐中的哪一样?怕的是,独独那喜乐缺了席。
不想说别离,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天。
这雨下的恼人,催着人说再见。
“南伊,到了上海记得同我联系,在那里要照顾好自己。”
“嗯,我会的。”
谢南伊同董思涵作别后便往车厢走去。形形色色的人流,始终未看到那身素白长衫。
依旧是那个柳藤箱,独自来的,独自离去。谢南伊依旧靠在窗边,看到手上挂着的蓝色手绳,想起昨夜他同她所说的,心底难过却又充满了期待。
火车发动了,驶向远方,没有他的远方。
角落里始终站着一个身影,打着伞,静静地,落下泪来。
“遥忆……”
雨声将话吞没,消散在了江南水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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