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轻飘飘的,仿佛在宇宙中漂浮,又像是躺在水波荡漾的船只里,没有目标也没有动力,就这么躺着,直到黑暗来临。
然后威利尔就掉了下去,狠狠地砸在了一块坚硬的地面上,砸得他浑身发疼,砸得他嘴里一阵阵的血腥味,连呼吸都带着疼痛,还有五脏六腑都在战栗的煎熬,逼得他泪水都要出来。
他想挣扎,却只觉得四肢都被捆绑住,动弹不得;他用尽全力地伸手一抓,却只觉得脚下一空,再一次跌落——这一次没有砸在地面上,而是落在了温软的床榻。
“他没事了。”迷迷糊糊间威利尔听到有人这么说,似乎还有人在抽泣。是母亲吗?他只来得及想这么多,便又睡了过去。
再一次清醒时,威利尔花费了很长时间才睁开酸涩的眼睛,入眼的是坎佩西庄园主宅那熟悉的装饰花纹,还有边上不伦不类的手术无影灯。各式各样细碎的声音逐渐传进他麻痹太久的耳部神经:生命体征监测仪器的滴滴答答,液体缓缓流动的声响,还有他病床边不远处另一张床上的人发出的轻缓呼吸。
威利尔艰难地偏过头,看着一台仪器将两人连接起来——血液从她的身体里缓缓抽入仪器,滤出的抗体分出一半混入他的血液之中。很显然,是童晓救了他。
几个小小的动作已经让威利尔有些气喘,他放弃坐起身,只是安静地躺着。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更不知道童晓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但无论如何,他得救了——只不过可能是以一种不太体面的方式。
是芬提斯强迫她这么做的吗?还是自己的母亲知道了她的存在,逼迫她这么做的?佩林就算想执行他的命令,恐怕也扛不住帝国公主的威压吧。昏迷太久,威利尔只觉得自己脑子很乱,时不时跳出一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比如爵位受封仪式的时间过了吗?别人知道自己得了重病吗?雷姆星的人有乘机造反吗?菲拉最近不会来过吧?梅尼知道了吗?有没有预祝他早点上路呢?他的生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杂事很多,想得他脑袋很痛,以至于对面床的童晓盯着他看了半天,威利尔都没意识到。
“阁下,您醒了?”童晓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仿佛她语气重一点,威利尔好不容易回来的魂又要被吓跑了。
“嗯……咳咳……咳……”威利尔一张口就是一阵咳嗽,见状童晓赶紧拿着遥控器摁了几下,一个机器人端着杯水走了进来。
但是威利尔此时根本坐不起身,童晓无奈还是拔掉胳膊上的汲血口和输血口,自己下床接了机器人的那杯水,然后把威利尔的床头调整了一下角度,让他能坐起身。
看着威利尔有些干裂的嘴唇,童晓想了想,跑到房间另一边的桌上拿了几根棉签和一根吸管,又哒哒哒跑回来,尽量动作轻柔地把吸管塞进威利尔嘴里,然后还用棉签小心地润了润他的嘴唇。
“谢谢。”被当成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威利尔感到非常羞耻,但是羞耻心不能让他瞬间恢复并自己拿水——他现在连胳膊都举不起来。
很快,他就发现房间里不止他们俩,还有一只格拉奇,正趴在门口远远地看着他们,小声地汪了一下。
“嘘!别叫!被发现了要被做成狗肉汤的!”童晓对着小灰恐吓道。小灰委屈地低低呜了一声,把脑袋低下去埋进爪子里。
“您能不能等我把小灰送走了再叫人来啊?”童晓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因为医学院的队伍暂时还没有研发出高纯度的抗体合成路径,她几乎每时每刻都不能离开,吃喝都在这个房间里。小灰是她哀求佩林偷偷带来的,每天就来陪她一小会儿,然后佩林会再把小灰带走。
因为她的抗体救了威利尔的命,而且为了保证一直有抗体产出,芬提斯时不时还得给她补一两针病菌,以保持在被感染的状态,所以对小灰的事,芬提斯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让她保持愉悦心情产出更多抗体的有效途径了——当然,前提是不能被赛拉维亚公主逮到。
威利尔没有异议,童晓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他的救命恩人。虽然这个认知让他有点莫名不自在,但是他不想做个忘恩负义的人。
“去,去,”童晓用脚尖轻轻踢了一脚小灰的屁股,“出去找佩林去,快去。”小灰就这么不情不愿地走了。
童晓重新爬回侧边的床上,熟练地将汲血管和输血管接好,然后躺下——其实现在的她也是一个病菌感染的病人,但威利尔一日不痊愈,医学院一日不研发出合理的抗体合成途径,她就一日不能康复。身为小白鼠,就是这么悲哀。不过幸好,芬提斯还算有良心,她要什么给什么,小灰的事就不说了,每天也是变着法地给她带好吃的,虽然她一直也没什么胃口。
胡思乱想之中,童晓已经不能像之前一样忽视身边这个男人。她偷偷眯着眼睛看过去,才发现自己忘了把威利尔的床头角度调回去,他就这么半坐着,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威利尔阁下?您需要叫人来吗?要不要我帮您把床的角度调回去?”虽然上次芬提斯就已经下了结论,宣布威利尔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佩林还激动哭了,但是这毕竟是威利尔头一回彻底清醒过来,从鬼门关晃悠了一圈回来,他也很想见见家人朋友吧。
威利尔缓缓扭过头来——他在勉强适应虚弱的身体,做什么都是慢慢悠悠的。然而,还没等他回答,佩林就猛地从外面冲了进来,后面跟着跑得气喘吁吁的芬提斯。
“阁下您终于醒了!”佩林不负众望地再一次红了眼圈,手足无措地想如同以往一样拥抱威利尔,但威利尔目前瓷娃娃一般的状态让他不敢下手。
芬提斯比佩林稳重得多,气喘匀了后拖了张凳子在床边坐下,才恢复了那一副不正经的模样,“哟,终于舍得醒啦?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特别特别虚?”
