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6.第三四六章
少女唇角弯着的弧度慢慢的敛起, 原本愉快轻松的笑容逐渐冷凝。
她就那样保持着安静，像是一尊雕像般回视着江户川乱步那双绿色的眸子。
聪慧如她, 几乎在瞬间便捋清了来龙去脉。
而敏锐如乱步，注视着这样的友人，内心当即便是一个咯噔。
即使是个被黑市悬赏八十亿的区域灾害指定猛兽，武装侦探社也有能力将已经通过了入社考试的中岛敦保下来。但是, 如果是能够让面前这个人露出这般彻底失却表情的关系……
是的, 对方身上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憎恨, 没有怀念, 没有杀意，也没有期待。
就像是彻底封闭了自己作为人类的外表。
内心，到底在进行着怎样的思考与挣扎，任谁都不得而已，无法窥探, 当然无法进行干扰。
也就是说，是旁的任何人都被拒绝干扰的……重要到谁都不该插手的、绝不是什么美好回忆的事件。
“你要杀了他吗？”乱步冷不丁的询问着最糟糕的结果。
那双陡然空寂的蓝色眸子轻轻闭上，再睁开时，不是宛如人偶般的空洞, 而是让人难以窥知真意的混沌。
但是, 至少比之前……
乱步悄悄的捻了捻掌心的冷汗，几不可查的轻轻的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至少，比不似人类的模样时, 多了那么一些可以沟通的温度。
“我的原则是……一般不杀同类。”花音垂眸, 睫毛微微颤抖着, 像是躁动的轻巧蝶翼，“而且，那个人也不至于被杀。”
她抬起头，像是在谈判桌前，用那双蓝色的眸子平静的望着撸串桌对面的友人：“所以，你们知道了多少？”
似是毫无压迫力。正因为如此，结合对方的实力与智力，才更加难以捉摸。
——如果不实话实说，结果绝对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糟糕。
乱步抬手摁了摁自己的帽檐。
“对于正式入社的成员，社长都会尽量弄来对方的真实履历，以确保日后意外生之时有所准备……毕竟大家都不是什么单纯的普通人，有着怎样的过往都不足为奇。”乱步的声音有些压抑，似乎不愿意提及关于[过往]的话题，毕竟这牵扯到一些隐私，“社长知道的事情我一般都会知晓，所以，我看到了中岛敦的资料——他所在的孤儿院，和你曾经待过的是同一所吧。”
人只要活在世界上，就一定会有迹可循。
协助者往往也会做好盟友背叛时的准备，所以信任的前提是了解。
“异能特务科？呵，还真不牢靠。”花音难得失态的低声[切]的撇了下嘴。
连续熬夜几天的坂口安吾突然感受到了死神将临的颤栗。
他决定先去测一下心率是不是已经过到达了危险值……保个命，继续加班。
乱步：……
“这么说吧。”少女决定不再拖拉这么个糟心的问题，“我们黄昏事务所，只要代价足够，基本上能解决所有不违背原则的委托……但是，关于中岛敦的事情，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们都不会给予任何帮助。”
“此外，如果我偶尔见到他正在危难之中面对生死危机命悬一线，看在自己的底线和你们的面子上不会送他一程已经是极限……绝对不会出手相助。”
那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
是拥有着出人类智慧的本性为善的幼小天才第一个去努力用自己的能力保护着的、想要在那个残酷的环境中守护对方笑容的朋友。
她和孤儿院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天才生而孤独——某种质的差别宛如不同的种族聚集在一起，唯一的不同只有她，太过明显易懂。
即使那些孩子还分辨不清，只会隐隐的惧怕她的某种与众不同的特质，她自己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儿。
所以，能够交到朋友，她很开心。
她明白那个晚上敦无力拯救自己是个客观事实。
但是，最终他什么都没去努力的原因是什么呢？
