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远征军已经开始分批次返航。
远程太空航行需要做大量准备工作，于是整个第三区只有童晓这一个闲人成天无所事事。每天不是拿着平板窝在房间里上网冲浪，就是跑到第三区最高的玻璃露台上撑着脑袋看星星。
本来要把她送往社会福利机构的指挥官不知为何突然改了主意，和颜悦色地邀请她一同前往帝都。他向童晓解释道，她的基因体非常特殊，包含的一些致病基因对于当下的疾病防治大有裨益，皇家医学院非常希望获得她的血样和其他必要人体组织进行一些研究与调查——当然，以确保她的身心健康无碍为前提。如果她愿意参与这项医学研究，皇家医学院则会提供非常丰厚的报酬——丰厚到她可以买星际航行的飞船和燃料。
童晓脑子里瞬间闪过诸多科幻恐怖片，什么人体切片细菌实验机械改造，但她犹豫了很久还是答应了。一方面是她缺钱，无论是想要留在艾肯星系还是回太阳系，她都需要金钱；另一方面也是觉得她不答应也得答应。威利尔指挥官似乎没有给她拒绝的权力，嘴上说着“邀请”，实则已经把她的名字添到了帝都回程人员名单中，童晓觉得自己还是别不知好歹。要是最后撕破脸，直接被抓进笼子里当作小白鼠运回去，大家都丢了体面是不是？
她有询问过研究的细节以及她可能遇到的风险，佩林一脸“我不知道别问我”，只告诉她，她需要定期前往皇家医学院提供一些血样之类的生物材料，研究不会打扰她在帝都的正常生活。
正常生活？童晓觉得有些讽刺，她一个来自低级星际文明的外来者，没有合法身份，没有谋生技能，语言能力欠佳，就连生存都是个问题，谈何正常生活？威利尔虽然一直在用商量的语气为她安排出路，可是这又何尝不是看在她有几分“科研价值”的份上？
在来到艾肯星系之前，作为太阳系联邦政府星际开发部的勘测人员，童晓也曾为自己向着星辰大海进发的工作而自豪，为自己作为食物链最顶端的身份而骄傲。可是如今，更高等文明的人类看她的眼神，恐怕与看一个会走路的实验素材并没有区别，这种被支配的地位难免让她感到恐惧，更感到无能为力。
考虑过逃跑吗？自然是考虑过的。但是怎么跑，跑了去哪里，又要怎么回太阳系，这些问题童晓一个也回答不上来。她不喜欢毫无计划地贸然行事，逃跑的想法自然也就搁置了。
唉，成天想这些事想的脑瓜子都疼。不如去玻璃露台上看星星吧。
向来空空荡荡的露台这一次多了个熟人。
“伊娜？”童晓见她一只手轻抚着脖子上的挂坠，凝视着星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正靠在栏杆上默默沉思的伊娜安静地回头，冲童晓点了点头作为打招呼。
虽然童晓时刻感受到来自艾肯星系文明的威压，而且诺顿和伊娜有可能并没有把她当作朋友来看，但是她对于这俩人依旧抱有特殊的感情。诺顿是抢救她的军医，又负责她的一切康复治疗，说是救命恩人也不为过；而伊娜与她同为女性，在她能够自理前帮她解决了不少尴尬的问题：比如怎么用卫生间，如何用淋浴室，如何解决生理期的麻烦等等。这俩人都见过她最落魄羞耻的样子，童晓反而对他们亲近起来。
此次远征军返航，诺顿和伊娜都要被调回原本的工作岗位，艾肯帝国又大得出奇，很有可能日后再也见不到了，童晓很是不舍——这是在艾肯星系少有的几个她认识的人了。只是不知为何，最近诺顿和伊娜都似乎忙得很，成日里见不到人，即便偶尔遇到，没说上几句话对方就匆匆离去。所以今日在这里遇到伊娜，她真的格外惊喜。
“你也喜欢来这里看星星啊？”这是个蠢问题，但用来搭讪足够了。
伊娜眼角弯弯，抿起了嘴角，“不，只是马上就要回去了，才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好好看过这里的景色。”
童晓也学着她的样子依靠着栏杆向上看。第三区是一个大型空间站，为了在太空中维持重力，整个空间站都保持着一定的自转速度，所以露台外的星空也在缓缓旋转着变换景致——此时恰好有一颗闪亮的恒星在露台上方的最中央，毫不吝啬地把自己的光辉洒向周边无边无际的黑暗，宛如衬托在黑色天鹅绒上的一颗璀璨明珠，相比之下，离得稍远的群星只能用点点滴滴的黯淡微光证明自己的存在。
一时之间童晓有些失语，不论低级星际文明还是高级星际文明，人类凭借着无畏的勇气向大自然发起一次又一次的挑战，却始终无法真正征服这个世界。即便是艾肯帝国这样的顶级宇宙掠食者，它的子民在随便一颗普通恒星的面前，也会由衷地承认自己作为人类个体的渺小。
“恒星真是宇宙中最绚丽的存在，不顾一切地燃烧一生，即便是死亡都如此壮烈，这种致命的美艳，怕是脆弱的人类一辈子也无法理解的。”看着面前这颗亮到嚣张的恒星，童晓脑子里突然想起自己读高中时天文学老师的感慨。
“我听说你要跟着回帝都？”伊娜突然冒出一句。