这一场劫后余生让每个人都心有余悸,尤其是芬提斯。佩林是大庭广众下哭了出来,而他则是把自己一人关在实验室里检测童晓的血样时,在验出抗体的那一瞬间哽咽了。没有人会比主治医生更了解与疾病搏斗的残酷,即便是威利尔自己,怕是也不能理解芬提斯神经质地反复查看他各项身体指标时的绝望。
那边其乐融融,童晓一个人尴尬地缩在一边,躺也不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装没听见不好,主动插话更加奇怪,只能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虽然面前三个人她都认识——其中两个还挺熟,但此时的她就是格格不入——有点后悔之前把小灰送走了。
“好了,我们不打扰你休息了,一会儿我给你送点吃的来,吃完好好睡一觉,你离彻底康复还差得远呢。公主今天不在主宅,你也别等了。”芬提斯起身,把恋恋不舍的佩林拽走了。
“哦对了,”他又探进来半个身子,指了指在边上尬笑的童晓,“好好谢谢你的救命恩人啊!”
屋内瞬间恢复安静,只剩下尴尬的童晓,“没没没没有,应该的,应该的。”
她窘迫的样子更像是被人胁迫。更何况即便是现在,她的胳膊上还插着两根粗粗的输血管道,将救命的抗体源源不断地通过仪器输进他的身体。如此脆弱的自己,脆弱到需要一个来自低级文明的人来拯救,而且还是胁迫对方救自己。难道他已经沦落到这份上了吗?威利尔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另一边的童晓则难以忍受他的视线。威利尔很帅,哪怕差点病死了也依旧英气逼人,苍白的脸色甚至还让他带了点被凌虐的凄美,被这种人用如同蓝宝石的瞳孔注视,童晓整个人都快燃烧起来了。
“这个,我先去洗澡,很快的,之前过滤出的抗体应该够用了,您先自己待一小会哈,我马上回来。”对一个昏迷刚醒的病人犯花痴,童晓罪恶感满满,点头哈腰地溜了出去,决定先逃避一会儿。
威利尔看她一副落荒而逃的模样,总觉得这个样子在哪里见过。他正百无聊赖地仰躺着发呆,芬提斯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嗯?晓晓呢?”如今的他也跟着佩林改口叫晓晓了。刚才他就注意到童晓的僵硬了。也是,她和自己,和佩林都很熟,只有这个刚刚醒来的家伙,一脸的严肃和生人勿近。这不,把人吓跑了吧?
芬提斯把一份看起来很难吃的糊糊放在了威利尔面前,“没办法啊,你刚醒,只能吃点容易消化的,要我喂你吗?”他笑得恶意满满。
“不用了,我自己来。”威利尔颤巍巍地举了举自己的胳膊。
“得了吧你。没事儿,不丢人,你看,又没人在。”芬提斯拿着勺子坐在他边上,“现在不吃马上晓晓就回来了,那你就得当着她的面被我喂饭了,你自己选。”
威利尔往日凌厉的眼神在这种情况下显得没有任何威慑力,但幸好他已经恢复了思辨能力。“我记得家里的机器人女仆有医护款的。”
啧,无趣。芬提斯把勺子丢回碗里,“好好好,给你叫机器人。”
虽然被人看着喂饭依然很难受,但威利尔还是忍了。芬提斯就差没掏出手环咔咔咔对着威利尔拍照留念,终于在他快杀人的目光中才悻悻作罢。
“呐,这些是给晓晓的,你不准吃哦,现在吃了对你的胃不好。”
精致的餐点和威利尔刚吃的糊糊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挪开眼,语气里鲜少地带了点吃味,“你现在对她倒是好得很。”
“那可不,人家救了你的命啊,对她好点怎么了。”芬提斯看了眼时间,最近他依然很忙,医学院那边对抗体的合成路径一直弄不出来,他今晚还得去监督一下进度,“我得先走了,有什么事情,你要么用这个机器人,要么叫佩林,反正他一直守在外面的。”
“是我母亲胁迫她救我的吗?”威利尔问了出来。
赛拉维亚公主是直到童晓身体里产生了抗体才知道有这么个人的。
“那就是你胁迫的?”总不会是佩林吧?
“人家晓晓就不能是自愿的吗?”芬提斯冲威利尔眨了眨眼睛,“好啦,别乱想了,实在不行一会儿你自己问她呗。我先走了哈,还忙着呢。”
自愿的?笑话,谁会自愿冒生命危险救一个……一个一个……一个拿自己当小白鼠的人。威利尔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但是芬提斯最后的那番话确实让他起了疑心,而且看起来屋子里也没有困住童晓的东西,她的精神状态也不像是被人逼着做人体实验的。难道,真是自愿的?
可是为什么呢?
威利尔想起了童晓刚才跑出去时的满脸通红,想起了她用棉签沾湿了水一点点润自己的嘴唇,想起了她用错文体的感谢信,甚至想起了被她偷偷下载的自己的皇家军事学院毕业照……
看着仪器还在一点点将之前滤出的抗体慢慢输入他的体内,随着仪器上指示灯的跳跃,威利尔破天荒地第一次感到恐慌。
她不会是喜欢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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