——因为，他也开始觉得她是个“异类”，所以才会顺从那排斥的内心。
那一刻起，就像是沙漠中的宝石变回了普通的沙石，那份特殊的光芒消隐，同时刻下了背叛的烙印。
【无法再相信这个世界。】
【无法再对任何人抱以期望。】
这是她一生的不安与掌控欲的开端。
为什么会背叛？为什么会惧怕？
自己想要得到的结果，该怎样去达成？
她失去了一次生命。
那之后，她明白了自己的能力就应该先为自己服务。
那些渴望着的爱意，渴望着的保护，都该预支某种代价，才能收回。
最初的时候她还没有这么清晰的明了自己在踏上怎样的人生道路，只是死死的抓着进入本丸成为“审神者”之后的一切机会，让自己变得更加讨喜，更加强大，更加能够……活下去。
惧怕死亡。
最终……
越了死亡。
现在的她已经是个惯于用利益与感情关系来维系自己和周边人际关系相对稳定和谐轻松愉快的、尚且算得上强大的人了。为了能够活得更好，她从不曾放任自己内心的阴暗面，因为体会过足够刻骨铭心的冰冷，才会一直坚定不移的追逐着健康的温柔与幸福。
一个人最初想要成为怎样的人，只要不忘初心，最后多半都会成为自己期待的模样。
【我想成为一个温柔而强大的人。】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仍旧认为自己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成长永无止境，世界还有很多美好与有趣的事情值得欣赏并为其喜悦。
活着，便该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活着的时间，便是最该珍惜的宝物。
所以，她不会把这份独属于她、独属于每个人的宝物浪费在不值得的事情、不值得的人身上。
“因为……”少女的唇角漾起一丝薄凉的笑意，“他是绝对没有可能成为我朋友的——”
“【陌生人】。”
没有人会特意去关注路边的野草会不会被野猫野狗糟蹋，或者是否有哪个鹅卵石被一脚踢飞最终埋进淤泥。
既然中岛敦曾经放开过她的手，那么他们绝不会再是朋友。
因为……
她已经看不到那孩子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光芒了啊。
就算再次出现在她眼前，也不过是和路边的野草鹅卵石一样没什么特别的“人类”而已。
既然连罗比莉雅这个真实的对她造成过伤害的家伙她都能当成陌生人，只不过是见死不救的另一个无能的小孩子，她又何必苛求什么呢。
不会原谅，也不会浪费时间去追究。
这是她能做到的、最不影响自己情绪的决定。
故友相逢一笑泯恩仇？
毕竟是“过命的交情”，怎么可能那么轻率的原谅啊？
就算在见过罗比莉雅之后就想过，“如果再见到其他曾经对她做出不可原谅之事的孩子时她会做出怎样的反应”这件事……
人生中的第一位“友人”，果然还是最特殊的。
反正，她绝不会变成那种无能又平凡的可怜家伙。
——毁掉他真是太容易了，无论是从肉体还是心灵。
越是看到世人的平庸，越觉得愚昧与软弱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不过，既然连乱步都能大致猜到的事情，某个人渣一定也清清楚楚吧？
该怎么惩罚那个人才好呢？
少女面上的笑容更加冰冷。
粘稠的，像是被某人的黑暗本质浸染的不明物，在她眼底翻搅起了危险的漩涡。
坐在她对面的乱步原地打了个寒颤，在内心给某人上了柱香。
嗯，他的那位同事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
花音是怎么把武装侦探社的轴心大宝贝儿江户川乱步给带出来的，就又怎么给带了回去。
毕竟这位世界第一的名侦探的生活能力……一言难尽的差劲。
虽然她觉得这多半是侦探社的成员们给惯出来的，但是，又有谁不愿意宠着可爱又机智的大侦探呢~
回到武装侦探社的时间大概是下午三点。
之所以回来这么晚……
该是作为被照顾的穿着打扮言行举止都极为淑雅的女孩子一手拖着装满了漫画书的拉杆箱，一手提着鼓囊囊的零食包，时不时还要提醒沉迷新款游戏机的乱步小天使好好看路——仅仅看着多出来的东西大概就能猜出他俩的时间都耗费在哪儿了。