“嗯……”童晓不是很想在熟人面前透露自己要当小白鼠的事情，即便伊娜是第一个告诉她她有“科研价值”的人，即便她知道伊娜来自生化武器研究部。
“有考虑过回了帝都要做什么吗？我的意思是，你自己想做的事。”今天的伊娜没有穿研究员制服，也没有平日里那股子雷厉风行的职场气质，语气缓慢而平和，让这场对话更像是朋友间的交谈。
“如果我想做就能做的话，那我想回家。”童晓用中文嘀咕着。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再看吧，初来乍到，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呀，不如先让我的安克语更加流畅吧。”童晓敷衍道。
伊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晓晓，你可能对我们的国家还没有概念。帝国公民的社会福利好到你甚至可以不工作就能活得很舒服，福利机构的口号是‘我们绝不放弃任何一个落后的人’；但这个国家对强者与力量的崇拜超乎你的想象。没有力量，就没有尊严；来自强者的帮助与同情，永远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
童晓眨了眨眼睛：为什么突然和她谈论这么沉重的社会学话题……
“如果你是个普通人，晓晓，你可以在帝国过得很好，比在你原先的世界还要好。但你并不普通，我想指挥官阁下应该和你解释过为什么带你去帝都了。如果你不想一辈子被当作实验对象，而是被作为一个人对待，你就应该好好规划之后该做些什么。”伊娜异常诚恳的话语让童晓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
“谢谢你，伊娜，我会想……”
“我还有事，得先走了。”伊娜打断她，转头看向后面正朝她们大步走来的佩林。不出意料，威利尔指挥官对这只珍贵的小白鼠看得可真紧呢。
“等一等！”童晓也看到了走过来的佩林，下意识感觉不大对，想说的话太多，但是表达能力有限，于是语无伦次起来，“伊娜，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等我安顿下来，我会去找你的……因为我真的很感激你这一阵子对我的照顾……我之后请你吃饭可以吗？”
伊娜脚步稍顿，并没有回头，只是随意摆了摆手。会再见的，我的外星人朋友。
佩林很快就走到了童晓身边，但是他并没有问关于伊娜的任何事，而是给了童晓一堆东西。
“明天就要返航了，这些东西得提前给你。”
新办的公民证，一把电子钥匙，一个新的平板，一个空间储物袋，还有一个看起来非常高科技的精致手环，和一副小巧的眼镜。
佩林一一介绍了各件物品的功能以及如何使用。“因为你没有像我们一样一出生就植入视网膜感应器，你得戴上这副眼镜才能看到手环的光屏，不过回帝都之后你可以去做一个植入，或者买隐形眼镜，随你。”
童晓戴着眼镜，新奇地在悬空的光屏上戳来戳去，听到佩林说“买”这个字眼，刚想说“我没钱”——
“你参与医学研究的第一笔酬金已经到账了，之后每半年发一次。哦对了，你的财务信息都在这个电子钥匙里，我教你怎么用……”
佩林捏住童晓的手腕，用她的食指在电子钥匙的玻璃面上摁了一下，“喏，这是你的账号，消费的时候扫这个码就行，下面这个是你的账户余额，账户密码的话……”
童晓看着账户余额眼睛一亮，“佩林？”
“嗯？有什么不懂的吗？”
童晓指着那一长串零问道，“你们艾肯帝国有恶性通货膨胀吗？”
“恶性通货膨胀？没有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童晓努力克制住自己不争气的想哈哈大笑的欲望，“没什么，皇家医学院挺大方的。”
分明是我们指挥官大方……佩林看着面前这个又花痴又财迷的外星人女孩，心里默默惋惜：这个岁数的孩子长歪了就不太好扳正了。
介绍完了各件物品怎么用后，佩林又简单讲了一下去皇家医学院的事情，反正到时候会有人来带她去医学院，她只要保证那个点人在住处就行。
“还有问题吗？”
童晓戴着手环和眼镜，戳着光屏玩得不亦乐乎——这比人类的手机高级多了，听到佩林的问话才停下来。
“佩林，上次你说，医学院的研究不会影响我的正常生活，对吧？”佩林点头。
童晓摘下了眼镜，又摁了摁电子钥匙，指着上面的金额对着佩林问道，“那这些钱，够付从幼儿园到大学的全部学费吗？”
“……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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