“哇，那对姐弟关系真好啊。”
路人们的议论声纷纷传入听觉灵敏的花音的耳内。
本来就有些郁闷的内心更是复杂。
“我跟你去侦探社没关系吗？”电梯前，花音轻声问道，“我在漩涡等一会儿就好了。”
“黄昏事务所的负责人来到了横滨，同为拥有异能开业许可证的组织，领来到楼下顺路拜访一下福泽社长才是正确流程吧。”
花音踏进电梯，看着乱步摁下四层，一时觉得太有道理无法反驳。
照这个理，她身为意大利黑手党杰索家族代理boss，是不是也要拜个地头去港黑请森鸥外吃顿饭才更接地气？
哭笑不得.jpg
绕过回廊，远远的就能听到社员工作时敲击键盘、搬运资料、闲聊的、泡茶的……这些声音。
只凭听觉收集到的零碎信息大概就能猜出来，这应该是个紧凑与安逸并存的普通又温馨的办公室。
“敦，帮我写报告！”
“自己的报告自己写啊！敦，虽然是个新人，你也给我有点儿出息！”
“噫！对、对不起！可是太宰先生……”
“管他去死！”
“哇，国木田你太过分了！一点儿人情味儿都没有！！！”
喧闹而愉快的对话让花音在门前停下了步子。
江户川乱步轻快的拐进了侦探社办公室大门，朗声道：
“哟，米娜桑，世界第一的名侦探逛街回来啦！”
“乱步先生！”
“乱步先生您和朋友去玩了吗！”
“嘿，真好奇啊，能够成为乱步先生友人的人是谁！”
“太宰，听漩涡的服务生说，你被人家包养了是吗！”
“哼……”太宰治不屑的轻哼声迅变调为愉悦的荡漾，他双手捧心以做作得意的咏叹调坦荡荡的大声做出言，“当然！像我这般优秀的美男子怎么可能缺少富婆包养！呐呐，乱步先生，花音呢？”
“花音？”与谢野晶子一把揪住太宰的后衣领，“哪个花音？”
“诶？当然是你也认识的那个……嗷！”
太宰治捂住被与谢野毫不留情的一拳打到身子弓成了“く”形，然后痛苦的捂住几乎要吐出午饭来的胃部。
“花音，你怎么不进来——”乱步侧一手拿着游戏机一手作喇叭状对着门口喊了一声，然后在眼角余光看到中岛敦的模样时，内心一个咯噔。
“敦，你怎么了？”
乱步有几分锐利的打量着若有所思的中岛敦。
少女踏着轻缓的步子，伴着拉杆箱的箱轮轱辘声，在门口现出了窈窕身影。
容貌清秀身形消瘦的清秀少年，中岛敦，他黄紫色的妖异而美丽的虎瞳，由迷茫不解转为少年人面对陌生女孩儿的害羞。
“我就是觉得……花音，真是个动听的名字啊。”
中岛敦不好意思的笑着，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那笑容纯粹而干净，足以配得上所有美好的少年词汇。
咔。
所有人脚下一震。
地板，断裂了。
……
“噫噫噫——？！！”
中岛敦惊恐的看着正落在自己双脚中间的裂缝，惊叫着迅跳开。
武装侦探社的办公室内，地板整整齐齐的裂出了一条大概十厘米宽，纵贯整个办公室的裂缝来！
“又是敌袭？！”国木田怒而拍桌！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缝隙的方向落到另一端。
中岛敦看到了门口那个女孩儿。
那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儿。
中岛敦的心脏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不是因为对方的姿容，而是因为，中岛敦看到了对方的那双眼睛。
那双蓝色的眼睛里，灼烧着幽寂冰冷的蓝色火焰。
像是从地狱投来的凝视，让他心悸到心跳过、四肢麻、呼吸过度，眼前一阵阵黑，连站都要站不稳，甚至恶心到想要弓起身子把内脏都吐出来。
——但那只是错觉。
因为无法理解，所以中岛敦很快便努力去调整呼吸试图赶走这种莫名其妙的反应，冷静下来。
只要移开视线就好……
移开……
别去看……
少年的眼中溢出了连他自己都不懂为什么的泪水，一错不错的盯着那双幽冷的眸子。
如果那真的是地狱中的幽蓝业火，他竟然期待着自己的倒影在其内灼烧。
——内心深处，有一道推不开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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